下午很快地过去了,散工的时候,庄姐把许月娴、七嫂、欢婶、黄杏她们几个叫在一起,一份一份地把自己今天喜封里的奖金分给她们。九妹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们都是拖家带口的,困难着哩!”最后,在回家同行的路中,庄姐把剩下的一份钱硬塞到刘二女手里。刘九妹帮着姐姐往回推却,但庄姐坚持说:“这丝不是我一个人作的,我的手艺也是跟着大家学的哩!”这时候,九妹深深感到自己的师傅是那么好,那么善良,那么诚恳,她不但容貌端庄美丽,还有着一颗金子一般的心。她简直活脱得象是故事里的七姐下凡!“九妹,不要忘了,吃过晚饭马上就到我家来。”庄姐的话打断了刘九妹的缅想,使她立刻记起,今天已经是阴历七月初七,相传是天上七姐下凡的日子,也是姑娘们一年中少有的节日。七月初七,是虹城这一带姑娘们最重视的日子。
  每到这一天晚上,年轻的女子都要在家里设供拜七姐。据说七姐是天上的七个仙女,拜了她,就能心灵手巧。这原是当地的民闻风俗,但在青年缫丝女工中,却特别流行。一到七月,大家就忙着准备,在这以前,姑娘们早就结成一群群,每人三毫两毫,凑在一起去买针,买红绿丝线,买一切应用的东西,为七姐绣七顶小帽子;做七双小鞋;缝七件小衣服;裁七条小面巾……用芝麻、绿豆串成茶杯、茶壶;用红丝彩纸剪出活龙活现的花鸟人物;还有纸花、食具、铁木金器,以及一小盒一小盒的胭脂、水粉等等。这些东西都是精工巧制,没有谁看了不叹服,不被吸引住的。一到初七夜晚,姑娘们就把这些都摆了出来,东西多的时候,两张拼起来的八仙桌也摆不下。桌子一般放在屋前露天的天井里。在一盆忿稻谷、莲子之类的芽苗当中,点起蜡烛和琉璃灯,还要摆上摘来的茉莉、米兰、夜香花……供上藕、葡萄、佛手、花生、芋头、毛蕉、马蹄等等生果。
  到了这一天晚上,姑娘们都穿上干净体面的衣衫;头上插了花,手挽着手到设供的人家聚会、谈笑、歌唱,度过她们一辈子难有的几个充满幻想和希望的良宵。
  当时,这样的供桌,单是锦绣华丝厂的女工就有十几处。这种供桌总是设在手艺好的大师傅家里,由她相好的姐妹结成的“会”发起。先一天各个设供的人家就开始互相串门,邻居们都跑来观看,互相传递消息,猜测、评议哪一家的最好。到了初七那天晚上,正式设供摆出来,真比过年还要热闹。
  今天是初七摆供的一天,庄姐急忙吃过晚饭便和她妈妈忙开了。这次她妈妈兴致特别高,在安排桌椅盘碟上化了不少心思。早在几天前她就和女儿商议、筹划了,因此,当天的供物都陈设得十分美观、动人。
  在天井里摆了三张方桌,还跟人家借来红缎的椅披桌围。这时灯彩通明,炉鼎里的檀木香烟缭绕。整个桌子被瓜果香花和为七姐所徽的小帽、小鞋、小衫等等供物摆得满满腾腾。
  不大工夫,丝厂的姑娘们都陆续到来了。
  刘九妹、阿月她们几个师仔来得最早。女工们都带来了自己精心制作的衫裙衣裤。至于鞋袜帽子,精制的小桌椅板凳就更多了。她们有的已经看过邻近的一两个供桌,这时便介绍看到的内容,评论它们的优劣精粗,等到人稍一集齐,就忍不住手挽手地一齐前去参观浏览。本来庄姐这个领头的人,应该带大家前去的,但今天她却没有抬起脚步。
  “我作的那件小衣服还差几针哩,你们先去吧!”她微微笑着向大家摆了摆手。
  大家听庄姐这么一说,只好先去了。这时,只有她的师仔刘九妹猜出其中奥妙,跟着大家迈了几步,便又悄悄地滔了回来,拉着庄姐的手,钻进内屋。
  七夕乞巧拜七姐,这一天,是民间传说中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传说里讲,天富有七个仙女,里面最小的一个叫织女,因为心灵手巧,天天被迫和姐姐们一起为玉皇大帝编织云锦,受尽了辛劳苦难。一天,织女偷偷下凡到了人间,她被美丽的景色和愉快的劳动生活所吸引,并爱上了勤劳的贫苦青年牛郎,便和他结成了夫妇。谁知这事被残暴的玉皇大帝知道了,他立即派天兵天将把织女抓了回去,不许他们来往,这样牛郎便挑起儿女在后面紧紧追赶,眼看即将追上,玉帝却凶恶地用宝剑当空一划,于是立即在牛郎织女中间出现了一条天河,波涛汹涌,恶浪翻滚,活活地把他俩分隔在两边。往后只靠好心的喜鹊们来帮忙搭桥相会。但一年只有一次,也就是在七月初七这一天晚上。各地有关牛郎织女的传说和风俗很多:有晚上抬头数星星,看银河变化的。有趴在葡萄架下,说是静听天上牛郎织女轻声私语的。虹城一带的姑娘们却只是拜织女星,让她保佑自己也能象她那样心灵手巧。后来年深日久,逐渐成为拜七姐—一拜那七个仙女姐妹了。据说她们都心灵手巧的,可以指点笨拙的女孩变得聪明,但姑娘们必须拿出自己的手艺给七姐看,让七姐鉴赏评定。这样,姑娘们就辛勤努力,争奇斗艳地为七姐做出许多美丽、灵巧的衣饰。
  自从丝厂成立以后,这项活动又成了缫丝女工一个竞赛缝纫手艺的聚会。缫丝姑娘做丝虽和一般缝纫不一样,但索绪缫丝,打绞穿磁眼,手添脚踩,都同样要心灵手快。因此,拜七姐这一天又成了她们交流技艺,竞赛手艺的佳节,她们不但兴高采烈,而且兢兢业业,想从这里学点针线上的真功夫。她们常常事先互相隐瞒着去做一件奇巧的玩艺,到时才拿出来让大家评定。谁要是在拜七姐的供物中被评为高超,就会受到最大的尊敬,无形之中,她也就成了大家的“大姐”。
  出去参观的姑娘们走了一圈回来,都说有两处新奇别致。一处是南村马瑞家,那七姐的小帽做得实在精巧,共用了七种红绿丝线,上面还镶了十几颗闪闪发光的玻璃球;另一处是叶崧家,她们那里有一双七姐的小鞋也做得别出心裁:一色纯白,上面绣了金线的牡丹花,那花朵枝叶还是毛茸茸的,问她们是用什么线织的,她们还不肯讲理。东说一句,西说一句,谈过别人谈到自己,大家都觉得自己这一桌没有什么特异的供物,恐怕今年要比输了……正在叽叽喳喳谈说时,马瑞、叶崧还有其他两个设供的女工闹闹嚷嚷地一大帮来这里参观了。
  庄姐家的桌上虽说供品不少,可是比起马瑞、叶崧的那两件东西,却显得没有仔么特色。女工们把桌上的所有东西看了一遍,翻找出庄姐做的小鞋,那小鞋虽然也玲珑剔透,但并没有超过以往的水平,大家都深感遗憾;因为历年拜七姐,庄姐都有一些新颖的东西供大家观赏,但今天……
  就在这时,庄姐从内屋走了出来。
  “庄姐,你没有做七姐的衣裳呀?”叶崧她们迎了上去。“你没有缝完的那件衣裳呢?在哪里?”刘二女几个更追不及待地追问,因为看到她空着一双手。庄姐对这些问话只是笑而不答。忽然,刘九妹钻了出来,她大声嚷叫:“让路,让路,你们看哪,你们看哪!多靓的七姐!多靓的七姐……”只见刘九妹双手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坐着一个锦绣的美貌绝伦的仙女,风姿婀娜,光彩夺人。大家禁不住齐声喝起彩来。这个七姐约莫一尺多高,面庞俊秀,体态窈窕,长长的眉毛,乌黑的眼睛,端正的鼻刘,小小的嘴巴,美丽得赛过图画中的任何仙女。她面带微笑,一双手正在穿针引线,膝盖上放着一件就要缝好的金雀毛的衣衫。她脸上那种即将完工的愉快表情,维妙维肖得如同真人一样。这个七姐没有戴帽,让乌黑的,头发卷披散在双肩,头发上还结了两个玫瑰红的缎带蝴蝶结。她穿着湖色的上衣,绛紫的长裙,衣服上还套着一件丁香色的条空格背心,这背心的开口却是用细细的小金环钩在一起,连那长裙上也镶了金边。细看那针脚,真个是细密无间,天衣无缝。整套衫裙飞针走线,无懈可击。最难得的是七姐的那双手——那双正在穿针引线的巧手,每只手的五个指头都做得如同真的一般。大家啧啧连声,赞叹不已,一齐拥到桌前仔细把玩。忽然,叶崧叫了起来:“哎哟,庄姐,你怎么不给她穿一双鞋呢?”被这么一说,大家注目观看,真是没有鞋,七姐赤着一双光脚板。“快穿上鞋,快穿上鞋!”大家七手八脚在桌上抢了一双小鞋就要给她穿上。“哇,你是忘了还是没有来得及啊!”
  可是庄姐却摆了摆手,阻止她们:“不,不,不用穿,我本来是做了鞋的,还做了一双长统丝袜哩。”庄姐委婉地说。“可帮我递针线的九妹说:几曾看过穿鞋袜的仙女?她们是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嘛!仙女就和我们一样,总是光着一双大脚板的。我一想,说得有道理,记得以往看的仙女画,也都光着一双脚,跟我们平常一样。这样,我就把它除了。”
  大家一听这解释都很满意,连连说:“对!对!对!”
  “哈哈,仙女和我们一样。我们就是仙女,仙女就是我们……哈哈……”姑娘们都笑得前仰后合,洋溢着一片银铃似的笑声。
  这时,天真的刘九妹笑得怎么也不能自止。她指着庄姐要说什么,可是半晌也说不出来,最后喘了口气,才说道:“这仙女就象你,就是你!师傅!你的手巧的和七姐一般模样哩!”
  庄姐连连摇头,让她千万不要这么大声喊叫。但九妹并不听她的,仍然是大叫不已。她实在太佩服庄姐了。她觉着庄姐高妙的手艺简直可以和七姐媲美,说不定还比七姐巧哪!
  大家拉着庄姐坐下来,让她讲讲是怎么做成的;尤其是七姐那栩栩如生的脸和手,那轻盈欲语的樱桃小日,她是怎么设想出来的。庄姐只简单地说了几旬,说是她早就许下了
  一个愿:要做个七姐像。不光是做鞋做帽做衣裳,还要做出七姐的窈窕的身子,妩媚的脸,还有灵巧的手和脚。做出她在天上织布的模样,用丝线编织出世上找不到的云锦布。她说她已经想了半年,这才动手,一针一针来做。“做事就是要有恒心;下了决心,再加上恒心就能做到了!”马瑞点头赞叹说,“你看,庄姐做的丝比谁都好,我们真该向她学呀!”“庄姐的好手艺今天可给我们工人争了口气啦!”叶崧提起白天的事,更使得大家情绪热烈。“只要手巧,走到哪里都有工做,谁也欺侮不了。”“巡巷恶鬼也管不得手巧的人哩!”“七姐多关心庄姐呀,给她这么一副巧手!”“今天庄姐你做了七姐的像,七姐一定会保佑你手更巧,丝作得更好!”七嘴八舌围在庄姐身边的女工们争着夸奖,说出衷心的敬佩和祝愿,弄得庄姐一时不知听谁的好。天井里一片欢乐气氛,但庄姐总觉得短缺点什么。当她从人群缝里看到远远坐着的刘九妹时,才想起一直没听见这最心爱的小师仔的声音。咦,她在作什么呢?平时她是最爱热闹的呀,怎么会忽然一声不响?怎么没有挤进人群?庄姐站起身来想看个仔细,大家也都随着她把视线投到刘九妹的身上,喧闹声倏然停止了。只见刘九妹挺直身子站在庄姐所作的七姐像前发呆,她手抚着七姐的手,眼盯着七姐的眼睛,一脸严肃的神色,她
  嘴唇轻轻地一张一合地翕动着,却听不到声音。她是那么专心致志,连大家停止,谈话都没有觉察。
  “九妹!”庄姐喊了一声。
  九妹猛然惊觉,抬起了头,她这才发现庄姐站在面前。那些女工们也都在看着自己,她不好意思了,一甩头上的两条小辫,把身子和头都羞怯地扎到庄姐的怀里。
  “九妹。”庄姐把她拉到一边,“你不是不信神仙吗?”细心的师傅已经猜透了师仔的心理,反过来问她。
  “不!现在——我信!”九妹歪着头看了看供桌上的七姐,又转头看看眼前的庄姐,无限信任地吐露了自己心底的秘密,“我信七姐,信你!我要七姐也给我…双你那样的巧手,帮助家里干活,帮助别人做事。也不受别人欺负……好师傅,告诉我——天上真有个七姐吗?你的手艺真是七姐传授给你的吗?”九妹真诚地说出自己强烈的愿望,“我一定要把这个帮助别人的七姐找到!”
  庄姐着实心疼这个小师仔,为她学艺的诚心所感动了:
  “傻孩子!当个七姐是人人心里盼的呀!若要说到做活,那还不是自己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
  接着,庄姐娓娓款款地讲起自己作丝的经验:为什么普通人只能一个一个地搭茧,而她却能同时递送两个;怎么样才能把断头立即续起,接得看不出一点痕迹;……庄姐不象有些老女工那样,不肯谈自己的巧方,她毫无保留地全都讲给刘九妹她们听。
  姑娘们听到庄姐谈经验都围了过来。庄姐谈着谈着,看到几个年纪较长的女工也站在旁边,便住了口。她谦逊地一定要让她们先讲才接着说下去。这样,经不住姑娘们的撺掇,马瑞、叶崧她们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说起来,说了些自己认为最好的方法和经验。这里也有争论,但即便是争论,大家也很高兴。而庄姐只是在争辩得不可开交和大家谈到一些弄不清的问题时,才插嘴说上一两句,使大家有个结论。
  这天晚上,这些年轻的缫丝女工兴奋极了,她们无忧无虑地随意畅谈,争闹,互相取笑,互相握起拳头亲呢地捶击对方,或是故意搔弄对方的膈肢窝……只听一片叫闹声,一片戏谑声,一片笑语声。在这一刻,她们是沉浸在青春的欢乐的海洋里了,她们满心想的是对自己的劳动的喜爱,和对自己创造性的自豪,一时竟忘掉了悲愁。
  这时,庄姐领头唱起那支大家都熟悉的百唱不厌的《缫丝女儿叹五更》来。
  “一更里,缫丝女儿叹自身,二更里,手痛腰痰睡不成。”
  歌词尽管是凄苦的,但现在却给了它恬静、柔婉、欢乐的色彩。
  正在大家兴致盎然,忽然听得更楼上传来更鼓,打更佬敲起了竹梆更锣,已经是三更了。她们都在等着这个时刻的到来,这是拜七姐的时刻,也是这一夜拜七姐的高潮。不知是谁,一声叫嚷:“走!”大家肩搭肩,手挽手地一窝蜂走出小巷,走到河边。这时轻风吹拂,万籁无声,整个世界沐浴在一片柔和的星光中,水面上反映着闪耀的繁星,仿佛在那里面真有一个诱人的水晶宫。
  这一群姑娘们一来到河边,立刻把宁静的空气打破,她们解下手绢和面巾,在清凉的河面浸湿,然后轻轻地抹擦自已的脸膛。传说这时河里已经洒下了七姐织女的眼泪,因为织女难得见牛郎,今天一会面马上又要分开,自然泪流不止了。这七姐的泪水是“圣水”,用来洗眼睛会心明眼亮哩!
  “你们看哪!织女哭得不肯走哩!”刘九妹调皮地叫起来,用手指着天河。
  大家都仰头看那连绵不断的星云——也就是被大家叫做天河的地方。
  “在哪里?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啊!”一个梳髻的女工着急地问身旁的女伴。
  “喏,天河那边闪闪发光的就是织女星,就是七姐。”庄姐指给她看,“这边那颗左右带着两粒小星的就是牛郎,小星是他们的一儿一女哩。”
  “真不懂,为什么织女只有七月七才能和牛郎会面?庄姐,她不能象下凡时候一样,飞过来吗?”九妹天真无邪的眼眸里显出迷惘和困惑。
  “有个玉皇大帝管着他们哪!”庄姐笑着说。
  “我不明白,这玉皇大帝怎么就有那么大的权,管人、刁难人,叫人受苦……”九妹的小胸膛里装满不平。
  庄姐没有说话,因为她回答不出。她想到的只有温和、宁静。
  忽然有谁大叫起来:
  “七姐今天可伤心哪!哭得真厉害,你们瞧!”她指着天空落下的毛毛雨说。
  真的,在这微风骀荡,清柔的星光遍洒大地的七夕夜晚,天空竟洒下毛毛细雨,这不是七姐的眼泪又是什么?
  “你们看哪!”刘九妹一副调皮相,也和阿月正在想方设法捉弄人,“织女正站在河边,大把大把地流眼泪,舍不得和牛郎分手哩!不是天上,是地下,你们看哪,这不就是织女七姐吗?”
  大家都转向九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雨丝打湿了庄姐的鬓发,从额上随着眼角流下。这会儿她正在抹拭,好象是在流泪。一听九妹的叫声,庄姐回头定神一看。“啊呀!你啊!”庄姐发现九妹已经趟水到河里,正在用一个竹筒吸水向空中打出去,让水珠随着轻风吹得四处散落。哪里是什么下雨!庄姐丝毫没有责备九妹,仍然是用她那特有的轻音慢语,温和地告诫说:“看你,不是要学七姐吗?”“是啊!学七姐,学她手巧,还要学她敢于下凡的那股劲哪!你看!我把雨造出来了!”她一边说,一边手里的竹筒还喷个不停。
  “当心!当心!那边河水深,当心啊!你们——”庄姐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得扑通一声,刘九妹栽倒在水里。这时,在河水里又冒出一个头来,不是九妹,却是阿月。原来阿月钻在水底冷不防拉了九妹的脚,让她栽倒水里,现在却冒出头来大叫:“玉皇大帝来啦!玉皇大帝来啦!”九妹马上钻出水面,揪住阿月不放。阿月拼命挣脱,向远处游去,两人追着、打着、闹着、笑着……河里的水被掀得浪花四溅。这一夜尽兴地度过,九妹那个学艺作人的心思更强烈了。她觉得学好手艺就可以独立自主,不受人欺,她幻想七姐有一天夜晚会来到她家……
  两天后的早上,正当大家兴高采烈地回忆七夕夜晚的趣事时,背后出现了一个瘦长的黑影,接着就传来刘凤山的大声说话:“龙老板说啦:做得好的有奖,做不好的要罚!”他象传圣旨似地指指大家说,“要订个新的章程。”
  如同浇下一盆冷水,整个丝场立即静默下来。大家都尝够了罚金的苦,现在,不知又要编排出什么新花样来啦。
  上午,工人们在忐忑不安的心情中度过。直到吃了午饭,恶鬼才宣布了那个新的章程。然后又大发雷霆,痛骂工人不好好做丝,做得又慢,又差,老是走进走出闲聊,把厕所当成了会客厅,一去就是大半天。最后,他宣布说:“龙老板决定实行新章程,上厕所要拿牌子,没有牌子就不许去。”说这些话时恶鬼憋着一肚子气,他原来是不主张这样做的,因为这样太麻烦。他认为对付工人,狠狠地骂,给她们颜色看就行了。现在这办法是刘风山提出来的,他总是在老板面前逞能,说什么:这样做不用打不用骂,就能解决问题,因为前面一个人在厕所里不出来,后面一个人就进不去,让工人自己管住自己,这不比什么办法都灵吗?龙老板一听,觉得这个办法确实好,马上命令实行,在船头挂了一个竹牌,大家都得遵守。这一来可害苦了女工们。
  丝场单是天、地、玄、黄四条船就有将近一百人,旁边只一个女厕所,说是厕所,不过是烂板钉起来的一间小木屋。这木屋不到一丈见方,摆上几个木桶就全占满了。屋子里又臭又脏,成团的蚊子,碰脸碰腿嗡嗡地叫,一巴掌可以在腿上打死好几个。就是这么一个狭窄得几乎不能呆人的地方,工人们却不得不把它当作唯一可以临时避难、喘口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