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没有亮,九妹还在蒙蒙陇咙的睡梦中,只要听见妈妈一声叫:“九妹,起来啦!”她便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跑到河边拿块土布浸湿,抹抹脸,再喝口水,漱一漱口,就算梳洗完毕。只有碰到过节,或是天阴下雨出不了工,九妹才在窗台上对着那面已经裂了一条缝的小圆镜,拢一拢头发,梳好辫子,拿把小刷蘸蘸刨花水,把一头乌黑的头发刷得平贴光滑,在平时,即使来不及梳洗,九妹那俊秀的脸蛋也总是显得十分洁净。
刘九妹被开除出厂回家后,便潜心农活,要为妈妈分担辛苦。每天早晨,不论怎么忙,九妹也争取赶在她妈妈前面,提着一瓦罐水,挑着一担箩筐,跟着母亲一齐去桑基摘桑。
刘九妹家种的这两亩桑基是龙家夺佃后仅剩的耕地,位置在离村很远的涌边。母亲背着熟睡的细妹,用锄头做扁担,挑着两个箩筐,走在后面,九妹却是急冲冲地抢先走在前头。母亲常常怕她摔倒,一再叮嘱:“慢点,九妹,慢点!”
“不怕,不怕的。”九妹就是不听。她担心的例是阿妈,那么大年纪,又要背细妹又要挑箩筐,如果一不当心,摔倒才糟糕哩!还是自己在前面探路的好。其实这条路,已经不知走过多少遍了。哪里转弯,哪里有瓦砾堆,哪里有个树根,九妹就是闭着眼睛也能背得出,怎么会摔倒呢?九妹为了分担母亲的负担,提出要让自己背细妹,母亲也不答应。两母女一路互相关照着。
走着走着天就亮了。先是东方天边透露出一线红光,接着出现了无数道彩霞镶边的云块,然后就是红得象画上那样的,一个滚圆的大太阳从远处的水面上升了起来。原来显得一片黑乎乎的蕉林、桑基、蔗地,慢慢地都变成翠绿翠绿的了。那一块块在昏暗中闪亮的鱼塘,现在水面上都映出了蓝天、云块和庄稼的倒影。在小涌里,可以看见许多扒着小艇的庄稼人,其中有本村的,也有邻村的,大家打着招呼,一路划去……
在路上,有时还会碰上一些丝厂的女工。九妹最希望碰到的是阿月,因为起早睡晚,她很少有时间去阿月家玩,要是路上碰见了,她就可以从阿月口中打听到厂里的信息。比如上次参加反对拿竹牌的七嫂被开除了,刘凤山因为应酬番鬼有功老板派他做了巡巷,庄姐身体不大好啦等等,等等。听了这些,她心里总是又难过,又生气,恨不得回到丝场大闹一场。
这是一个春天的早晨,空气特别清新,泥土里不断地散发出新戽的塘泥气息。桑叶长势很好,一片青翠鲜嫩。一看就让人想到那些吃了它会变得肥壮的蚕虫。天色还早,桑叶上还有露水二_一有露水的桑叶,蚕吃了会生病的,送到养蚕人家也不收。于是,母女俩就锄草,这草仿佛是永远锄不完似的。锄了一阵草,桑叶上露水收了,就开始摘桑。九妹的一双手特别灵巧,桑叶摘得飞快,就象蜜蜂在花草上飞舞采蜜,从这一株飞到那一株,从不错过该摘的新叶,也不会伤到桑枝头上应该留下的嫩芽。母亲心里高兴,嘴里却告诫她要当心。九妹说:“你来看看嘛,阿妈,看是不是伤着了。
阿妈,哎哟!糟啦!”她突然慌张地叫了起来。母亲连忙过来一看,哪有什么事呢!九妹却顽皮地拍手哈哈大笑起来。“看你疯的!”母亲也笑了。却做出生气的样子,责备了她一顿。说她年纪也不小了,还是那么淘气,全没有点大人样子。“学那样老成做什么?”“这阵还不学得正经一些,你能一世不嫁人吗?”“能!”“你要当姑婆?牙尖嘴利!我只提醒你一句,我象你这么大年纪,已经照看一家老少了。你呢……”其实母亲也是十分疼爱这个女儿的,因为她又乖巧,又能干。“我怎么样啦?”九妹噘着嘴辩解说,“阿妈,你就是偏心阿哥和明仔,他们不薅草,不摘桑,一早扒艇出外玩去了。”九妹说得仿佛真地受了老大的委屈。“他们是去玩的吗?”母亲这一下有点生气了。结果还得九妹前来哄她。其实,九妹知道他们去扒“经济艇”是为了挣钱补“家用”,这不过是故意寻阿妈的开心罢了。
生活虽说苦,劳动虽说累,但是有了这么个女儿在身边解解闷,母亲的心情也舒畅多了。
可是,在那个年头,灾难总是降临到那些贫苦的人身上。桑叶本来长得很好,但过了春分却忽然枯萎下来,附近好多人家桑基都是这样。据老人家说,这是一种黑热病,得了这种病,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桑枝一片一片地萎黄枯死,无法挽救。往日在不远的龟山上有一种草叶,煮水洒上去可以治,可是自从这座山地被有名的贼头绰号“大瘤炳./的霸占了,就谁也进不去。现在只有跑到县里买一种药粉和了水来洒,晚了就救不活了。家里本来就是靠每天摘桑卖来的钱买米做饭,现在又哪里来的余钱买农药呢?
幸好,这几天刘芜宇扒“经济艇”得到一点钱,听母亲一说,一大早他便赶去街上买药。明仔也跟着去了。
九妹这时已经把一大桶衣服洗完,正在一件件地晾到水阁外面的竹竿上,猛一回头,见母亲又要往外走,急忙过来阻挡。“阿妈,今天你就跟细妹在家休息一天吧!横竖田里的活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母亲却坚持着要出去,只说:“不,阿基那点钱还不知道够不够买药哩!我还是想法再找一点!”母亲一面把细妹背到背上,一面嘴里喃喃地念叨,“你不知道,龙家二小姐前天出嫁,今天‘回门’,摆酒席请女婿,诚阿婆和我讲了,要雇人帮忙哩!”
“龙家请女婿?那女婿不是我们仇人胡家的吗?”九妹蓦地想到了这一点,更不同意母亲去了。“阿妈,这是我们的仇家,你不要去!”
“仇家是仇家,可这回是龙家请客。再说,我们还等钱用哩!不然那桑基……”
“还是我去吧,阿妈!”没等母亲说完,九妹就打断了她的话。
“你去?算啦!你能忍得住?回头又要闯祸!何况你又不懂得那些规矩!”母亲总是不放心九妹,她看了她一眼,见九妹噘起一张小嘴,便马上哄慰她说,“好啦,好啦,你来照顾细妹。怎么样?家里还得有个人煮饭哩!”
“煮饭还早哩,衣服我也洗了,还是我去——”
九妹还要和母亲争论,但母亲已不再听她的,轻轻把细妹放下,摸了摸她的头,转身匆匆地走了。她担心迟到了会失掉这个打工的机会。
虹城地方的风俗,女儿出嫁第三天要回娘家,叫“回门”。起程时,女婿并不跟着一齐来,等到午后,女家宴席摆好来催请,这才带着谒祖礼物乘了明轿第一次到外家来拜亲。这龙鼎家的二小姐,长得奇丑无比,脑袋象个猪头,身子象只吊桶,但却找了风云乡的名门望族胡家的公子胡琴诗做女婿,真可谓门当户对了。不用说,两家自然都十二分满意。婚事办得轰动全乡,全县城,两家也不知挥霍了多少钱财来“争奢斗富”。先是猪头二小姐带的回门礼,不用说猪腿、羊腿、鸡、鹅、鸭、茶、果、酒等等礼品,就是金猪便足有六、七十个。自然,这回龙老板回请女婿,更要显示豪华,大摆排场,不能稍有逊色。为此,虽然省城丝庄事情很忙,龙老板仍然留下龙家伦来作陪。
到了这一天,胡琴诗吃过午饭,就来到龙家。对于龙、胡两家大户结亲,耕田打工的人都在冷眼旁观,别的没有什么,就怕他们勾结在一超,又兴出什么坑人的花样来。至于那些田主、财东、无业游民、光棍无赖以及亲戚故旧,却都把这事当什么逢迎巴结的机会,自有不少人去捧场、凑热闹。这天,龙老板不仅雇请了八音吹打,还特别找了县城有名的“天香楼”的大师傅来掌勺作菜,准备办一桌八大八小、十二圆碟、二十八样的大席。
由于诚阿婆的推荐,母亲被安排在厨房给大师傅帮忙,先是劈柴,后来又叫她去洗碗。这个天香楼的大师傅名叫区和,他和一般大师傅不同,并不生得肥胖,相反,是个戴眼镜的瘦个子,有点象个学堂里教书的先生。他沉默寡言,只是一声不吭地调理原料,一样一样地掌勺做菜,只在有时用简短的话指点一下。当胡琴诗来时,他先将三道茶献上,那就是燕窝莲子茶、杏仁茶和银耳香茶。然后,再把鸡汁槟榔、脆炒杏仁、瓜子、椰角之类送上席面。接着,第一碗菜是“红烧鲍翅”。至于酸甜橄榄、醋渍杨桃、脆皮花生、榄仁、叉烧、烤鸭等等,各色冷盘,早已布满了一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当中的两件:一是用虾仁、蛋片、猪肚、火腿、白鸡、火鹅等摆砌了一个“泰”字的大拼盘;另一个是鸡和蛇做成的“凤凰回头龙摆尾”。
这两个拼盘不仅色泽鲜艳,而且维妙维肖,一端上去,立刻博得宾客们的大声喝采。大家一致称赞这个厨师不仅手艺高超,而且寓意巧妙,确实颇有心计。
“哈哈哈,不要急,不要急!”龙鼎咧开蛤蟆般的大嘴笑道,“好戏还在后面哩!”
说着说着,“南乳扣肉”、“芙蓉虾球”、“大良炒牛奶”以及各式各样作法的田鸡、乳鸽、海参、鲍鱼……接二连三地送了上来,又在大菜中间,配搭了各色各样的糕点。主人殷勤招待,客人大嚼不停,正是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一片劝酒和碗、筷、杯、碟碰击的声音。
胡琴诗按照书香人家的礼仪,席前和上头道菜时向龙鼎打躬作揖,一再表示辞谢。
“好戏就来,好戏还在后面哪!”龙鼎粗鲁地一把按住女婿,一面派人到厨房催促区和。龙鼎所说的“好戏”指的就是两道主菜,其中一道是“鳜鱼”,一道是“燕窝”。这鳜鱼又叫桂鱼,虹城地方产的鳜鱼驰名全国,而今天的这一条又是罕见的肥大,十斤秤都称不下来。那是龙老板一早就专门派人到水流湍急的地方去捉,半天才抓到两条然后活养现杀的。另外一道菜是燕窝,但这燕窝,却不同凡响,不是一般的燕窝。这是“花旗’,洋人克罗格大班送给龙家伦的所谓贺礼,说是来自南洋的婆罗洲,和普通国内的大不相同,还说这个特别滋补。在西洋都是颇不易得的珍品……现在为了安抚中国手下的帮办人员,特别分了一点给他。
原料既然如此珍贵,按区和的想法:一要避免加工炮制时损伤原味;二要尽量显示出它本来的特点妙处,所以烹调上未加以过重的调味品和过多的配料。
鳜鱼是清蒸的,只加了几丝香菇、火腿。刚端上去,毫不显眼。可是一放进嘴里,就鲜嫩得象要溶化似的,滑溜溜地顺着喉咙眼溜了下去。最绝妙的是那鱼的眼睛还在微动,嘴巴好象也在轻微地翕着,这是“天香楼”拿手的“清蒸活鱼”,身子熟了,头还活着,宾客们顿时齐声喝采。
厨房里,烩燕窝很快也烧好了,不过配了点鸡茸、鸽蛋,却老远就可以闻到一股扑鼻的清香,真可谓沁人心脾。区和招呼一旁的九妹母亲帮忙用托盘送上席去,自己还站在炉前操作。本来作为大师傅作出最拿手的主菜,一般习惯是亲自吆喝着送上席面,以示手艺高超的。但区和不同,一方面还有四个菜没有作好,一方面他一提到龙鼎就生气,非常不愿意看见这位老板。他的妹妹阿巧就在“锦绣华”丝厂打工,月月被扣罚得只剩几个银毫。一想到这里,区和就满腔怒火,但是今天“天香楼,’派下来的活又不能不作,因此就借着装拼盘有意用了“龙摆尾,必有灾”的谚语和“泰”字即泰山(岳丈)来影射龙鼎。不过,这帮酒囊饭袋的财主佬又怎能懂得其中的奥妙?
母亲端着托盘走向客厅,大花碗里的菜香不断扑鼻,使她饥饿的肚子叫得分外厉害。由于饥饿难捱,她几乎抬不起足步。她这时想的只是在哪里能弄到一碗烂米饭或是一块番薯饼进口;要知道,从早上起床直到现在,她还没有一粒米进肚哪!可是她仍不得不挺起腰杆,竭力把托盘举得高高,使尽全身气力,颠颠巍巍地向前走去。
好不容易到了客厅后门,她才能止住脚步,稍为喘一口气。她不敢贸然走进去,耳边满是吆五喝六的声音,于是便伸头向客厅里望了望。
客厅里已经到了宴席的高潮,那些财主佬们大都已然半醉,露出种种丑态。座中龙鼎和他的几个亲戚,母亲是见过认识的,其它的宾客在五光十色的耀眼灯烛的光辉中,有三个人最引人注意:一个是龙家伦,身着西服革履,在一群长袍马褂之中,显得很不协调,洋气十足。再一个是坐在首席的大腹便便、满脸胡子的军官,他身穿笔挺的黄军装,腰系武装带,脚蹬长统靴,在人群之中威风凛凛,说话声音也最高。母亲不晓得这就是黄营长—一一个爱摆架子,故作斯文,实际蠢笨如牛的地方长官。另外又有一个尖头长脸的人物,十分年轻,穿着衣饰却特别华贵,也在上席就坐。母亲手里的托盘不禁抖了两下,她猜想大概这就是那个姓胡的女婿,——这个他们刘姓全家的仇人。九妹的父亲就是被他们打伤最后死去的呀!她特别细细地观察了这个人:那张脸天生没有下巴,又格外惨白,看见他就叫人想到那些神话里的妖魔鬼怪。
随席服侍的大使妈走来接过托盘,还没有端上席面,那四溢飘散的清香就使得这些来客馋涎欲滴了。
“花旗克罗格大班的馈赠——珍珠燕窝!”龙老板马上向宾客们显耀地说,“烧法是‘天香楼’的名牌:‘雏凤出世’,又有乳风,又有风卵,又有风窝。哈哈哈哈!大家尝一尝,请!请!”
因为是洋大人的礼品,满席兴致大发。刚刚要用小碗来分装,女婿胡琴诗却发现银白发亮的菜碗中有个黑点:“这是什么?”
他用筷子指着那个黑点。引起旁边黄营长的注意:“是呀,是什么特殊的材料呀?”
这个脑满肠肥的黄营长,还以为是特别加的配料,但是一旁的龙家伦却看清楚了那是什么,头上不禁冒出汗来。那是一只淹死的苍蝇啊!在那红自青翠的汤盆中,分外醒目。
怎么办?如果被地方长官黄营长看穿,那岂不要勃然大怒。虹城的丝厂和圈土税收是全靠黄营长暗中打点的。新姑爷胡琴诗如果传出去,岂不也要贻笑大方?
谁知龙鼎老眼昏花,还端起碗来要仔细察看。龙家伦心中又急又气,又无可奈何。正在这万分尴尬的时候,旁边一个人机灵地就势接过龙老板手里的碗,走到窗前去:
“鼎伯,我来!”
这是刘凤山。今天龙老板特别赏脸请他来陪客,因为他能言善辩,作事乖觉。席间得有这么个清客才行。于是龙老板选中了刘凤山。刘凤山早已发现了碗里的苍蝇和龙家伦的窘态,便立即过来端着碗走向窗前,认真细看了一下,蓦地把苍蝇当众丢到嘴里一口吞下去,还特意嚼了两下。
“是葱花,炸透了的葱花!”虽然苍蝇在嗓子里使他感到一阵恶心,但他还是做出—副坦然的,笑容。
全桌的客人都放下心来,特别是龙家伦,难得地向刘凤山一笑,刘凤山这时确象得了一个金元宝。当大家各自分到碗里开始品味洋大人赠送的燕窝时,刘凤山抽身走出后厅。他要好好惩治这个送菜的人。
九妹的母亲还没有走到厨房,就觉得脑后猛地被人打了一掌。只听见“哎哟”一声,人已栽倒在地,托盘也滚在一边。
“给你点厉害尝尝,你这个该死的使妈!”刘凤山不问青红皂白,看也不看对方是谁,又飞起右腿,一脚踢了过去。
九妹的母亲刚刚撑起上身想爬起来,刘凤山这一脚正好踢中她后心,踢得她再次倒她,呼吸急促;但是刘凤山还不满足,又冲向前去,没头没脑地猛踢、猛踩这个使妈的腰背。一边还不绝口地诟骂:“丢,你个短命的,没有好死的!叫你搞坏老板的菜!叫你丢尽老板的脸!”
母亲脸色刷白,左手撑着腰,右手拄着地,拼命挣扎。她只觉得胸口发闷,一股热气往上冲,嗓子眼里又腥又粘,嘴一张,竟吐出一口鲜红鲜红的血来。
这时,上菜的使妈和做菜的大师傅、帮厨、徒弟、下手……各式人等,闻声赶来,见母亲被打成那样,都异常气愤。区和一个箭步冲到刘凤山面前,伸手拽住他的肩膀,质问道:
“你要干什么?瞎!”说着又更高地挽起袖子。
“哎!”刘凤山冷不防被这一拉一搡,弄得趔趔趄趄,倒退了好几步,几乎站不住脚。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在这个场合有人竟敢冲撞他,便立刻拿出巡巷对工人那副凛厉的架势,高声喝道:“你是干什么的?你知道这燕窝汤里有苍蝇吗?滚开!莫管闲事!”
“我是干什么的?”区和向两个帮厨的小伙计挥了挥手,接着说,“好,告诉你,苍蝇是起锅时飞进去的!嫌我们管闲事?哼,我们不午了!”说着,转身扶起九妹的母亲,搀着她准备一起离开。
母亲气喘吁吁,艰难地转身一看——
“你……”她发现背后站着的打手就是本家侄子刘凤山,就是那个自己曾经想去求他帮忙的刘凤山!
刘凤山也认出母亲来了,见她嘴角流血,脸色煞白,也不免有点慌张。加上他已经弄清了区和的身份,深怕他走了,宴席摆不全,老板会怪罪自己。于是连忙换了一副神气,并且走过来帮助扶着母亲,一边还装作十分同情的样子说:“唉,看你呀,这么不当心……”
九妹的母亲用力摔脱刘凤山的那只手。她疾言厉色地瞪眼看着欺负自己的恶人,这是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大师傅,算啦!还是做下去吧。呵!”刘风山满脸赔笑,对区和连连点头,“嘿嘿,嘿嘿!真是误会,真是误会……还是做下去吧!”说完,转身象没事似的返回酒席上去了。
可是九妹的母亲却因为身体虚弱,哼着哼着又昏了过去。区和急忙叫来“帮厨”和“下手”几个人,交代了几旬,便和诚阿婆一起把伤者挽扶着送回家去。
家里只有九妹一个大人,见母亲给刘凤山打成这个样子,气得她要去找刘凤山说理,但又舍不开母亲,猛地趴在母亲身上,大声嚷叫起来:“阿妈!阿妈!阿妈!你不能走啊!你不能走啊!”
好久好久,母亲才苏醒过来,她徽睁开眼,看了看九妹又闭上了。随后便似乎再没有力气把眼睁开,只是连连地喘息。幸好这时国权把林伯请了来。林伯懂点中医草药,仔细做了一番检查。刘芜宇也回来了,便赶紧按林伯开的单方去抓了副药回来。
母亲喝了药才缓过一口气来,眼睛也能稍稍活动了,但还是起不了床,爬起来立刻又倒下,头晕眼花,四肢无力,不想吃东西,只三四天,便瘦得不成人样。林伯说这是外火内虚,一定要设法补养,才能恢复过来。
九妹和阿哥商量,如今家里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哪里吃得起什么补品?眼看阿妈的身体日益不行了,怎么办?全家正在愁眉不展的时候,邻居寡妇罗婶来了,她是经风霜的人,很懂调理生活。她说,可以搞点生鱼煲汤喝。只要刘芜宇歇一天不去扒经济艇,再找几个人搭伙就办到了。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到河涌里抓鱼捞虾,刘芜宇兄弟可拿手得很哩!
说去就去,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洛涌。那里河汊多,早晨又正当退潮水浅,更是捞提鱼虾的大好时候。刘芜宇当即让明仔收拾渔具,想起前几天添叔曾来约过一起去抓鱼,这回倒可以拉上添叔一齐去。添叔家有只烂艇,还可以省下租艇的钱;多打些鱼,除了生鱼煲汤让母亲喝,还可以拿些到墟上卖,好给母亲多买几天药物。刘芜宇主意已定,便拉了九妹一同到阿月家去找添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