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瑞森自称她创作的基本主题是“为什么和怎样学着认真并美好地生活”。黑人被白人从非洲运到美洲,贩卖为奴,从地域上割断了与故土的联系,肉体受到役使与摧残,精神也在逐步受到毒化,丧失黑人的本色。莫瑞森正是要以自己的笔帮助黑人同胞找回“失去的天真”,保持并发扬它,从而在现代文明的嚣嚣红尘中改善精神境况。《最蓝的眼睛》开头作者叹道:
“我们的天真也死去了。”《秀拉》的结尾又是一段沉痛的感慨:“女孩、女孩、女孩女孩女孩”,少女时代亦即天然与真实的丧失是莫瑞森笔下黑人最惨重的损失。
莫瑞森的作品有浓厚的神话传说色彩,这是对黑人民间文学传统的继承,也是对魔幻现实主义的借鉴;其中人物的怪癖与奇想,母焚子、女自焚的怪诞现象又与南方文学相通,在叙述方式上则具有明显的现代派风格。《最蓝的眼睛》首段以流畅轻松的笔调描述了一幅美丽的图画,接着用去掉标点符号的同一段文重复,然后再去掉行距,以整片字母重复,仿佛是一支摇篮曲,由娓娓动听到模糊缥缈,使人由清醒状态进入梦幻境界。
6.冷峻的微笑——黑色幽默小说黑色幽默小说的代表作是约瑟夫·海勒(1923~)的长篇小说《第二十二条军规》(1961),这部耗时8年写成的作品在出版后最初十年中仅在国内就售出800万册。“大学生哪怕别的书一本不读,也无一例外看过海勒这①本书。”它不仅开创了小说创作的新风格,而且深刻影响了六七十年代美国青年的行为方式,Catch—22现已成为英语中一个成语。
《第二十二条军规》以二次世界大战末期地中海一个美国空军基地为场景,写轰炸手尤索林在制度化了的疯狂和有组织的混乱中为保全自己而作的种种挣扎与努力。作者并非“依我所见”,而是“依我所想”(毕加索语)来描述这场战争的,因此他所着力营造的是战争梦魇般的气氛,情节与场面是经高度夸张、变形,以极端的状况呈现出来的,战争只是一个背景和载体,由此所要表现的是“出了毛病”的整个美国社会,以致陷入困境的人类生活。
在这个空军基地皮亚诺扎岛,充满了行为反常,性情怪诞的人:有的嗜好超低空飞行,切断了站在海滩上的战友的上半截身体,有的苦恋一位冷面妓女,并为她送命,有的刻苦磨练忍受厌烦的功夫,于是他最讨厌的人就是①约翰·麦考密克:《当代小说家》,转引自钱满系:《美国当代小说家论》第157。
他最喜欢的人,有位医生的名字被误列入坠机人员名单,结果他本人成了不被承认的活人。尤索林和少数几个保持理智的人却被公认为疯子。
在这个荒诞的世界里唯一确定无疑的东西是“第二十二条军规”,什么是“第二十二条军规”?无人作出解释,因为据“第二十二条军规”规定,不必对此作出解释。人们凭自己的感受知道它至高无上,无处不在,主宰一切。
尤索林向丹尼卡医生询问能否让一个疯子停止飞行,有段对话大致如下:
“奥尔是不是疯子?”
“他当然是疯子。”
“为什么不让他停止飞行?”
“因为根据军规,他得自己提出申请。”
“他提出了申请你就可以让他停止飞行是吗?”
“不是,提了申请他就不能停止飞行了。因为根据军规,能申请停止飞行的人就不是疯子。”
这就是“第二十二条军规,”它永远有理,像一条柔韧的套索,你无法逃脱它的束缚。尤索林曾扬言要去掐上帝的脖子,因为上帝把世界管得一团糟,没尽到责任,但他在“第二十二条军规”面前却一筹莫展,惶惶不可终日。他抵挡不住军规的威力,但却逃出了这个地狱般的海岛,去了瑞典。到那以后会不会遇到“第X条军规”?他也不知道。
19世纪末,叔本华宣布“上帝死了”,从此由人接管了世界,两次世界大战表明人并不爱惜自己,至少在无心地做着自毁家园的事,人在处处给自己设置障碍,制造威胁,编织罗网,“第二十二条军规”可以说是为这个凶险的外部世界赋予贴切的形象。在第二部小说《出了毛病》里,幻灭感与恐惧感则已侵入内心,外部威胁已转化为内心的惶恐不安,主人公老觉着什么地方“出了毛病”,他怕别人,别人也怕他,人与人互相畏惧,周围没有一张快活的脸,他的妻子、儿子、女儿、同事,全都同他作对,他没变成甲虫或是遁入地下,但已经走投无路了。
尤索林虽无英雄气概,但还存有几分尊严,《出了毛病》中的“我”则像班主皮鞭下的猴子,被逼着跳踉作戏,在滑稽逗乐中渗透着深深的悲哀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