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品钦少言寡语,喜欢独处,且惜墨如金,他的全部作品只有三部长篇小说和几个短篇。长篇小说《V.》问世后轰动一时,但他谢绝一切宴请、来访、拍照,15年中只照过一张相。《万有引力之虹》出版后他不出席发奖大会,而由一位喜剧演员代他领奖。尽管如此,他的声誉并未稍减,常被与乔伊斯相提并论。
品钦作为“黑色幽默”的代表作家之一,他的幽默总是与讽喻密不可分,在滑稽、谐谑的深层是近乎绝望的忧思,作品结构上则表现出神秘与怪诞,超自然,非理性的情节与历史、哲学、科学概念交混、穿插,构成一座庞大而复杂的迷宫,呈现乔伊斯式的晦涩与艰深。在《V.》中,V是位姑娘,又是地名、雌鼠,最后变为一堆金属,主人公对V的追寻,其实是对人的自我本质、对20世纪现实本质的追寻。《叫卖第四十九批》(1966)仍是对神秘现象的追寻,是《V.》的姊妹篇。规模宏大、百科全书式的长篇小说《万有引力之虹》(1973)是他的代表作,其中涉及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各种领域,混杂着各种文体,基本线索却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情节:二次大战中,德国的V—2火箭对伦敦发射时,其弹着点无一例外都是一位做泰洛尼·斯洛思罗普的美国军官同女人做爱的地点。泰洛尼无论何时何地与任何一个女人性交,那么二至十天之内,这个地点必然被V—2火箭击中。军事学家、统计学家、弗洛伊德专家和巴甫洛夫专家从各自的专业角度入手,对这一怪异现象进行了深入研究,但毫无结果,这是一个超出科学与理性限度的问题,作者要说的是:在理性世界之外,还存在着一个神秘的世界,这个神秘世界正在使人类世界丧失人性,逐渐发疯以至“死寂”。这种神秘力量像万有引力一样无处不在,火箭飞行时在空中划出的弧线正是它的灵魂,那是“死亡之虹”。
像恰佩克的《万能机器人》一样,作者对这个绝望的世界寄予的最后一线希望是人与人之间富于人性的交流,但这种交流在日益物化的世界中能持续多久,作者也深感茫然。
库尔特·冯尼格(1922.11.11~)在大学的专业是生物化学和人类学,他总是以科学幻想的方式来构筑神秘、奇幻的艺术世界,描述人类的处境。
《自动钢琴》(1952)的背景是未来世界,一位杰出的钢琴演奏家的演奏动作被一台机器模仿、复制,钢琴家成了多余的人;《猫的摇篮》(1963)中的核科学家发明了一种“九号冰”,可使全世界的水结冰,幸而在使用前他死了。当初他发明的原子弹在广岛爆炸时,他本人却在逗孩子玩“猫的摇篮”
游戏。科学技术的发展在给人的物质生活提供便利的同时,正在无情地排斥人、奴役人、甚至残害人,人类在文明的旗帜下正在自我戕害。《五号屠场》
(1969)以作者40年代在德累斯顿战俘营的经历写成,主要事件是一次大空袭。而作品的时空处理却是自由不羁,由于主人公比利具有“时间旅行”的本领,他可以在过去、现在和未来纵横驰骋:
他就寝的时候是个衰老的鳏夫,醒来时却正举行婚礼。他从1955年的门进去,却从另一扇门——1941年出来。他再从这扇门回去,却发现自己在1963年。他说他多次看见自己的诞生和去世,发生在这生死之间的事情他不按顺序地任意造访。
小说在空间处理上也无拘无束,从美国家乡到德国战场,从地球到特拉法麦多尔星,场景随意变幻。这种纵横交错,颠倒往复的时空处理被评论家称为“精神分裂式手法”。作者用这种手法旨在表明人类在整个宇宙空间都没有安居之处,并且没有未来。
冯尼格喜欢短句子,短章节,作品篇幅也不长,由于他善于编织复杂的情节,多重线索并行或交织、灵活的穿插跳跃、粗线条的勾勒和夸张的表述,因而能使小篇幅具有大容量。
唐纳德·巴塞尔姆(1931~)是“黑色幽默”流派的后起之秀,1975年长篇小说《亡父》出版后他在美国文坛的声誉扶摇直上。此前他的作品几乎全是短篇小说,1981年出版的《短篇小说六十篇》是其精选本。
巴塞尔姆的幽默具有很强的讽刺性和象征性,他像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一样当过几年博物馆长,受博尔赫斯影响极大。1962年博尔赫斯的两卷本小说集在美国出版后,“一个以自我意识为核心的、以直觉主义哲学为基础的小说热潮在美国出现,而唐纳德·巴塞尔姆也许可以说是其中最有小说家气质的典范。”①①杰克·哈克斯:《二十世纪美国文学》第57页,1980纽约。
巴塞尔姆被称为“大胆的文体改革家”,“新小说派”,他自己也以勇于创新而自诩。他说“我只相信片断”,他欣赏零乱和拼贴原则,对古怪和隐晦充满好感,声称“我就是喜欢别别扭扭,而且要别扭得特别。”文学史②家哈桑却称他为“严肃的幽默家”、“具有创造性的幻想家。”
《亡父》有两条互相穿插的线索:一是借用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和美狄亚获取金羊毛的故事,一是化用艾略特长诗《荒原》的情节,所讲的故事是:
一群儿女如何制止他们的“亡父”复活。在长子汤马斯和女儿裘莉率领下,十九个年轻人用粗大的电缆拖着“亡父”那死而不僵的庞大身躯、经过长途跋涉后,用推土机将他葬入墓穴。评论界认为,作者是用荒诞的象征手法描述两代人之间的冲突,也有人认为这其实是一篇披着小说外衣的,后现代主义反对现代主义的文学檄文。
小说的整体构架是荒诞不经的,细部描写和场面也往往被夸张、扭曲、颠倒,充满了谐谑气氛,比如说亡父“那个样子美好鼻孔精致的鼻尖拖到地上,有五米半长,长短是用三角测量算出来的”;写裘莉兄妹同亡父一起吃虾,已属怪诞,作者还将吃饭的座位画成图夹在文字中,图中的虾不在餐桌上摆着,却在一个座位上坐着,餐桌上空空如也;结尾时亡父问金羊毛在哪里,裘莉撩起裙子说在“生命的所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