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刘总兵是日行思坐想,进退未决,及至黄昏,跟役进上晚膳,强饮数杯歇息。是夜不能安枕,延至更深,方才欲睡。蒙胧之间,听见有人叫声:“兄长呵!须听杨把总之言,应天行事,报这血海冤仇,正合人心。你兄弟阴魂不远,暗中自当助你。”又听着二人声音,齐说:“大人呵!可与我等除杀仇人,这是顺天应时,邓、于二仇人之性命,皆合丧在潮州也。”
刘总兵在睡梦之中,句句听得明白,骤然心惊,被内堂更鼓声响动,起坐于卧榻上。看时帐幔外残灯未灭,只见帐前立着三个人影,中间一个少年,散发披肩,七孔流血。两边站着二人,满身鲜血淋漓。刘总兵视见,仓惶吃惊。掀开帐幔,忽然一阵阴风吹起,三人霎时不见。
刘总兵下了卧榻,坐在椅上,心中思忖:“这几个冤魂非是别人,定是我弟进义与吴勇、侯雄三人。”叫一声:“贤弟呵!望你们三人灵魂,在阴府之中安享。你兄定欲杀除邓、于二奸奴,逐尽公旗,与你等报仇雪恨。邓、于二贼不除,亦非堂堂大丈夫!”心意已定,及至平明时候,命堂官梁乘龙传詹、杨二把总至帅府。
詹、杨闻召,即来帅府,进入内堂参见刘大人。刘总兵道:“昨蒙二公指教,本帅今已意决,依先生之言行事。”说毕召记室徐光进内堂。徐光字奇亮,在镇署当记室,闻大人召,即至帅府内,见刘大人。赐坐茶罢,刘总兵将杨把总之言,一一向徐光说了一遍;又将夜间自梦之事,逐一说明。杨飞熊等在旁边,听大人说出夜间所梦所见之事与自己心意符合,各都欢喜。
刘总兵即命徐光造降表一道,修文书一封,命詹把总次日往东都进降表与文书。即日起程,晓行驿道,晚宿客店。
这日来到都城,进入正府,先将文书投上,藩王郑成功将文书细看一遍,系潮州镇总兵刘进忠来进降表,即传旨升坐银銮殿。两旁排列锦衣卫士,各执刀斧,文臣武将,两班侍立,传召进表官朝见。詹兆奇应声领旨,手执降疏,躬身行至银銮殿前,双膝跪下,口称:“千岁。”进献表章呈阅毕。藩王回宫,众官下殿出朝。不表。
且说詹兆奇在驿馆候过三天,传旨召入见驾。藩王道:“刘总兵出身明朝壬午科武举,今来献表投降,这就是不忘旧主,今当殿御赐封刘进忠为宁粤大将军、镇潮兵马大元帅,钦敕御赐将军印信、上方宝剑、虎符、诏谕、冠诰、蟒袍、玉带、牙笏等物。南澳佐营何佑,系标下左翼;厦门所副将何锦被,为标下右翼,皆听令调遣。
又问詹兆奇道:“你在潮州,身居何职?”詹兆奇道:“小臣身居把总。”藩王道:“今既进表有功,敕命加升守备。今你领旨回归,即日起身。”詹兆奇道:“领旨。”谢恩退出。
回到馆驿,同随从收整行李起程。日复一日,来到潮州帅府。前往报知辕门官:“禀上大人,开中门迎接我进入内堂。”千总陈虞龙闻言骇异,心想:“此人只是几日不见,又不知奉大人什么公干?今日回来,何等威风,欲要大人开中门迎接,其中定有缘故。”遂入内堂禀明,如此如此。刘总兵闻说,即大开中门,接入大堂。
行礼毕,刘总兵问其东都情由,詹兆奇将所作之事,一一禀知。
刘总兵听说大喜,令堂官梁成龙传杨把总、徐记室、众心腹守备、千总等进内堂。杨飞熊等入府,问他东都进表之事。詹兆奇将事情逐一备说一遍。众心腹大喜。刘总兵命摆香案,詹兆奇取出明主东都藩王诏谕,记室徐奇亮进前捧诏开读。刘总兵顶戴明朝将军冠顶,身穿龙袍,腰束玉带,足登粉底皂靴,手执牙笏。詹兆奇顶披,着守备服色,二人当香案前跪听宣示诏谕。
徐奇亮念罢,一一谢恩毕,刘总兵请圣旨、皇令、封剑入府内;再出堂令设席筵宴。酒至数巡,刘总兵向众心腹诸公言道:“我等今日已经事东都藩王,应从明制,当留头发,方是正理。”杨飞熊连忙劝道:“启禀大人,这头发刻下未可留也!我等若是留发,反情已露。静候来日若有机会,那时起动干戈,扫清公旗,方好官民共留头发,未为晚也。”众心腹齐声说道:“杨先生说得有理。”一边吃肉饮酒,一边言谈,宴罢各归本衙。
只说刘总兵,自从此日为始,每日清早穿披明朝冠服,朝过明主神牌,然后改换清朝衣服。按下未表。
再说山东省刘府,太公想道:“次儿进义,往潮州任中探长子刘进忠消息,至今未见回归,不知有何缘故。”这日与老夫人商议:“欲到潮州儿子任中,探看两个儿子如何?”夫人道:“老相公,你年纪高迈,此去潮州数千里之遥,勿去为妙。”太公道:我命长孙定玉做伴,况且又有家人跟随扶持,谅亦无妨,夫人可不用挂念。”老夫人道:“相公既然如此,须保重身体,迟行早歇,方是正理。”太公道:“夫人,你尽管放心,老夫自知。”于是择日起身,命家人刘祥、刘德安排行装。刘定金设席,与祖父饯行。饭罢,合家大小送太公出门外,各各回家,不在话下。
只说刘太公同长孙刘宝玉及家人登程,取路迤逦而进,望广东进发。行非一日,到了潮州境内,先命家人刘祥到任中报知。刘祥领命前来帅府通报。
刘总兵闻知父亲同长子已到,欢天喜地,即命二名千总张金星、林五常,往三河坝迎接。太公到了潮州城外,刘总兵出城十里亭相迎。进入帅府内堂,当中坐定;行礼坐,旁边坐下。刘总兵拜问:“府中母亲,及大小平安否?”刘太公备说一遍,刘进忠闻说,心内欣悦,命摆筵宴。
刘太公又道:“进忠我儿,你父来到许久,你弟进义,因何不出来相见?”刘总兵听见父亲动问此言,吃了一惊,起身向父亲施礼,说道:“启上父亲得知,贤弟到任几天,就亡故了。”刘太公闻言,怆惶失色,惊问:“我子进义,得什么病症身亡?”刘总兵闻言,泪如泉涌流下哭禀,将小弟游赏八景,被公府左都统邓光明、于代子二奸贼所害情由,备说一遍。
刘太公听毕,只急得叫声:“气煞我也!”一时昏迷,倒于椅上,不省人事。刘总兵同侄儿刘定玉,慌忙进前扶起,正是:遭逢坎坷皆天数,际会风云岂偶然!
第九回太封君教训逆子续顺公捉拿叛臣
话说当时刘太公气得昏迷,不省人事。刘总兵同儿子刘定玉把刘太公扶住,救解片时方醒。刘总兵道:“父亲须当保重身体。”
刘定玉道:“启禀公公,叔父如今已亡过,人死不能复生,公公年纪高迈,宜当保养贵体为重。”太公流泪道:“我儿,如今你兄弟灵柩安在何处?”刘总兵道:“启禀父亲,灵柩安在湘子桥头宁波寺中。”刘太公道:“既是在这里,为父欲到宁波寺内看进义棺柩。”
刘总兵即令随役伺候。刘太公叱道:“欲到寺中,公孙父子步至,何用难为他人?”刘进忠遵命,安备祭礼,同儿子刘定玉扶着老太公步至宁波寺中。寺僧迎入禅堂坐定。献茶毕,引至次儿棺柩前,放声大哭。
哭得号天号地,观者亦皆泪下。刘定玉摆开祭礼奠祭毕,劝公公回府。刘太公忍泪回至帅府,刘总兵设席以待父亲,刘太公强饮数杯。
宴毕,刘总兵请出明主冠诰、龙袍、玉带、皂靴,献上父亲,刘太公观这些物件是明朝冠帽,大吃一惊,问道:“我儿,此等袍服,从何而来?”刘总兵道:“启禀父亲得知,我弟无辜被邓、于二奸奴所害,儿子欲报此仇,因此反清为明,降于东都藩王郑成功。蒙恩封儿为宁粤大将军、镇潮兵马大元帅,而今敕命诰封,送上父亲。”
刘太公慌忙劝道:“我儿,你兄弟已死,亦是天数注定,今不能复生。你可思大清天下,一统山河。明朝气数已尽,郑成功征讨赤毛番,置为东都,仅此一片地方。儿呵!你铁总兵不作,情愿要作纸将军。我儿,父母生你兄弟二人,不幸进义已死,今日只有你一身,千万无得浅见,若是听从为父之言,弃邪归正,就是行孝之子。不听我言,乃是忤逆之儿,你父亦不久住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