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王大少,独开的呢合办的?他道兄弟公司。我又问他生意几时顶好?他道七月半。那时我正想动问,忽地门帘一掀,跳进一个人来。……"正是:
一片荒唐奇绝语,说来顽石也疑猜。
不知阿金娘讲的,门帘掀处,跳进一个什么人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二十二回情场报知遇一粒香丸客邸谑娇容三杯蜜酒
话说阿金娘讲一桩花丛笑史,给李大人、亚白、空冀听,正讲到那时候,和王大少扳谈,要想问他怎么七月半生意最佳?忽地外面跳进一个人来。阿金娘道:“那时我定睛一看,便是王大少的朋友俞大少。见他面红颈赤,手臂上咬着一排牙齿印,衣袖子上点点滴滴的血迹,只穿件短衫,扯得粉碎,子上印着几个泥脚印。我吓了一跳。王大少见他这副神气,冷冷的对他道:你们又要吵了,踉跄到这样子,还成大人物么?你快快回去,我马上就来。俞大少蹙丧着脸还不肯跑,我连忙招呼他道:俞大少,这样冷天,不要冻的吗?究竟为的什么一回事啊?俞大少摇头切齿道:反了反了,公司里工人齐了心,一起罢工,我总理去干涉干涉,反给他们打一顿,打得我这样子。唉!此次非开董事会,一个个停他们生意不行。王大少还问他道:那么公司里生财等打坏没有?俞大少道:不可说,不可说。此次损失毛算算,总在五十万左右。
你也是董事,公司出了这样大的岔子,还安闲着,坐在堂子里说笑么?快同我一起回去。说罢,拖了王大少便走。自从这天一去之后,如泥牛入海,杳无消息,直到二十过后,我们实在也给菜馆上逼得无路可走,只好同老四去找寻。谁知走遍一条五马路,没有一家较大的百货公司。回来两人发怔了一会,刚巧先前那位吴大少来还局帐,我便告诉他一番情形,他还不相信。承他很热心,陪着我们一同到五马路一家一家细探,走到正丰街那里,一家纸扎店门口,吴大少两只脚呆住了,一动不动,只管对着四块新招牌出神。我问他怎么,他道:王大少便在这里。
我一望那半间门面的纸扎店里,只有一个妇人一个学徒,在柜子上扬浆糊,粘纸衣服。店堂内堆着一叠纸箱笼,门口停一辆纸包车,一顶纸轿子,居然有两个纸人抬着。那时我们三人,想想他平日的行径,平日的谈吐,越想越像,不禁笑了一阵。吴大少笑定了,走上前去,问个讯道:这里有一位王先生,可在店里么?那妇人道:“你问的大王呢小王?还是中王?吴大少呆了呆道:四十多岁,没有胡子的。妇人道:中王到乡下去了。吴大少又问要几时回来?乡下在什么地方?大王、小王是他的谁?那妇人道:回来没一定,最早明年过正月半。乡下便在浦东,大王、小王是他兄弟。你有什么事情问他?吴大少道:我替朋友来还他一笔款子,他既然不在店里,明年再来罢。那妇人眯花朵眼,对吴大少打量了一会道:你不妨交出,我们店里出还你收据。这爿店,他大股东,你有多少钱还他,相信得过么?吴大少道:交在店里,本来一样,只是还有一句话问他,非和他当面会一会不行。那妇人也就不响了。
吴大少那时望到里面楼梯脚边,粘张条子,写着甚么俞春记苏广成衣店在楼上.一转念又问那妇人道:俞春记成衣店老板,可在楼上吗?那妇人道:也到乡下去了,你问他,可是也有钱财还他么?吴大少道:便是这笔钱,王先生介绍做的衣服,年底我们不得不来结算。你们靠手艺的,一个年关不好拆你们烂污,不来清算,现在上庙不见大王,那也不能怪我们户头不好,你们自己不当生意经做。那妇人听得,连忙站起身来,揩揩手,赔笑招呼我们里边坐。我们也不客气,走进里面,坐下一条长凳上。四面一瞧,只见一房间外国木器,外加铜床,绸帐床上堆着一叠时式新衣,床头堆着六只皮箱。吴大少道:你瞧他们内囊里倒还很殷实,不好小觑他们。那妇人倒了三碗茶来,我问她:这一房间外国木器,连铜床绸帐要多少价钱?他道:这是张公馆定做的,不算数,十二块钱,外加送一辆包车。吴大少听得,不觉抽口冷气。
那女人道:承蒙诸位寻来,那是再好没有。老实说,我就是,……算得老板娘娘,你们还钱还在我手里,再妥贴没有了。你们不信,问问店里学生意的阿金罢。吴大少道:你既是老板娘娘,怎么说算得呢?内中未免……那妇人面孔一红,两只媚眼,对吴大少一瞟,笑道:你位先生,盘问倒也会盘问的了。你相信付我,不相信等他回来,亲手交给他罢。吴大少道:交给你本来一样的,只是为数大一点,况且我也是经手人,钱财他人的,不好不慎重,最好你教老板出来,我亲手还他,了清一篇帐目。那妇人道:不瞒你说,老板夫妻俩相打,回乡去了,怕今年不见得再来,上海你总也找他不着。吴大少噗哧一笑道:老板夫妻俩相打回去了,那末你到底不是老板娘娘啊。那妇人自觉失言,羞红着脸,两只眼睛,又对吴大少一瞄道:老实告诉你,老板是我姐夫。吴大少道:那末有些相像。只是阿姨管不得姐夫那篇帐,我想还是等你姐夫来再算罢,实在并不是不相信你。姐夫和阿姨,本来一家人,还你也不妨事。老实说,有折扣关系。那妇人忙道:那末横竖好说的。
老主顾,折扣随便你算算好了。吴大少道:那却不可,算得大,我们太吃亏。算得小,扦到你肉里去了,好像又说不过去,你姐夫回来又要怪你,一方面再来和我们倒扳帐。不是更麻烦么。那妇人听得这几句话,遍身筋骨,好像松了一松,两只眼睛,不住的钉在吴大少面上。吴大少这时,也笑嘻嘻的对着她道:你姐夫怕睡在上面。那人慌忙招着一只手道:“我陪你上去瞧,有怎么没怎么?我们有钱进帐,岂肯骗你。老实说罢,姐夫年底钱财紧急些,一时配不来头寸,又没有移挪处,只好回去度过残冬,再出来料理,你们总算老主顾,我劝先生,行行好心,暗底下帮帮他的忙。他现在不论多少,得一钱是一钱,让他过了这个难关,明年总好想法子,报答你先生的恩,便是我做阿姨的,也来代替姐夫谢谢你先生。吴大少听得这句话可笑可怜,只顾搭讪着道:你的话我也明白了,明人不细说。只是我平日和你姐夫很要好,见他场面上很阔绰,为何弄到这样子六脚无逃呢?那妇人惨然道:一言难尽,怪来怪去,只怪他自己十分放荡。现在不容瞒你,他是个做手艺,使短枪的人,怎好轧了一群游闲浪荡的朋友,到堂子里胡调,天天吃花酒,夜夜打茶园,弄得把自己的东西吃尽当光,不要说起,还把主顾来做的衣服,一起送到长生库里,结果夫妇两人还打得个北斗归南,逃得个你东我西,你想还弄得好吗?说着叹口气道:唉!他们俩现在逃的逃走的走了,丢我在这里,相帮王先生店里做一日吃一日,你想气苦不气苦。说着滴下两点眼泪。吴大少心里老大不忍,又问她:王先生为甚么也弄得不知去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