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里要做一档关于鄂温克族的节目,寂寥的许天放决定参加这个制作小组,他想改变一下自己的工作环境,也借此好好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好在现在的他无牵无挂,不管走上多少天,他觉得也不会有人再惦念他,有时他感到自己很凄惨,不仅自己把自己弄得凄惨了,还把另外两个女人也卷了进去,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把感情的问题处理得如此糟糕。
  这里已经靠近俄罗斯边境,鄂温克族主要居住在东北大兴安岭和呼伦贝尔草原,与其他民族交错杂居,形成了大分散、小聚居的分布特点。许天放他们来的地方地处大兴安岭的五岭山区,有一万九千多多平方公里水草丰美的天然牧场,有八千三百多平方公里茂密的森林和猎场,也有肥沃的耕地。出产各种奇禽异兽和珍贵药材,如世界稀有的贵重木材——樟子松和闻名中外的白蘑菇、及鹿、犴、猞猁、飞龙、乌鸡等;蕴藏着大量的煤、铁、金、铜和水晶等地下资源。
  同时,这里也是以前许天放采访过的画家索云的家乡,恰巧,索云眼下也正好回到了故乡进行创作。鄂温克族人在森林中没有固定的住所,“撮罗子”是他们的传统民居,它的外形,是一种圆锥形建筑物,实际上是用松木杆搭成的圆形窝棚,也是一种非常简单的帐篷。
  “撮罗子”的遮盖物随季节变化有所不同,夏季一般用桦树皮,冬季则用麂、鹿皮包裹。鄂温克族人虽无固定住所,却有固定建筑,那就是他们的仓库。他们的仓库极为奇特:先将相邻的两棵大树砍去树梢,作为柱子,然后用木头垒成一间悬空的仓库,地上斜竖一根砍有阶梯的木柱为梯。仓库中存放食品、猎物、衣服、用具等,他们从不上锁,其它猎人可任意取用,事后如数归还即可。许天放他们自带的帐篷就搭在了索云母子的帐篷边上。
  鄂温克人非常好客,极有礼貌。他们常说:“远方的来客不会背着自己的房子走”,他们认为如果客人来了不好好招待,自己以后出去也不会受到礼遇。所以许天放他们到达的当天晚上,索云母子便邀请他们三人到家里做客。索云的母亲唯加老人今年六十多岁了,衣着仍保持着传统的鄂温克服饰,看上去非常慈祥,他拉着许天放的手说道:“孩子,我儿子说你们是他在北京的朋友,今天能在这里看见你们,你说我们得有多深的缘分呐,到了唯加妈妈的家里就如同到了自己的家里,都不要客气啊!”许天放按照鄂温克的习俗深深地鞠了一恭:“谢谢唯加妈妈,我们不会客气的。”
  索云母子今天招待客人的是狍子肉,他们在地下挖一个不到一米的地坑,然后点上木柴,地坑的两端放上架子,然后用铁丝连接,把要拷的袍子肉挂在铁丝上面,边上在挂一个铁桶,里边放上山泉水,一边烤肉,一边烧水。所谓烤肉很是简单,就是盐巴烤肉,他们这里没有商店,采购要到离这里极远的县城,好在他们祖祖辈辈习惯了这样的吃法。许天放他们虽说不是很适应,但是主人的热情叫他们还是大快朵颐,他们一手拿着袍子肉,一手端着酒杯,颇有鄂温克人的摸样,叫唯加妈妈笑不拢嘴,连声称赞儿子的朋友个个都像他们鄂温克人那样豪爽。
  许天放按照进度进行着他们的工作,白天的忙碌叫他暂时忘却了生活的烦恼,可是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晨珂的一切像深埋在他心里的竹子,砍掉一节,长出一节,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无法摆脱晨珂的影子。其实,心灵的净土,在于心底处,而不在于你身在哪里。如果你还记挂着什么,如果你还记恨着什么,就证明你还是放不下。在见不到晨珂的日子里,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了思念原来是那么苦的一件事情。
  晚上收工以后,他怀着满腔的心事,慢慢走出了帐篷,坐在黄昏的森林里,他突然感到自己变得那么安宁,就像摇篮里的婴儿,在母亲的目光下沉入了甜美的梦境。没有任何小鸟的叫声,似乎也听不见虫鸣,只有密林深处偶尔传来的时断时续、若有若无的一两下马玲的叮当声。当马铃的叮当声渐渐消失,许天放觉得,这世界仿佛就剩下他一个人了。谁也不知道,这个原始森林中的树木,已经有多少个年轮旋结于心中了,使人看一眼就会产生一种沉重的沧桑感。在这里,老去的是漫长的岁月,而亘古不变的境界,则是物种与物种之间、人与大自然之间和谐一致的关系。四周万籁俱寂,使他仿佛已感到置身世外,它所显示的静谧和安宁,使他如同目击了生命的始终。他掏出带来的口琴,动情地吹了起来,他的懊恼,他的悔恨,还有他的思念,随着琴声向远方飘散……
  在家里看书的索云突然听到林子里传来一阵悠扬的口琴声,带着淡淡的忧郁和悲伤,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优美的旋律了,他放下手里的书,快步走出帐篷,向着林子边走去……
  “你吹得太悲伤了。”索云忍不住说道,“你似乎应该振作一点儿。”许天放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他。索云微笑着,他发觉这位北京来的朋友脸色有些苍白,夕阳从树叶缝隙间洒进来,斑斑驳驳地让他的目光有些凄迷,许天放自语道:“一个失去了爱的人何以言欢?一个没有了寄托的生命何以为乐?我只不过是让音乐抚慰一下我的灵魂罢了,也只有在此刻,我还能感觉到自己还有呼吸,还有疼痛,还能感觉到心灵的律动……”
  “感觉你好像失去了心爱的人,她离开了你,还是她已经不再人世了?”
  “都不是,是我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情,致使她离开了我,可她不知道我是多么自责,我是认认真真地爱她啊,可我无法得到她的原谅。”许天放懊恼地说道。
  “能认认真真地爱上了什么人,是你的幸运,这不是每个人的一生都可以做到的。有的人一生都没有一次真正的爱情,貌似恋爱了,结婚了,有了孩子。可心里的爱情像腐烂于田地里深处的种子一样,从来没有发过牙,开过花,从来没有。一个人的一生,没机会爱上什么人,那才是令人悲哀的事情,所以你是幸运的。可爱情不可能一直都是甜蜜的,当爱情的撒旦来临时,你要想想你该怎么去面对?”索云说完这些话,不等许天放做出反应,就信步往家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由近至远,如飘落尽的秋叶无声无息了。望着他的背影,许天放突然感觉到索云身上有那么一种厚重的感觉。
  “晨珂,我一定会求得你的原谅的!你一定要原谅我。等我一回去,我就会诚心地乞求你,你要原谅我……”许天放低沉而有力地说道。
  当宝石一样的星星闪耀在森林上空的时候,许天放告别了即将进入梦境的森林,又回到了凡尘之中……
  办公室里,坐累了的晨珂站起身来走到在窗前,凝视着碧蓝的天空,她感觉好冷好冷,放眼望去,天高云淡,秋风起,落叶纷纷。这段时间,她努力叫自己开心起来,为了忘却,她买了不少书,只要闲暇,她就会不停地看书,可是她的大脑根本就不听她的使唤,一行字也读不进去,她改看电视剧,但是只要有一点感情的戏都会叫她想起过去,然后心里会生出无限的感伤。
  有些人只在你的生命里一闪而过,有些东西可以慢慢忘掉,有些却不能。她依然是旧情难忘,当夜阑人静时,许天放的一切萦绕不断。晨珂在时间里煎熬,思绪纷乱如风起时的槐花。许天放这个名字就是她心底的暗伤,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隐隐作痛。
  多少个夜晚,在杨宇入睡后,她的泪河,便奔泻在有月光的夜晚,泪河湿了枕巾。她恨自己的柔弱多情,恨自己的不能自以,明明已经知道了他的背叛,却还在心里记挂着他,记挂着和他有关的过去。当初那爱就像一只流连忘返的蝴蝶,突然之间,扑面而来,让她卒不及防。可现在她又要承受着一点点将自己对他的感情从心中剥离时的隐痛。
  每个暗香浮动的夜晚,她一个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变得如此悲凉。她不知道几时才可以让一切归零,将过去尘封。她和许天放从温暖的春天开始,经历了炎夏,现在却进入了凉秋,他们的未来也注定了是寒冬,所以她告诉自己不要在执着。当曾经的悲喜离合、恩怨情仇在她面前一一展现时,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人生一个美丽的梦而已。
  人总想用时间去解决一切问题,可是,时间虽然可以冲淡一切,但是,只能冲淡,不可能永远忘记,除非你喝了孟婆汤或忘情水。记忆犹如一只风筝的线,它会永远把记忆的那一头与风筝牵连着,一辈子也解不开,等到解开时,也就到了风筝生命的尽头。人在世界上行走,在时间中行走,于是便无可奈何地迷失在自己的行走之中。可是,人生,除了自己,谁又有可能知道?有人觉得晨珂和许天放那份痴迷是幼稚,是自己带给自己苦恼,但是他们内心那份无法言表的感受,别人又怎么可以体会得到?这其中的酸甜苦辣,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去体验的。办公室里的同事总是觉得晨珂有满腹的心事,却不愿意讲出来,像一个脸上写满了悲伤的玩具,不知它为什么做得这样哀伤。她的安静,有着让人觉得有着不可接近的距离感。
  正在晨珂的大脑天马行空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看了号码,非常陌生,她便挂断了,因为现在总是有不少的骗人骗钱的骚扰电话,可是手机马上又执着地响了起来,于是晨珂有些恼怒地问道:“哪位啊?”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你是晨珂吗?是杨宇的爱人吗?”“是啊!”晨珂随口答道。“我是杨宇单位的工会主席,杨宇生病了,现在叫救护车送到医院了,正在急诊室急救呢,你快过来吧!”听到这席话,晨珂吓傻了,连话也说不出来,电话里又传来急促的声音:“你听到没有,说话啊!他需要尽快手术,要等你过来签字!”晨珂缓过神来连忙说道:“听到了,我马上到!”说完,她抓起包,连假也没顾得请,就匆忙地往外跑去。
  站在马路边,晨珂不停地叫着出租车,可是仿佛和她作对似的,尽然一辆空车都没有。晨珂急的眼泪不停地往外淌着,她一边擦一边伸手拦车,这时一辆切诺基停在她面前,强子探出头来,叫道:“晨珂,你干嘛呢?”晨珂的眼泪簌簌落下:“我老公不知道什么病,被送进了医院,说在急救,在等我签字做手术呢,可是我现在打不到车啊。”强子叫道:“那你还不快上来,我送你去!”晨珂擦干眼泪拉开车门,切诺基风驰电掣般地往医院的方向奔驰而去。
  到了医院,强子拉着晨珂飞奔到急诊室,早已有杨宇单位的同事等侯在那里,把他们领到杨宇的急救床前,医生正在一下一下电击着杨宇的心脏,而她的丈夫,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就那么无助地躺在那里,认医生在自己的身上恣意着,泪,像从伤口里流出的鲜血,顺着晨珂的脸颊静静地流淌下来。她要扑过去,却被强子一把拽住:“别过去,你会妨碍医生抢救的,我们为他祈祷,他一定没事的,相信我,晨珂!”
  在揪心的等待中,杨宇的血压终于从最初的四十升到八十,抢救的医生和护士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医生走过来问道:“病人的家属呢?”
  晨珂连忙走过去:“我是他爱人。”医生看了一眼晨珂,说道:“病人现在随时都有生命危险,需要尽快手术,不过手术成功的希望不大,估计也就百分之二三十,手术押金要十万,你自己决定吧!”医生的话令晨珂眼前忽然一片漆黑,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天塌了那种感觉。她的身体站立不稳,强子连忙扶住她。
  稍微回过神儿,她便毫不犹豫地说道:“快做手术吧,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活他。我们不能没有他!”医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我们会尽力,你尽快通知他的父母和其他家属来医院,还有把手术费交上来,我们才可以手术。”
  晨珂着急地说道:“现在一下子叫我拿出十万块钱,怎么可能?您先救人,钱我现在去准备,不会差一分钱的,求求您,医生,先救人吧!”
  医生还是那副见怪不怪的摸样:“他有大病统筹吗?”晨珂点点头:“有!”“那回去把蓝本和押金都交到住院部。”说完,对着杨宇身边的那些医生和护士说道:“立刻手术!”然后又对晨珂说:“你随我来签字。”
  杨宇被推进手术室的一瞬间,晨珂突然有种生死离别的感觉,她拉着他的手,死死地不放,眼泪止不住地流。护士不住的催促,她不得已放开了他的手。泪眼朦胧中晨珂看到手术室的大门就要关闭了,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用手扒开大门,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杨宇---”再也说不出话来。
  强子一直都陪在晨珂身边,虽然悲伤,但是晨珂还是有条不紊地做好每一件事,并且按照医生的吩咐给杨宇的亲人打了电话。一切安排妥当后,她觉得她的三魂七魄都不在各司其职,浑身人软绵无力。强子把她扶到椅子上,说:“你先休息一下,稳定一下情绪。”晨珂“嗯”了一声,坐在那里,眼泪像开闸放水滚滚落下。
  强子走到外边,拿出电话:
  “喂,天放!怎么样啊?你那里还好吧,什么时候回来?”
  许天放回道:“我这里还好,一两天就回去了,怎么?有什么事情吗?”
  “是啊,是晨珂家里有事了。”
  强子的话才落,许天放立刻紧张地问道:“晨珂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于是强子把事情的大概经过和许天放描述了一遍,最后说道:“现在估计押金她一下子筹不出来。”
  许天放那边沉默了一会,说道:“强子,你有多少钱?先借给我,我回去立刻就给你,帮我一下吧。”
  强子叹口气:“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所以才告诉你这件事,我只能拿出五万来,暂时给她应应急。我现在就回家取卡,你放心吧,天放,我会替你帮助她,她值得你去帮。”
  “谢了,哥们,但别说是我给的。”
  “知道了。”
  强子和晨珂打过招呼,就开车走了。
  一个小时后,强子又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这时杨宇的家人也几乎陆续到齐了。他把晨珂叫道一边,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了晨珂:“这是五万块钱,你先拿着应个急。”晨珂没有想到素昧平生的强子会这样对待自己,她红着眼圈说道:“谢谢你,强哥,我自己会想办法,你还是收起来吧,你的心意我领了,真的太谢谢你了。”强子拉起她的手,把那纸包塞进晨珂的手里,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家人和晨珂一起凑够了其余的五万块钱,看着这纸包里的钱,晨珂感慨万千:这是杨宇的救命钱啊,强子的这份恩德自己以后要怎么去报答?现在只有静静地企盼杨宇能完好地从手术室出来,不要辜负了所有亲人和朋友的期望。
  手术室的门开了,所有的人都紧张起来,立刻站起身来围到医生的周围,急切地问道:“病人怎么样啦?”医生显出很疲惫的样子说道:“手术很成功,但是病人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一会要送入加护病房。”晨珂终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杨宇被推出来了,躺在手术车上的他,还在麻药的作用下昏睡着。脸上煞白,身上插满了管子,见此情形,晨珂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坠落下来,她觉得自己的心好痛,杨宇似乎就是她肌肉里的神经,一牵一动都是疼痛。
  加护病房里,晨珂寸步不离地守护在杨宇的床前,她要等他醒过来,让他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她,因为她知道杨宇此刻是多么需要自己。多少个日夜,她已经习惯了他为她忙前忙后,为她分忧,为她欢笑,为她做每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他,用爱,为她遮风挡雨,用爱安抚她躁动的心,而她却从未想过他也需要关爱。他的双鬓何时微微斑白,他的眼角何时爬上了细密的皱纹,这一切她从来未在意过,直到今天,看到他躺在床上,她的心开始紧了起来。她一直以为自己从来没有爱上杨宇,她内心对这婚姻一直漠然,她一直认为是杨宇的付出在维系着他们的感情。可是,突然间意外发生了,当她熟悉的以为从来没有爱上的丈夫险些要离开了她时,她才感觉到彻骨的痛,才恍然间明白他其实已经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曾经熟视无睹,一旦将要失去,才知道原来根本就无法承受。整整一夜,晨珂就那么涕泪滂沱地看着他,哭到呼吸困难,心,一片一片地撕碎……
  天快亮的时候,杨宇终于睁开了虚弱的双眼,他脸上流露出来的痛苦神色,像针扎一样刺痛了晨珂。看到坐在自己身边满脸泪水的晨珂,杨宇死灰般的面容竟然渐渐露出了生命的红润。他的嘴巴不时地张开,仿佛随时都有说出什么来,可最终什么也没说,他的眼里充满了对晨珂的依恋。看到杨宇醒来,晨珂的精神防线在那一刻全部崩溃了,就像决堤的河水那样。
  她知道,她这一生根本就离不开他,无论他病着苦着,无论世界上发生了海啸地震战争,无论无论无论……她都会陪在他的身旁,给他温暖给他关爱给他安全,永远永远也不会独自跑开。她紧紧地拉着杨宇的手,哽咽道:“杨宇,你醒了!”眼泪,像大大小小的珍珠,直直地砸在了杨宇的手上。杨宇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傻东西,我没事,不要哭。”
  许天放的心自从接到强子的电话就一直踏实不下来,他不知道杨宇现在怎么样了,他更加担心晨珂如何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惊恐,她一定吓坏了,他多么希望此刻他的肩膀可以给晨珂依靠,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他却远离于她千里之外,他的心已经不再这里,而是飞向了北京,飞向了那个叫晨珂的女人身边。他和两位同事说道:“我朋友家里出了比较严重的事,我想明天就飞回去,余下的工作哥俩就多辛苦吧,好在已经收尾了。”
  晚上,他来到索云的家里告别,索云正在看书,见到许天放,很是高兴地说道:“今天怎么时间过来,快请坐。”许天放道:“我朋友的家里出了状况,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今天过来和你们来辞行。阿妈怎么不在家啊?”索云说道:“她老人家去看望她兄长了,今天不会回来了。既然你明天就走了,来,我们喝酒,边喝边聊,为你践行。”说完,伸手拿过来酒瓶和杯子,倒了满满两杯,顺手递给许天放一杯。
  许天放接过来一饮而尽,索云赞道:“好酒量,好爽快!”接下来也一饮而尽。然后又重新倒满,说道:“这杯我们慢慢喝。”许天放点点头,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北京?”索云微笑着回答:“我不急着走,我喜欢这里,人只有在天地间才会多些悟的灵感和做的创意,从容淡定之中,情感才能归于平和,真知方可还原朴素。这片神奇的土地养育了我,我做画的魂在此,离开了这里,我就像没有了根一样。”说完,索云举起酒杯,把余下的酒全部倒进了嘴里。
  许天放同样一口喝掉了杯里的酒。然后他接着问索云:“你长期留在这里,你妻子没有意见吗?她一个人照顾家很辛苦啊。”
  听了许天放的话,索云眼里闪现一丝温柔的光芒,但很快就消失了,神情一下子变得黯然起来,他略带忧伤地说:“我妻子她很早就过世了,现在的我就一个人,逍遥自在。”许天放连忙说道:“对不起,我还以为你的家安在了北京呢,她是什么时候过世的?是怎么过世的?”
  索云的眼神再次黯淡下来,他点燃一颗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就像山上的浓雾一样飘散开来,好像带着他忧伤的叹息一般。
  “她叫娜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那年我考取了美院,她考上了我们当地的一所师范,虽然我们相隔万里,但是我们的心却在一起,无时不刻都在思念着对方,那种思念,就像是一只装满了美酒的水晶杯,再多一滴,都会肆无忌惮地流淌出来。那时我想,等我大学一毕业,我就把我的娜依娶进门。”说到这里,索云停了下来,他的脸上充满了柔情,似乎娜依就站在他的面前。他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接着说道:“关于过去那些细节,我都清楚地记得,并将它们当做温暖的阳光润泽的雨露。我与她曾经一起走过的日子,仿佛是黑暗的天幕抖落一地的碎钻,镶嵌于未来我那枯荣的岁月,我会一世珍藏。”说这些话时他陶醉了,沉浸在年轻时代的往事里,记忆如星云纷纷坠落。在这纯粹的臆想里,爱是自己的。知道这爱的是自己,回忆这爱的还是自己。
  许天放一直没有出声,他不忍心吵醒他对美好往事的回忆,他们就这么沉默着,各自的心里都在纠结着过往,有甜蜜的回忆,也有令人垂泪的感伤。过了良久,索云才开口:“谁会想到,这竟然是我这一生中永远都无法实现的一个梦,我再也娶不到我心爱的女人为妻了。”许天放静静地等待着下文,看索云的表情他就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异常凄美的故事。
  “那年我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打算和娜依结婚,谁知我一到家就病倒了,一直高烧不退,我们这里如此偏僻,几乎与外界隔绝,生了病,只能自己去采集中草药,可是我连续服了几天的草药,也不见好转,娜依急得不行,每天都到林子里去给我找药,可是有一天……”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泪眼朦胧里,他的记忆穿过岁月,定格在那个令他永远都无法走出的那一瞬间。
  他又点燃一支烟,眼神没有焦点的落在门外那黑暗的尽头,那忧伤的眼神,叫人觉得他的心早已落到了无人知晓的地方,叫这世界上的人再也无法碰撞。他望着漆黑的夜空,没有星辰,星星点点的光束照不到黑暗的尽头,就像他的思念,落尽了无穷的虚空里,也没有了尽头。
  许天放一直沉默着,他知道此刻的索云最需要的是一个能够理解他,能够走进他的世界里的一个听众,或许他的悲伤他的忧郁都压抑得太久了,他需要释放,所以今天才有幸成为他的倾听者,更关键的是他们现在已经成了心灵上的知己,这叫许天放的心里由衷的欣慰。
  良久,索云的思绪才又飘了回来,接着刚才的话说道:“直到有一天,娜依早上出去了,可是落日将沉,黑暗渐渐笼罩了大地,也不见她归来的踪影,当时我还在昏迷着,不知道当时的情形。等到漫天星辰,还不见她回来,当时人们都急了,这说明娜依迷路了,已经凶多吉少,因为在原始森林里,不知道有多少凶猛的野兽出入,别说一个女孩,就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也不敢独自在森林里过夜。
  人们连夜点上火把,拿着手电,成群结队往林子里寻去,可是直到天亮,都没有找到她。第二天,更多的人往更深的地方寻找……五天以后,人们在离家三百多里的森林里找到了她,那时她趴在一棵大树上,于是所有的人都惊喜的叫她:娜依!娜依!可是我的娜依趴在树干上,根本就不回应他们的呼喊,一个小伙子立刻就爬到树上,叫道:“娜依!”还是没有回音,于是他轻轻地拉一下她的手,一摸之下,他慌张地滑下来,说道:“不好了,娜依她,她……”他吓得说不出话来。
  人们把她弄下来,她都僵硬了,当时大家猜想她一定是迷了路,连急待饿,已经把体力消耗尽了,最后很有可能是看到熊瞎子,她才拼尽最后的力气爬上大树,但是熊瞎子耐性极好,它会一直守在树下,饥饿、惊吓、寒冷交织在一起,折磨着娜依,很难想象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我的娜依她是怎样的惊恐里度过的。”说到这里,这个坚强的男人早已泣不成声。
  听到这里,许天放也被这个女子感动了,一个人的生命里如果有这样一个女子,虽然她的离去叫你伤悲,叫你痛不欲生,可是他的生命却是充盈的。他们的爱叫人心疼,也叫人心痛,心疼娜依的爱用尽了生命,一缕香魂却留在了莽莽林海,心痛索云的爱,换得一生无人与说的伤痛。许天放轻轻地劝慰道:“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也别太伤心了。”说完他叹了口气,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叫他停止伤心。
  索云听到许天放的话,渐渐平静下来,接着说道:“当我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娜依不再我的身边,于是我就问阿妈,阿妈担心我的身体,没有告诉我实情,只是说娜依去了很远的县城给我买药去了,可是过了三天还不见她回来,我不停地问,我每次问他们的时候,就感觉空气沉重得像凝固了一般,记得当时我的心焦躁不安,这种情形我从来没有过。
  阿妈见实在瞒不住,才告诉我娜依已经不再了,她带我来到娜依的墓前,那时我一下子就崩溃了,发疯似地仆倒在她的坟上,承受着那种似乎是来自地狱的悲伤。我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娜依的名字,那一刻,只有阳光照耀着我和娜依的孤坟,风不吹,云不走,天地绵亘。无论何处,都没有了声响,只剩下爱情撕裂的声响,像是被剑术高手致命一击毙命一般,再也了无声息。
  那时我才明白,最痛苦的分离,那就是死别。我对着苍茫宇宙大声叫道:娜依,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我一辈子都不会叫你孤单寂寞!我流着泪告诉娜依,她就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唯一的女人,从此我绝不会对任何女人动情。”此刻的索云脸上透着一种坚定,许天放问道:“你这么优秀的男人,后来一定会有不少女人喜欢你吧?”
  索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说道:“娜依她早已顽固地驻扎在我的情感领地,打败了所有想靠近我的女人。”
  许天放点点头,他完全明白索云这句话的含义,索云的心已经跟娜依融为一体,天上人间,紧紧相随。索云接着说到:“以后,我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回到这里,因为我的女人躺在这里在等我,我看到她守着那个位置,仿佛守住一小片天,孤独而萧索。于是我的心就会微微动一下,只是那么细微的动,像针尖上跳着一块小小的面团,颤抖之后,稍微有些刺痛,这刺痛有些叫我吃惊,似乎不是我所想象的那种疼,那疼已在心底盘桓永久,但这疼似乎是新鲜的,如清晨拂过眼睛的第一缕阳光。我知道那是娜依在天上给我的回应,她告诉我,她感应到了我的人、我的心还有我的情,于是我每天在她的墓前,踯躅徘徊,流连不已,每次都会触及记忆的根络,这时我就能听到一种特别的声音,也许来自心灵深处,也许来自遥远的天际,隐隐的像是娜依风铃般的笑声。”
  许天放感慨万千,如果一个人的一生只爱一个人,一世只怀一种情,而且这个人和你远隔时空,那么这段情何其美丽,何其动人!他知道索云的内心不孤单,他知道索云其实也不痛苦,因为在情感世界里,他是最富有的人。果然他听索云说道:“我的内心与娜依相融相通,想起我们一起走过的岁月,我从不寂寞,因为她的爱,我的内心不再空虚,我的天空不再灰暗,我的精神不再平庸。我们积蓄的爱情,已经够我度过一生了。此后的日子,我全国各地去写生,一路听鸟语闻花香,拔泉河涉丘岗,瞻冷雨空阶怀西窗秉烛,看潮起潮落随雁去雁来。呵呵,倒也是逍遥自在。”说完,索云脸上露出笑容,一扫当初的忧伤。
  听完索云的故事,许天放开口说道:“明天早上我想去看看娜依,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