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到飞机起飞我都没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知道这不该问,只陪他一起静静地倚靠在坐椅之上,安静的等待着降落。
回到他家时夜晚已经到来,我清楚的记得那个偌大的家里安静得仿佛能让人闻见阴暗世间的气息,空无一人的家里黑乎乎的,这时候的玻璃似乎连路灯的微光都无法渗透半点。他知道这家里没人,于是径直走去电话前熟悉地按了一串号码,我所能听见的除了“嗯”以外只有两句话:“芷清在你那边吧?”和“严重吗?”挂了电话他说得去他民姑姑的麻将馆一趟,于是上楼拿了车钥匙下来。院子里黑色的大越野安静的匍匐着,丝毫没了启动时那耀眼的霸气。坐上他的车子飞快的窜出了家门开往街上去,汽车站那片夜晚也拥堵不堪,各类人组成了人声鼎沸的街道,我喜欢这市井的感觉,而言则大为伤脑筋,此刻他心里迫切想赶去目的地,对于其他一切就都无所谓了。
趁拥堵的时间,我装作不经意掠过一般问了他:“这么急,事情很严重吗?”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他舒展开紧皱的眉头,放下车窗点了支烟将座椅放缓些安逸的靠着等冗长的红灯,突然笑了笑看着我说:“你不是一直问芷凌与这个家有什么隔阂吗,现在瞒不住了,也没有机会控制这局面了,该知道的你终究会知道,但机会确实已经错过了!”他的笑之前我觉得是轻浮、是勉强;但当他说出这番话之后我才明白,这笑是释然与无奈相结合的产物,乱伦杂交而衍生出来的不伦不类的东西!
他说完这句话时我也就随之安静了下来,再也没有任何想问的了,似乎保留了一颗最好奇的心平淡的在看一部天下最离奇的书一般,注视着离奇发生却不惊不燥。
到了棋牌室他轻车熟路地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那间包厢,里面四个富态的女人营造出了一个我不敢苟同的世界来。烟味挤满了整个包厢,地上一些吃食的壳零乱得让人无法下脚,搓着麻将的四个妇女里有个皮肤红润的竟带了敲背的随从来给打麻将的她捏腿敲背。我在心里惊叫起来:这就是那该死的富人的生活啊!是的,她们都是富人,价值不菲的包、手机、手表、黄金饰品还有车钥匙都能最直接的证明。
这就是中国的富人,我所遇见的富人,家中置有名车豪宅,享受着奢侈品营造出来的莫虚有的精神世界,沉醉再沉醉。着装高雅、时尚,可事实却处在一个连我这穷人都不愿苟同的环境里。他们挥金如土却不放心帮佣去买菜;他们骄奢淫逸却吝啬施舍,当然跪在长街之上的残疾人他们是看不见的,能看见的无非也是穷人罢了。我们热爱的这个国度能买得起车的没几个不买车,若真有那么几个也会被人嘲弄是奇葩!他们肮脏不堪却下眼睹人;他们豪赌滥情却一样敲骨吸髓。这就是中国的富人,属于我们的特有品种,冠名为中国制造,是的,是中国这个冷漠、暗淡、无主的社会造就了这群狼。
我在心里默念着那带按摩随从的那位妇女不是言的姑姑,因为我不喜欢她那暴戾的神情和不可一世的谈吐。可事与愿违,她的丈夫正是部队的高官。言也没跟她说上几句话,我退在门外并未听得见,很快他也就出来了,什么也没说叫上我就走了。再开了些路程在一处别墅前停下了车,按了门铃是一位阿姨开的门,不难看出这位阿姨就是帮佣。她跟言很熟,一见是他就扬起了微笑说:“小芷清在楼上,一直在等你呢!晚饭也没吃多少,怕是吓得不轻,你快去看看吧。”说着就将我们让进了家里。
“谢谢枊阿姨。”言真心地道了谢就往楼上走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枊阿姨交待道:“枊阿姨,麻烦你再帮芷清煮些她平常喜欢吃的东西。”
二楼的房间里亮堂堂的,仿佛所有能发光的物件都被这小姑娘利用起来了,她害怕极了,窝在沙发里抱着抱枕,两眼无神的发着呆。言开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痴痴地回过头来望着我们,然后丢开抱枕向他跑来。反应虽慢了半拍,但眼泪却还是正常的,三五米的距离还没撞进言的怀里就哭了出来。他蹲下身来让这孩子安静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哭泣,我在身后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断定他一定很心疼,以至于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只是静静的将那女孩抱着。许久…
贴心的疼爱就是这样的,可以不安慰、可以不说话、可以不多问,需要时只消静静的将疼爱的那个人抱住,一切就都会好的。有些感情的力量是无穷的,而此时我就是个见证。枊阿姨送来三碗汤圆时他才抱着芷清站起身来,就像抱起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一般将她放在沙发上。又抽了纸巾微笑着帮她轻拭着眼泪,一滴滴流出的眼泪。这时我才听见他温柔地说了句:“好啦,不哭了,哥回来了不怕。”
是的,小女孩心里伟岸的身影除了父亲还有哥哥,这是全天下最愿意保护你的男人了。
她抽泣着,而言始终微笑着面对她,也没有问起任何关于家里发生的事情,从始至终都没有。我靠在门边看着他细心地喂芷清吃汤圆时,才想起他让枊阿姨准备些吃的有多么细致。受惊吓的幼小心灵往往无法从惊吓中解脱出来,言很明白这些,所以他对此只字未提。不管自己心里有多心疼这孩子、多痛苦不堪都以微笑面对芷清,他做得很好,微笑与温柔让她放松了许多,慢慢的也就真的从那惊吓中解脱出来了。我自叹不如,这点我不得不承认,将关系处理到如此地步我是决计比不过他的。
白驹过隙,等她伺候完这小祖宗已近十一点了,他告诉我这丫头有一阵子好睡的,如果我不累的话就随他去趟医院。是的,医院,我迫切的想要知道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哪里还会累呢!这时不会堵车,车子穿行于街道,不久就闯进了医院的停车场。
在前台查问时护士说在四楼ICU病房,言惊讶地轻声自言自语着:“什么?ICU…”
我知道他在不安与怀疑这两道口子上挣扎,他六神无主地离开了前台走进电梯。我虽然外语极差,但这三个字母却并不陌生,突然就觉得事情似乎很严重了似的。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才如梦初醒般疯狂地拉着他问:“是不是芷凌干的?”他只闭着眼睛仰起头来不说话,我再一次很认真很清晰地问了一遍,他表情痛苦而艰难地点了点头,做意是的。我震惊了,突然间如同被一种叫作无力的玩意儿摆布着,四肢无力地靠在电梯里,打开的电梯门开了又合上,有人进来了又出去,它上上下下了几趟,我仍无力地靠在那里,不置可否地站着没了意识,脑子里乱开了锅。
许久才从那境遇里缓了过来,脑子里迫切的想要知道许多问题的答案,例如芷凌现在怎么样?她为什么会如此狠心使自己的继父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她生活里的父亲究竟干了什么惹来了这样的罪祸?诛如此类问题杂乱无章的在脑子里飞速越过每一条神经,彼此碰撞得乱糟糟的,我实在无力联系得起来这一切因果关系了,于是电梯再一次停在四楼时焦急地冲出了电梯,找寻着病房。站在电梯口向两边张望着,他就站在走廊里,一袭素净白衣的护士来回穿梭着、忙碌着。这段距离令我又定立住了,远远地看着他的身影,他周身的空气凝固了,是黑色的。那黑色的凝固了的空气不断的压缩着包围了他。他两手插在口袋里,静静的站在病房门口看着病房,一动不动,表情艰难!
突然之间所有疑问都被按下了暂停键,而我也一同停在了那里,没了勇气再去打扰他一丝一毫,只在原地站着,如他盯着病房里一般盯着他!护士们来来回回,新奇地望一望言这木头人,再过来又新奇地看一看我。
最终我选择了离开,转身由侧门安静且消毒液味道浓重的楼梯走下了楼去,倚在他的车上狠狠吸着烟。许久嗓子干渴难耐咳出血来,愤怒的将剩下的烟与言的那只火机一起狠狠砸向了地面。火机盖脱离了机体,路灯斜斜的将那曼妙女子的侧影恰到好处的送进了我眼里!灿烂星辰照不心里,一弯新月皎洁的斜在医院的楼顶,我们与我们的生活从来无法正常交流,唯独留下了一场场青春的疼惜。
没一会儿他也下来了,没说什么只准备拉开车门上车,余光瓢见地上那只火机微微停顿了一会儿还是上了车去。而我依旧靠着车子不声不响的闷着,他靠在坐椅上长长地吐出烟雾来,彼此间失了言语,虽然我们都叫言!
离开前他忽的下了车去,将那支残破的火机的两个部分捡了回来,全都放在仪表台上。仿佛那就像是他的青春一样,全都搁置在了仪表台上。回到家中芷清仍在睡梦里,如言所料她睡得很沉,仿佛几日几夜未合眼一般需要这场睡眠。
“这火机是芷凌第一次回日本时带来送给我的,也是我送给你的。”说着他无奈地笑着晃了晃脑袋,这突然就让我有些无地自容了。
“为什么要送给我?”
“没有为什么。”他冷漠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如此我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好了,彼此之间不远的距离又被宁静占据了去。
“该怎么办?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许久他才破口问道,无奈差点就将他压垮了,眼泪差点没在我面前流了下来。
我说:“先找到芷凌,兴许她会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她知道怎么办现在就一定在这里,她应该比谁都乱才对!”
“她会去哪里呢?回日本?”我疑惑的问。
“不会,她肯定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跑开的,她不会连芷清都不管,没错的话应该会在上海。”
“为什么会是上海?”
“除了这里她只能呆在上海,除了阿姨那里她别无它处可去。”言深思着说,额头微皱着,双手抵着下巴。
“阿姨?”
“她母亲。”
“矢子?”
“你知道?”
“不,我才猜到的。”
“没错的话该是在那里的。”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接着说:“希望阿姨能给她一些安慰,她一定很害怕。”
“为什么会这样?”终于我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将这艰难困苦的疑问说了出来,一切变得坦然多了,仿佛夜路难寻突然有人掌来了一纸油灯似的。
他的表情我并不意外,这就是我眼里的这男子,处变不惊,笑得让人感觉很是无所谓又或者无奈,实则或许早已将后面该做的事情掷地有声的砸进了自己的心里。他站起身来走去伏在窗口上望着群星璀璨的夜空,久久不作回答。
“你打算天亮再开口吗?”沉默良久我再问了句。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尽快去趟上海,找到芷凌一切就都会明白了,也压根用不着我在这里别扭的表述这其中的原委,更何况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缘由。”他和声缓缓交待着,一字一句清楚万分。
“你呢?”
“我得陪着芷清,她需要我!”他似乎想也没想就回答了过来,其实这些大概自他在昆明接起那个电话时就已经安排好了,我总愿意这样相信。
“她们对你真的那么重要?”我故意试探般问了问。
“如果你的生命里出现了这样孤苦的两个孩子,你觉得这一切还可以用重要这个词来形容吗?”他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我斩钉截铁地问。如今我依旧很清晰的记得他用了‘孩子’这个词来形容他的这两个妹妹,是的,他像伟岸的父亲一般,将这两个妹妹当成了孩子来看待,并一样当成了孩子来爱她们。
“抱歉,我想我能理解你们的爱。”我点着头应着:“明天一早我就回去找她。”
“谢谢,如果可以叫她回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面对,告诉她我陪着她。”他看着模糊的窗外自顾自地说着,仿佛芷凌就站在那夜空里一样,一样深情。
寂寞的夜是长而久的,失眠抑或思念的效果一致。我们并未合眼多久就被芷清叫起床了,事因正是因为躺在医院里的他的父亲而招来的警务人员,这理所应当,我意外的只是他们竟能起这样的大早,这着实让我打心底里不敢相信。
言支开我一个人下了楼去,而我收拾完东西之后也下了楼,不过我要是离开的。他让我马上就去找芷凌,似乎很着急似的。他正在大厅里与那些警务人员谈着话,我则大步出了门拦了车离开了。
坐上地铁往矢子老师的教授点赶去时我其实已经乱了阵脚,如同没有了一般。脑海里胡乱地嘲杂着,上午时分地铁里人并不像往常一样多,但都行色匆匆,令人厌烦。
教授点大门紧锁,我明白现在来肯定找不见人,于是只得离开等晚上开课再来。提着东西往住处走去,小敏也一样拒绝似的锁了门,至于去了哪里也未可知。隔壁那位决定从良的小姐也一样不在,实在无处可循只能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