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给我打来电话时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了,他只低沉地说了句:“他醒了。”而我也只轻声应了句:“嗯。”如此生硬到无话可说,这样的电话简直比没有还伤人得多,因为这电话让我明白一切都很无望!
我并没有立即起身赶去他那里,突然间我像是无力再往前走一步了似的,没了任何理由让我再去那里,就这样呆着吧,我哪里都不该去。
我是多么混蛋的一个人啊!
“我是多么混蛋的一个人啊?”我自问着。
次日清晨才又一股脑的起身,坐上车子往他那里赶去,家里已经有了帮佣,我不用再担心小莉会去忙些没轻没重的家务了。而我呆在家里显得多么无聊而显眼啊,就如同马路中间那一块大石头一样令人生厌,无论别人怎样以为,至少我自己是这样觉得的。
再见到芷凌时她的头发凌乱了,她的面容苍白了,她的眼睛深邃了,整个人已经不像样了。
“你在自责吗?”我痛苦地看着她问。
她无所谓地一笑回答我说:“我很好,我有什么可以自责的吗?”
“不,你害怕!”
“你们才会害怕呢,我是勇敢的,至少我不恐惧、至少我敢直视死亡。”
“这跟死没关系。你内心里潜藏着的恐惧你能隐藏得了吗?”
“你来做什么?看我在这铁窗里好笑的吗?”
“你堕落了,或许我根本就不应该来看你。”
“走吧!”她字正腔圆地说道。
“你…”我让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走啊,麻烦你以后别出现了,我不想再看见你。”这一句她是用日语说的,是的,就是日语,为何这样我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以至于至今也没能弄明白。
我将这一切都告诉了言,他淡然一笑说:“我想…你还是不要再去看她的好,她心里委屈可依然很倔强,她是不会低头的,肯定不会!”
尽管如此之后我还是再了过一次。那是在开庭之前,她也出来见了我。与上次见面的画面已经完全不相同了,她那秀色可餐的长发消失了,语气也缓慢而无力了,而每句她说出口来的话都像是深思熟虑过的一般,可听来却叫人无力接受,甚至痛彻心扉。
“你怎么又来了?”她两眼无神地问。
“没什么,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
“你们恨我吗?”她抬起泪眼来,双眼模糊地望着我问,而我的心在那一刻被她的眼神狠狠地绞死在了胸膛里,疼痛万分。
“不,谁都不会恨你,我等你。”那一刻我忘却了自己有多认真,也忘却了这话有多么可笑,可这句话是出自心底里的,它再真实不过了。
“别傻了。”她会心一笑接着轻声说道:“我恨你们,你相信吗?我真的痛恨你们!”说着她哭了出来,可却又想装作没哭,她撇过脸去闭上眼睛想要止住这泪水,可却很无力。
“我信。”我无奈地应着,我们确实应该相信她的所有恨,她对这令人失望透顶的中国人的恨已经越变得根深蒂固了。
“你确实应该相信的!”她闭着眼摇了摇无力的脑袋柔声说:“你走吧,离开这里就回上海,我不希望明天你会在。”
我默默流出了眼泪,再也说不话来了。
“无论如何都别出现在我眼前,这对我来说是种莫大的伤害!”她咽了咽口水、咬了咬嘴唇,一切似乎都为难极了:“如果有一天言给你送去什么你一定要爱护,这就是我唯一的请求了。”
我静默地点着头答应了,无论什么我都会答应着,可确没思考那会是什么,真的一点也没有。
“有时候命运就是爱开玩笑的,我的斗争已经彻底失败了。你也别再挣扎了,找个适合的人结婚吧,这样的世界不适合我,但你还在,你该用点什么来束缚着自己,其实哪里都一样,别再这样飘来飘去了。”
芷凌因为致人重伤、情节严重,被判五年牢狱。审判结束后言开着车子来了上海,他在我面前哭得那样伤心。多么沉重的五年啊,我也哭了,哭得忘记了自己。
他说芷凌很平静的接受了,并没有想要上诉,并没有对这判决有任何不服气的,她说:“命运总是以最沉重的一笔点缀我们的生命,我接受!”
她对我说:“有些时候命运就是爱开玩笑的,我的斗争已经彻底失败了。你也别再挣扎了,找个适合的人结婚吧,这样的世界不适合我,但你还在,你该用点什么来束缚着自己,其实哪里都一样,别再这样飘来飘去了。”
她对我说过:“我也不明白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她对我说过:“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戏那就别太认真了,毕竟只是一场戏而已,演得再好也不过是个戏子。如果说人生就是一个屁,那么有必要努力一把的,毕竟憋着也是憋着,努力一把放了也许会舒服些。”
她对我说过:“这些年我一直都在问自己,我的心去了哪里,可是总也找不到答案,人总是这样子迷迷糊糊的花光了所有时光,然后在夜里辗转反侧苦思冥想自己都是在干些什么,现在想来那些又都是特别无力的,毕竟已经过去了,那就过去了吧,还去在意什么呢。如果总是活在过去的记忆里那该是多么累的一件事情啊。有空去北海道走走吧,我想你会喜欢的。”
她对我说:“我痛恨你们!”
是的,这些都是她曾经对我说过的,现在这怎么就变得这样伤人了呢?
可是这五年对她来说该是多么难熬的,牢狱之灾,听来就让人觉得生冷而可怕。她接受这样的生活该承受多大的痛楚我无法想像,可这样生无可恋的生活该是多么令人担心的,我的担心不无道理,她确实生无可恋,这不由得让人害怕。
然而大半年之后她真的选择了离去,她用床单将自己年轻的生命垂吊在了门房的隔窗之上!
言送来孩子时我与妻子一样惊讶得膛目结舌了,但正如小莉所说的那样,我们这样不相爱而结合的家庭容忍得下任何一桩荒唐事。当我带着妻子以及她刚生下不久的我的儿子去监狱里想要见她的时候,才得知她的尸体已经冰冷在了停尸房里。她永久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只留给我了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
这半年里我完全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半年时间里她都相安无事,我以为她不会极端地采取什么来伤害自己的,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是在等孩子出生。言知不知道有孩子这事我不清楚,芷凌离开之后的那一年我都没怎么再见过他,他也似乎在刻意躲避着我。
芷凌判刑的事情已成定局之后,我与言哭在了一起,吓得小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赶紧挺着大肚子跑来我房门外敲门关切地问:“言言,你们这是怎么了?哭什么?”而我只能以没事来搪塞她,可自己都不可能相信没事会让两个男人哭得像个孩子丢失了心爱的玩具一样。
言起身就离开了,红着眼睛没好意思留在家里吃晚饭,开着车子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我试着给他打去电话,可他并不想我找到他,电话被直接关掉了。
日子沉闷着过去了,夏天的阳光穿刺着我们的肌肤,似乎想钻进我们的皮肤中伤我们一般的毒辣。我多次冲动的想去监狱里看一眼芷凌,可言一再阻拦下了,致使最终我看见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她指路在一家小小的面馆前停了下来,微笑着说:“就这里吧,一般我都来这里吃。”
“这里很有特色?”
“没什么特色,也没有招牌菜,是我习惯了这里的味道。”她看着我认真地说,脸上浮起一丝迷幻的表情来,揣摩不透的样子。
“有很浓重的怀念?”随她进去坐下之际,我适机问了句,转向墙壁上挂着的牌子看着。
“吃馄饨吧!”我正在选着吃什么之际她对我说道。
“行。”我信任她的推荐,何况不吃面条的我在面馆里也只能这样选择,再者馄饨算得上是秀食了,我也偏爱得很。
她还没来得及向老板说要什么时老板就笑态可掬地问:“来两碗馄饨?”她也习惯性的笑着点点头。
“来这里一般都是一个人?”她从来没告诉过我她的过去,我不想知道也没想过要问。我好奇的只是在杭州时她为何会哭得那样旁若无人而已。
“嗯,大部分是。”
“哦。”她的回答简单明了,我似乎没了言语再问其他问题了。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钟情这家小馆子吗?又小、又黑再平常不过了。”我目光游移地看着手上拿着的一次性筷子把玩着,听她这样问才抬起眼来细细盯着她问:“喜欢和习惯是不同的,喜欢有选择性,习惯有时候却是很无奈的。问的话就等于剥开你的伤口来看你的过去一样,可恶的是我不会手术,缝不起来的。”
“可你想知道。”
“是,我承认我很想知道,但如果那会令你回忆起痛苦的过去,那我宁愿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说话间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被老板端上桌来了。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馄饨的热气将我们隔开来,我看不清她的脸,她也一样。
“因为我们会结婚,你是我的妻子,也是我女儿的母亲!”说完我的眼泪似乎忍不住快要滑下来了,至于为何会这样我自己也不清楚,只能伪装着低下头去大口吃起馄饨来。而她却一直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坐着。当我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她推过碗来凑近我的碗,用细小的瓷勺往我碗里舀她的馄饨,我就着热气不敢抬起头来,也不阻止任她往碗里添来,自己碗里却没剩下几个。而后我将她的碗端了过来,全都捞进了我的碗里,剩下半碗清汤留在她的碗里。再将自己的碗推去她面前,抬起头来看着她滑落眼泪的眼睛轻柔而又坚信地说:“我要的不是你的付出,而是一起分享!”她没再说话了,低下头去舀起馄饨往嘴边送,却难以下咽,透明的眼泪滴进碗里融合成清汤的颜色。
我坐去她身边接过手中的勺子,捞起一颗馄饨往她嘴边送去,看着她似乎更加难受起来的样子安慰她说:“我喂你,吃吧。”她看着会心地点了点头,我再抽了纸巾替她擦去了眼泪,喂她吃完剩下的馄饨。她痴痴地看着我,一时间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了。餐馆老板来收碗时才觉醒过来,才动身牵起她的手走出了餐馆。
“我们走回去吧?”我拉起车子忽然腿一软。
“腿酸了吗?”她平静地站在我面前问。
“有点发抖而已。”
“那、不回去了吧。”她轻声飘过一句,我拉着车把手一时没听清楚,反应过来之后才明白过来。
“你不担心些什么吗?”我试探着问。
“你选好日子就好。”
“你是说结婚?”
“嗯。”她看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我兴奋地放开了车子咔嚓一声倒在了地上,抱着她的腿将她高高地抱起,脸贴在她的肚子上。兴奋地像个孩子。我知道会结婚,可没想过她会这么早就下定了决心。
“快放下了,有人呢!”她羞怯地叫道。
于是我们就近找了家快捷酒店,小小温馨的粉红色房间落在五楼的走廊两边,洗过澡两人疲乏地躺在床上聊了很长时间。至于某些情事,自然而又平凡的男女性爱,是肾脏与腰肢的燥热、是感观机能最原始的享受,这很高尚。我们永远无法阻止性爱发生就像挡不住战争,用过的避孕套就像是只被炮火烧焦了的鸽子,和平的信念在挑起战端的一方看来与浑身燥热的男女手中的避孕套的价值相差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