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这一退,离火圈已有五十米距离。火圈上木料已经燃尽,加上众人退后,无人看顾,又有虫子还在源源不绝扑进,火势减弱趋势加快,驱毒粉圈刚布好,火圈火红的炭烬上,已只略微飘着几朵似有似无火叶。
虫流死伤惨重,但毫无惧意,仍蜂拥而来,数量有增无减。此时,来到火圈外的五毒,又粗大了几分,蛇长两三米,蜈蚣蝎子长约半米,蛤蟆蜘蛛人头样大,而且依个头大小排列,渐次前进,等级森严,小的在前,大的趋后,一波一波,冲向火圈。
五毒前赴后继,压得通红火炭滋滋爆响,随着死在火圈上毒虫渐多,虫子焦糊躯体和烧迸出体液,慢慢侵蚀火力,又过一会儿,火圈上火炭颜色逐渐转黑,悠悠飘出最后一缕烟气,终至熄灭,虫流漫延而入。
远处颤动着肢体发出怪音的大虫们舞蹈忽张,激荡出一道尖利怪音,攻入火圈虫流似得到了指令,顿然为之一僵,齐齐停止动作。大虫们集体嘶叫几声,似在庆贺,尔后停止舞动,踩踏在虫流身上,飞速窜上前来,似是在火圈这个禁忌消失后,想抢先享用胜利果实,吞噬众人。
钟旭握紧匕首,直指大虫,虽见其来势凶猛,却毫无退缩念头。柳宗元上前一步,把他护在身后,虽是大难当前,犹自未忘了自身守护之责。
大虫愈扑愈近,俱是大头复眼,圆躯硬甲,结成队伍,飞快爬近,虫体上古怪花纹,狰狞面容,甚至连躯体上那戟张如刺的体毛,都渐渐清晰可见。
就在大虫队伍从呆滞的虫流群上一跃而下,马上就要触及众人之时,队伍前进势头忽然停止,大虫们齐声怪鸣,犹如碰上一道无形无色且杀伤力极强屏障一般,避之唯恐不及,前腿一撑,速度比来时还要快疾,弹丸般弹射向后。
众人看到大虫们如潮水般退却,心下稍微一松,明白显然是刘禹锡提供的驱毒粉撒布的圈子起了作用,而且功效不凡。
只见先前赶到全速退却的那近十只大虫,弹退中怪眼已闭,体毛萎倒,弹退落地后四肢竟然不能支撑,无力站稳,纷纷翻倒,缩为一团向后滚去,压翻了无数毒虫。滚势余力消褪后,大虫们停在地上,不再动弹。
就在大虫向后翻滚的轨迹间和停下来的地面上,虫流如避虎狼,纷纷散开避闪,露出一大片空地。不一会儿,空地上被压翻的毒虫和停止滚动的大虫们,肢体都开始卷缩,身躯渐渐瘪小,皮肤和甲壳上绽破出许多大小口子,一股股黑水从中不绝冒出,忽尔流干,躯体一无所存,皮肉尽消,甲化壳灭,变为地间一摊摊黑水。
后面跟来的大虫们见到此景,似也知道厉害,不再前扑,立定原地,又颤动起躯体,随之,怪音又起。
原先怪音一起,虫流如响斯应,立即动作,舍命前扑,但此时虫流一逼近驱毒粉圈,嗅到圈上驱毒粉散发出的浓烈气息,竟挤挤攮攮,滞留原地,任凭大虫们颤动躯体频率加快,怪音更烈更盛,也只缩头收肢,再不敢向前一步。这驱**粉,对毒虫而言,竟似比火圈还有威慑力。
大虫们久劳无功,似是动了怒气,再一次停止颤动躯体,纵身抢入虫流群中,按着虫子们胡撕乱咬,迫其前攻。虫子们不敢反抗,被撕咬得吱吱乱叫,肢断体破,浆液流出,受伤不浅,更有的被扯成几段,撕得粉碎,但只知躲避退让,虽没有一溃奔逃,却宁愿承受大虫们的虐咬,仍不敢靠向驱毒粉圈。
大虫们疯狂撕咬良久,仍没有一只虫子向前,大虫们无可奈何,停下聚在一块,触须互碰,似是在协商什么,片刻后,竟然数只一排,不再窜跳,而是肢节拨动,结成队形,缓缓爬向驱毒粉圈。
大虫们一排接一排,沿同一个方向爬入驱毒粉圈,驱毒粉药性强烈,大虫一爬入,“滋滋”作响,即时化为黑色液体,这些大虫躯体较大,生性也较一般毒虫枭悍,前虫身消体亡,化为乌有,后虫却毫无迟疑,按部就班推进。
“不好。”钟旭看到这里,脑中一个念头一闪,忽的失声惊呼,“陶老,你看,这些虫子体型硕大,死后化成的黑水极多,这样下去,再死上些虫子都化为液体后,只怕这药粉圈上的药粉很快就会被稀释,药性不再。”
果如钟旭所言,大虫们化为一摊摊黑水,黑水在地间湾积,随着摊数渐多,如水银相融,慢慢交接汇聚一起。大虫被蚀化为黑水后,所具毒性和药粉药性相冲相消,化成的黑水不再具有毒力,不再侵腐青草泥土,就仿如平平常常液体一般,缓缓浸入地表之下。时间渐过,大虫消亡渐多,空气中的腥气越来越浓,而药粉味道,渐渐淡化。
众人嗅着那味道,皆是一惊,但注目细看,只见大虫成排成队滚滚而来,再悉数化为黑水,没有任何一只能例外,都慢慢放下心来。
过了约一刻钟,大虫已所剩无几,众人看到这暴戾无比,悍不畏死的怪物就要伤亡殆尽,都松了一口气,都道剩余毒虫虽然体形颇大,但都是些没有灵智的蠢物,一旦这能通过颤抖发出怪音,看似是虫流指挥官一般的大虫们死绝,余下虫流失去指挥失去约束,绝对无胆跨入药粉圈,到时攻既不能,守更不合其本性,时间一长,必定四散退却,到时,众人,就都可以保得平安了。
众人开始露出笑容,开始小声交头接耳的相互庆贺起来,只剩钟旭还在全神贯注的监视,就在众人鼓掌相庆之时,他却看到一只大虫进入药粉圈,躯体慢慢消融后,黑水中竟还留下了最为坚硬的两只大螯没有完全蚀化,缓缓没入黑水中消失不见,心思一转,推及个中原委,他不由轻叹一声,转头说道,“陶老,看来,今天,咱们,是走不了啦。”
陶潭明嘴角挂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甚至还轻轻笑出了两声,道,“小旭,别怕,刘老爹这药粉确实不错,那些敢于冒死冲击的大虫,眼看就要死光了,咱们不会有事的。”
“不信么?”钟旭轻轻摇了摇头,唇角也露出笑意,“陶老,不如咱俩就打上一个赌,怎么样?”
“赌?好,今天我就豁出这张老脸,为老不尊一次,跟你这后生小子赌上一赌,你输后,可要答应不能中途退缩,一定要帮我去拿到那本奇书。哈哈……。”药粉圈建功,众人之危得解,陶潭明老怀弥畅,哈哈大笑,不想笑着笑着笑声忽的戛然而止,张口结舌,惊眼看着又一只大虫爬入药粉圈内,四肢慢慢被药力蚀化,但脑袋上部,和后面连接着的,躯体最靠近脑袋的那一小段甲壳,尚还保持原有形状。
这只大虫脑袋上部被蚀咬得七孔八洞,顶端挂着几只复眼,漂浮在黑水间载沉载浮,此时复眼正直直盯着陶潭明,眼中已没有灵动活跃的生命气息,却仍然存留着残暴戾气不散,而且那戾气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分笑意,似乎在嘲笑众人的如意算盘,都打了个空。
紧接着,最后数只大虫又爬入药粉圈,躯体下部全部化为黑水,而躯体上部,却完好无损,一个接一个覆盖在黑水之上,形成了一条,通往药粉圈内的捷径。
通过药粉圈的桥梁终于架好,但虫流慑于先前药粉圈连接蚀化近百只大虫威力,再加上没有指挥,暂时还不敢纠众扑上发动进攻,却都已成团成堆逼近桥梁,鼓眼呲牙,弹腿做势,蠢蠢欲动。
死到临头,人人都露出一副慷慨赴死表情,紧握枪刀觑准毒虫。钟旭这时却收起了匕首,束手站在原地,微微睨眼望着虫流,脸上挂着一副,风轻云淡的笑容。
从大虫还剩下躯体未被蚀完,发觉药粉圈药效将尽,自己提出要打个赌的说法只是个笑话之后,陶潭明一直在若有所思的观察着钟旭,这时看到他的笑容,面色中欣赏之意大增,同时却又夹杂着几分遗憾。这时,柳宗元和刘禹锡也发觉形势不对,急问,“陶老,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半晌没听到陶潭明回答,两人不由奇怪的看向他,再顺着他目光瞧去,立时发现钟旭笑容,两人面色,也不禁变了几变,讶然中带着几分发自由衷的欣赏。
陶柳刘三人,都是历练精干,饱经沧桑之辈,为人做事向来平稳周全,声色不动,而当下竟然同时动容,纵是情形紧迫,也令周围众人大感诧异,纷纷注目,不知不觉间,所有人的目光,渐渐集中向钟旭。
话说,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大难当头,死亡威胁迫在眉睫时刻,世人有惊慌失措,怒发冲冠,悍不畏死的畏缩或勇奋行为,自是当然。但在生死关头,能坦然自若,只如闲庭散步一般的人,有史以来便极其少见,只偶现于闯荡过尸山血海,经历过人间浩劫的一代天骄身上,这些人的可歌可泣事迹,流传至今,脍炙人口,而和平时期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当真是少之又少,但此时此刻,这般传说中才具有的大智大勇行径,竟出现在钟旭这样一个看似羸弱柔顺的少年身上,不由不让众人大感惊异,大加赞赏。
如果说,刚启程时,众人只把钟旭当做一个需要严密保护的小屁孩,那一路行来,钟旭所表现出的智慧,已经让众人刮目相看,已经认为他具有了和自己一起去探险的资格,是一个可以信赖的战友。而此时,直面生死之时,众人才发觉,他原来竟是一个比自己优秀的人,甚至,是一个应该仰视的人。
众人看着钟旭,突然都低下了头,为自己的慌乱大感惭愧,深深自省。受钟旭所染,众人弓弦一般紧绷的精神开始慢慢松驰下来,慢慢恢复平静,眼中血丝和贲张神情渐渐褪去,急迫之心渐消,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看上去都已变得轻松自然,不复那副厉兵秣马姿态。
过往,这些人虽然严以律己,武力强大,凭借一股经过长时间专业培训出来的锐气,一旦遭遇险境都能大砍大杀,勇战不退,这是他们最大的优点,但也是最大缺点。
要知道,贪逸恶劳,贪生怕死,乃是人类天性,悍不可持,刚不能久,这些人一时不畏,不等于能在长时间都命悬一线的重压下,还能一直保持住这股锐气不泄,还能始终直面生死,所以,以往这些人,只能称做是训练有素的兵士,而经过此时,在数天以来如影随形的死亡威胁考验中,在钟旭的示范带头作用下,众人身体和心理,都有了天翻地覆般变化,都焕然一新,终于都能含笑淡然面对生死,终于蜕化成为一群毅武果决,视死如归的铁血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