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利工地热火朝天!泥土装上小板车,一车车往大坝上拉,大坝一层层的垒土,大型拖拉机一遍遍地压实,千多米长、底基几十米宽的庞然大物,在一寸寸地增高,坝面也一尺尺地缩小。现在装满泥土的车拉上坝面,一个人之力已不可能,一定要一个人前面拉,一个人后面推,重车上路,空车下路,分别有序,车来车往,非常紧张而热闹。
中华儿女实在了不起,硬是靠一双手、两边肩,移山倒海,改变大地,创造人间的奇迹。没有人懂得英美走在我们前面有多远,几年前「大X进」时提出的「超英赶美」的口号,仍然在鼓舞着人心,还有人在高调地唱,鞭策着人们去拼命,去追赶。
程齐兴和程瑶,在工地干得很出色,他们拼命争取日日插红旗,月月当标兵。他们没有高调叫口号,只是在默默地鼓劲。他们不为入党入团,不想出人头地当干部,也没有任何伟大的政治抱负和思想认识,他们的一切努力,只是为了程齐兴摘掉「坏份子」帽子,恢复作人的尊严!为了争取摘掉头上「坏份子」帽子,程齐兴在拼命;为帮助哥哥恢复做人的尊严,程瑶也在奋不顾身。这一对令众人瞩目、令领导满意的程齐兴程瑶堂兄妹组合,成为工地突出的标兵。他们的突出事迹,在工地广播站多次的广播,指挥部的领导在讲话时也多次点名表扬程瑶,而程瑶是和程齐兴拍挡,其实也就对程齐兴的肯定。
一天傍晚,快收工了。程瑶看到哥哥程齐兴脸色苍白,头上汗水淋漓,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知道哥哥的体力在透支,就是钢枝铁条也有弯折的时候。她说:
「哥哥!你体力以透支,必须休息一下。」
「不管怎样,我们要坚持到下班。」
「那就让我来拉车,你在这里休息一下。」
这时一位挖土装车的姐妹对程齐兴说:
「我跟阿瑶推车。」
「不要紧,还是由我来推车。」程齐兴婉谢了对方。
因为土坝日日在升高,拉车道路长多了,一般拉重车上坝,都是一人前面拉,另一个人在后面推。车上坝后,推车的人才回来,参加挖土装车,在工地,几部车一个小片,大家都是互相协作。
程瑶死活不让哥哥再拉车,由她来拉。程齐兴让妹妹拉车,但坚持由他来装土推车。程齐兴装土,始终都没有装得太满,怕妹妹程瑶拉得辛苦。时间就是争分夺秒,程瑶也不再争持,拉起车就往坝上跑。
程瑶知道,她不能因为哥哥不拉车而影响到她和哥哥兄妹组合的成绩,她也有足够的力气把车拉上坝面。就在程瑶拉第三车时,拉到坝腰,忽然一个年青冒失鬼,不遵守上下坝的车道规则,一部空车,车前人后直向她冲下来。
程瑶心一慌,步一窒,竟把肩上的车绳绷断了,装满泥土的车子脱手往下溜,碰倒程齐兴,车子翻侧,车把子重重击着他左脚的小腿上,车上塌下的泥土把他埋了半截,人一下就昏了过去……
意外,令整个工地震惊。程瑶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抱着程齐兴哥哥痛哭!
惨剧,令程瑶心如刀剜,心在一片片地撕碎!悲剧,令程瑶失魂落魄,好像一下坠下十八层地狱,苦不堪言!灾难,为什么偏偏发生在她程齐兴哥哥身上呢?无疑是雪上加霜!不幸,为什么接二连三发生在他们的头上呢?他们兄妹的人生已经够惨了,够凄凉了,老天爷为什么还要如此无情地惩罚他们!
苍天呵!如何冷酷无情,何以为天;大地呵!如此善恶不分、奖罚不明,何以为地!程瑶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只有呼天抢地,别无他途;呼天抢地又何用,怎也改变不了残酷的现状。哥哥失去半截小腿,死过翻生;妹妹肝肠寸断,几乎崩溃……
负责处理工伤意外的医疗小组及时出动,及时将伤者抬离坝面,到工地临时设置的医疗处处理工伤,伤势过重,马上再抬到工地的治疗室止血包扎。因程齐兴伤势过重,指挥部决定派拖拉机实时送往文昌县人民医院抢救……
程齐兴左脚小腿,半开放粉碎性骨折,由于第一次在工地处理不好,造成细菌感染,为保命,文昌县人民医院医生要对程齐兴左脚膝下小腿截肢,即截去半截小腿。锦溪公社统率水利大军的张副书记在电话里告诉程瑶,支持她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名……
水利指挥部,报请公社批准,锦溪公社统率水利大军的张副书记,在万人民工大会上正式宣布:摘掉程齐兴「坏份子」的帽子,并树为「突击标兵」。医院接到水指挥部利的电话通知,实时向陪在伤者程齐兴身边的程瑶转达。程瑶一直待到哥哥程齐兴清醒过来才将这天大的喜讯告诉他:
「哥哥!张副书记在万人民工大会上正式宣布:摘掉哥哥「坏份子」的帽子,并树为『突击标兵』。」
「啊!啊!」两声,程齐兴的泪水滚滚而下,他闭上眼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程瑶紧握住程齐兴哥哥的手,激动得呜咽哭泣,真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悲从中来。
摘掉坏份子帽子,等于解除毁人格、污尊严、辱斯文的「紧箍咒」,程齐兴和程瑶终于盼到了!并一举取得水利工地「突击标兵」的殊荣,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程齐兴以一时的无心之失,以贱低价换来一顶「坏份子」的帽子,他拼生拼死,结果以半截小腿的代价,才换来摘掉帽子,此代价实在太大了!但是,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大运动和小运动环环相扣,在处处事事都讲阶级斗争的历史时期,多少人尤死于非命,程齐兴能够活下来,也可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他仅仅是少了半截小腿,不但人活着,还取得和大家一样的「人民公社社员」的光荣称号,这在当时又是非常珍贵和荣耀的啊!
拖拉机将程齐兴程瑶兄妹在工地的简单行李送来,张副书记也跟拖拉机到医院看望程齐兴,并亲自告诉程瑶,她哥哥程齐兴在医院的一切医药费,全部由公社支付。程瑶可以在医院全程陪伴照顾哥哥到出院。程齐兴留医一個星期出院时,公社会派拖拉机来接他们兄妹直接回生产队,不需再回水利工地,公社会知会北坡大队长伍立德照顾程齐兴的生活,今后也不再征召他兄妹外出参加基建工程……程瑶含泪对张副书记表示感谢!
到文昌医院后,程齐兴一直昏昏沉沉,当他睁开眼,看到和自己相依为命的程瑶妹妹,一直在他身边,他安下心来。他嘴角边留下凄凄的微笑,握着妹妹的手,一股强大的激流涌进他心窝,在不断增强他的生命力和活下去的决心。
不管程齐兴有否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否明白妹妹反复向他说明的治疗方案,从他眼中闪出的信念,他坚信他的程瑶妹妹会为他作出最正确的决定。他知道他会活着,程瑶妹妹需要他活着,他就一定要活着,他不能让妹妹为他伤心。
在麻醉药作用中,医生为程齐兴截肢。左脚小腿,大约离脚踝五六寸地方截掉。纱布石膏包扎起来像一截白色的大纺槌。当程齐兴完全清醒时,看到床边眼睛已哭胀像核挑的程瑶妹妹,他反而于心不忍,把手搁在鬓发蓬乱的妹妹头上轻轻抚摸,他凄苦地说:
「灾难要降到我们头上,躲不开,是命运。」
「公社张副书记已交代大队和生产队,伍立德伯伯和冯存根叔叔,会照顾我们的生活。」
程瑶反复强调,他们今后的生活有得社队的照顾,就是希望哥哥不要担心生存活命。
「我们仍活着是命运给我们留着一点希望,我们一切听天由命。」程齐兴认命了。
「哥哥!我们要活得豁达。如果我们不认输,硬和命运斗,定会有一番生机,我们还年青,还有几十年人生,我们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有坚强的阿妹,阿哥也有信心活下去。」
面对永不在命运面前屈服的程瑶妹妹,程齐兴点点头,他表示充分的信赖,在他嘴边留下一丝凄澹的笑意……
在医院病房的一角,程瑶一张小帆布睡床挨在程齐兴病床的一边。程瑶看到医院护士,对程齐兴哥哥伤口进行护理的全部过程,什么时候该换药,如何清洗伤口,如何包扎纱布,什么时侯要服消炎止痛药,她都牢记于心。程瑶主要是协助照顾程齐兴哥哥的生活,给他喝水喂饭,抹身子。哥哥要大小便,程瑶就把病床旁边的围布拉过来遮住,有专门的瓷壶解决大小便。粗心大意的护士,还以为他们是夫妻;程瑶现在是抢救哥哥性命,什么男女有别也顾不了啦!护士告诉程瑶,程齐兴是外伤,并非身体有病,护理最关键是不要让伤口感染发炎,年青人伤口肌肉再生快,不要担心。
程瑶不担心程齐兴哥哥的伤口护理,她一定会令他早日恢复健康,关键是哥哥伤愈以后如何生活,如何度过漫长的人生,这一点才是程瑶心中最大的难题和伤痛。
程齐兴在县医院做截肢手术留医還未拆线就要出院,护士对程瑶做了详细交待,回家后如何护理。并给她准备带回家去护理伤口用消炎药膏和纱布、一些消炎止痛药。医院还给一纸出院诊断书,伤口如有感染情况时,可到公社卫生院取药或覆诊。大約二個星期就到公社卫生院拆線。拆線後還要清洗傷口到乾水結痂。
一切准备就绪,锦溪公社派拖拉机到县医院拉程齐兴和程瑶回来,直送到北坡村,公社已通知大队,伍立德、冯存根和伍志奋已在等待,拖拉机一到就搀扶程齐兴回家。当晚,程齐兴程瑶兄妹的饭菜,江秀媚嫂已为他们准备好,不需要程瑶再操持。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割肉疗疮未皱眉,除枷代价戳肌肢;
残躯砺志抗天命,不负祖宗先辈期。(支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