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程齐兴的婚事,除了江秀媚时刻放在心上,生产队里有不少婶嫂女社员,对这事大表关怀。这天,伍大婶亲自上门来找程瑶。
伍大婶说,她娘家有位侄女叫王春花,今年二十余岁,由于近几年眼睛有些毛病,一时还找不到婆家,她想给程齐兴作媒。王春花母亲说过,只要有人肯娶春花过门,医好她女儿的眼睛,春花妈连聘金都可以不要。伍大婶关心地说:
「阿瑶!我知道你们家不是那么宽裕,不要聘金是个好机会。」
「不要聘金确是个难得的好机会。」程瑶笑着回应。
「春花眼睛有毛病,她也不会嫌弃你哥哥脚残缺。」伍大婶也持平地笑笑,又说:「春花小时候多次来过我家,未知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她年纪跟我差不多。」
程瑶依稀记得,伍大婶娘家有一位侄女叫王春花,童年时多次来过伍大婶家。当年,王春花人长得还很秀气,现在长大了,应该也不失为一个美人儿。程齐兴哥哥如娶得王春花,江秀媚嫂所说的两个目的都可以达到。一个黄花闺女,哥哥还能不尽享鱼水之欢吗!妙龄少女,还愁今后不能生儿育女吗!同时王春花父母不要聘金,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王春花眼睛有毛病,可能是白内障,可不会影响夫妻生活和生儿育女,眼疾可以医治,治好了还不是好好的人儿。
程瑶满心喜悦,但她不急于告诉哥哥,而是先找江秀媚嫂商量。她认为江秀媚嫂虽然只大得她几岁,读书也不比她多,但江秀媚人生经验丰富,处事也稳重和老练,江秀媚嫂的意见,会给她很好的启示。
江秀媚听了程瑶的叙述,先是沉吟无语,细细思量,一会她反问程瑶:
「你知道王春花有眼病吗?」
「伍大婶说过,王春花患的眼疾,大概是白内障,可以做手术医治。」程瑶满有信心。
「事情并不像你想象般简单。伍大婶老早就想娶王春花当儿媳妇,现在她也不要了,一定有其原故。」江秀媚说着不由叹了口气。
「这一层我可不知道。」
「其实伍大婶一放出风声,我就想到你齐兴哥哥,后来一了解,就觉得不妥,所以我没有向你提出来。」
江秀媚是个很细心的人,她先托人了解情况,才知道伍大婶打消娶王春花为儿媳妇的真正原因。原来王春花从小就患有眼疾,由于家贫,没有很好的治理,拖到十多岁时,王春花眼疾越来越严重,父母慌了,微薄的家财差不多花光,也无法治愈。现在,王春花左眼已失明,右眼白内障也几乎遮蔽一半的眼瞳,如果不及时医治,就会全部失明。王春花父母为了爱女的前程,急于为她找婆家,并声称,只要有人肯娶王春花并治好她的眼疾,聘金分文也不要。伍大婶怕娶王春花过门,花不起给春花医治眼疾的医药费,又怕医不好,成为她家庭的负累和包袱,最后才打消娶王春花为儿媳妇的念头。
江秀媚沉吟片刻,她对程瑶认真地问:
「你想过吗?治好王春花的眼病,需要花多少钱呢?」
「哎!要花许多钱吗?」程瑶顿失笑意,惊讶地盯着江秀媚。
「王春花的眼病没有及时治疗,左眼已失明,右眼看东西也是模模糊糊。现在看来医治已错过了最适当的时间。」江秀媚平静地说。
「那么严重吗?」程瑶楞住了。
「花一笔钱在所难免。你家没钱,跟生产队借,大家凑凑,或者可以解决,但问题是谁能保证,一定可以治好王春花的眼睛呢?」江秀媚心中疑虑重重。
「哎……」
「王春花如跟你哥哥结婚,一般来说,一年后就会生孩子,达到你的愿望,皆大欢喜;问题是王春花的眼睛没医好,或者根本就无法医治好,怎么办呢?孩子可能一个接一个的生,三年可生二,但孩子怎么养呢?你们一家人的生活又怎么过呢?」
江秀媚想得深远,她眼睁睁盯着程瑶,这一连串问题,程瑶想都没有想过,她如何能回答呢!江秀媚看到程瑶的窘态,江秀媚笑了,她说:
「阿瑶!我想不通这些问题,所以一直不向你提出。你想为你哥哥娶嫂嫂,是为你哥哥好,为程家好,但不能娶个嫂嫂成为你们家一个大包袱,你们能背得起吗?」
「秀媚嫂!你说得很有道理。程家已再受不起雪上加霜了!」程瑶连连点头。
「你口口声声说,哥哥娶不到嫂嫂你誓不出嫁,为娶嫂嫂甘愿牺牲你自己的青春前途。你的勇气决心,大家都很钦佩。如果把王春花娶过门,恐怕你真的一辈子也嫁不成了。你试想想,一个残疾行动不便的哥哥,一个视力模糊或全盲的嫂嫂,一大堆小侄儿女,你忍心撒手不管吗?你走了,这个家谁来支撑呢?一家大小几张嘴,日子怎么过呢?」江秀媚看看程瑶又进一步说出她的看法。
「秀媚嫂!你想得真周到,如果情况那么糟,我不嫁还可以,但这个家,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支撑不了。」程瑶终于气馁了。
「或者情况不会那么糟,但起码将会碰到许多实际的困难。那时,所有困难都落到你一个人头上,你该如何呢?就算你有本事照顾哥嫂,带养侄子,那也得十年以后侄儿女们长大后,你才可以脱得身。那时,你不就是变成名符其实的老姑婆,嫁不出去了吗?」
江秀媚的话,越说越沉重,像一块大石般压在程瑶的心头,令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她刚刚为可能达到的愿望而满腔高兴,江秀媚嫂一席话,就像淋头盖脑泼了一桶凉水,令她顿时满面愁云,心乱如麻。江秀媚叹了口气,接着又郑重地说:
「大家都是女人,女人就需要男人的呵护、爱惜和慰藉。你已二十多岁了,又读了那么多书,你真的没有想过男人吗?」
程瑶脸一下红到耳根。她能对江秀媚嫂讲大话吗?不能!情欲于人是与生俱来的,大姑娘没有性的冲动,那只是自欺欺人,骗得别人而骗不了自己,程瑶对江秀媚嫂尴尬地笑笑,红着脸委婉地说:
「秀媚嫂你是过来人,什么事情也瞒不过你。」
「好啦!这事最后还是你和哥哥商量决定。不过我总觉得,婚姻大事急不来。现在不娶王春花,说不定随时还会出现夏荷、秋月呢!」
「对!可能还有夏荷、秋月!」
程瑶笑了,江秀媚的话,又给她增强了信心。
听江秀媚嫂的分折,程瑶连告诉程齐兴哥哥的勇气都没有了,王春花之议就作罢了。
本来,程瑶对自己非常自信,凭她的聪明才智,她一定可以早日为程齐兴哥哥找到嫂嫂,想不到她离开学校回农村已整整五年多了,哥哥的婚事始终没有着落。到此她才深刻体会到,为程齐兴哥哥娶嫂嫂一事,并非她想象般简单。
现实是残酷的,过去,程齐兴哥哥因为戴有坏份子帽子而诸多阻滞,就是这么一顶政治帽子,可以给刘彩珍和萧少敏之流大作文章,上纲上线,置人于死地。现在程齐兴哥哥虽已摘掉坏份子帽子,人却少了半截小腿,成了一个残废人,娶亲反而更加困难了。
程瑶一直在想,程齐兴哥哥娶到嫂嫂,就能为程家生儿育女,继承香火,实现阿婆和大妈的遗愿,兑现她对阿婆立下的誓言。但是,程齐兴哥哥结婚、生儿育女后,家庭生活、儿女教养等一系列的实际问题,她都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同样是很伤脑筋的。如果没有一个精灵伶俐的嫂嫂,只是一个仅仅能生孩子而没有任何本事和谋生本领的女子,由一个残废了的哥哥,独自一个人面对和解决诸多实际的困难,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程瑶口头上说,为程齐兴哥哥、为程家,她可以牺牲自己,终生不嫁,其实她并不希望、也不相信事情真会发展到这样糟的地步。她心中原来打算,哥哥结婚、生儿育女后,她再从容考虑自己的婚姻问题。哥哥的婚事拖得时间越久,她就越嫁杏无期;现在看来,即使哥哥结婚、生儿育女,她还要为把侄儿女抚养成人做出更大的努力和牺牲。那时,她真的要当「老姑婆」,孤身终老了。
江秀媚一席话,点着程瑶的要害。怀春少女,钟情少年,都在编织着爱情的美梦,弹奏着浪漫的乐章,她程瑶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异类。她花样年华,高初中几年的学生生活,就激发起她的初恋情怀,在高俊魁情意缠绵的情诗攻势下,她就身不由己地堕入情网,深深地爱上高俊魁。情欲在程瑶心中萌芽和滋长,并不比同龄少女来得迟,而是她过早地陷入了政治旋涡,频频的生活危难,把她身上其他的一切都给挤掉了,掩盖了。
为了程齐兴哥哥娶嫂嫂,程瑶煞费苦心。她生性柔中有刚,充分的自信,而面子更重。江秀媚的话点着她要害,牺牲自己成全哥哥,并非是事情发展的必然结果。如果一定要牺牲自己才能成功,那就说明自己的无能,没本事。如果自己要办的事情,办成功了而自己没有丝毫的损失,才算为智者,如果一举两得,有意外的收获,才算是真正的强者。
程瑶暗自立下誓言:既要为程齐兴哥哥娶到一位令她和哥哥都比较满意的嫂嫂,自己也挑到一个如意郎君,程家的传宗接代事情办得圆满成功,方显她程瑶的英雄本色。程瑶的目的能达到吗?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红鸾未动急心耽,画饼充饿再而三;
竭力穷追亏数度,潜潜洒泪境何堪?(覃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