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年「史无前例」的政治大运动爆发,在领袖接见百万红X兵的鼓舞下,大中学生停课闹革命,组织红X兵南来北往大串联。冯少娟参加锦溪中学红X兵赴广州,沿京广线北上韶关,在准备进入湖南时被截停,响应中央号召复课闹革命,又折回来。
冯少娟响应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号召闹革命,但她一切都只是顺应潮流,从不争出风头,
什么时候都自称自己仅是一个小螺丝钉和红小兵,善于保护自己。同时,冯少娟很聪明,乘着外闯的机会大开眼界,增长知识,和结交了外地同自己志趣相投的朋友。
大串联回校后,说是复课闹革命,事实上学校的教育秩序已被破坏,半天课,半天劳动,学生有没有上课或参加劳动,教师不敢过问,学校已根本管不了学生。一声「文攻武卫」,全国掀起派系、山头的武斗。
一九六七年派性武斗争遍地开花,省城至县城「红旗」和「井岗山」二大派系,均派人下来吸收成员,扩大组织。锦溪中学许多红X兵学生和部分老师,分别参加到「红旗」和「井岗山」中去。锦溪公社的井岗山据点在镇北婆祖庙一带;红旗支部在公社旁的工人俱乐部。它們隶属于文昌県分部和省总部。这两大派系都称自己是「正统」,是隶属「无产阶级司令部」,大字报、大集会,大肆互相攻击,均称对方是保皇派。在省城至县城「红旗」和「井岗山」二派,还多次发生武斗,造成互有伤亡。
六六年文X爆发,接着派系组织相续成立。当时,锦溪中学周超老师,经不起相好的李昂老师的邀约,报名加入了红旗组织。
各个派系组织初成立时,只是到处张贴大字报、散发传单互相攻讦,文章总是无限上纲上线,给对手扣上种种政治帽子。周超是文史老师,笔锋自是不凡,他参加红旗派后,大批判中许多批判砸打抢行为为暴民的文章和攻击对手假紧跟、打着红旗反红旗的檄文,都是出自周超的笔端。周超身不由己地成为锦溪地区红旗派的一支强悍的笔杆子,甚至县里和省城总部他都出了名,多次传闻红旗总部要调周超老师到省城。
曹凤贞本来不赞成丈夫参加派系组织,但周超参加了,她也没有办法。曹凤贞自己坚决不参加任何组织,当逍遥派。因为历史的教训,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五七年,她中专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当某镇当小学教师,反右时因鸣放闯了祸,当了「右派」,撤了教席。幸好她的右派言论比较轻微,五九年才得到纠正,摘去右派帽子。这段难忘的政治经历,决定了她一生要远离政治、当个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周超老师很爱妻子曹凤贞,尊重她的决定,一家着过淡泊的生活。
干女儿冯少娟经常来看望曹凤贞母子,她们倾心交谈,彼此的观点很接近,一谈起来就很投契。由于曹凤贞经常不出门,冯少娟来时总是向她介绍许多在外面发生的情况,让曹凤贞明白到社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一回,曹凤贞悄悄地对干女儿冯少娟说:
「少娟!要处处小心,乱象横生,情况可能很快会失控。」
有一天,省城来一个叫朱蕊的大姑娘来找周超老师。她说,她是省城红旗总部派来的使者。她给周超带来一封信,信上说,省红旗组织要办一个「红旗」期刋,做为指导斗争的文化阵地,组织上决定调周超上来当主编。来信还促周超不要张扬,私下跟随派来的朱蕊秘书一起到省城,为期刋编辑稿件,暂定时间为二周。信里还有一张由省城红旗总部总指挥甘乃文签署、任命周超为「红旗」主编的「委任书」。
周超匆匆拾几件衣服,辞别妻子跟随朱蕊悄悄上路赶去省城。曹凤贞想阻止,但周超说,总部要办「红旗」期刋早已传闻,既然甘总指挥瞧得起他,第一期很重要,他不能推拒,形势的发展,他也已是身不由己,曹凤贞也只好作罢。
朱蕊对周超说,外面的形势混乱而紧张,恐怕井岗山派知悉于半途截击,甘总指挥叫她秘密走海路,避过井岗山的耳目。周超大表赞成,还说甘总指挥和她都想得很周到。朱蕊已准备好一部自行车,由朱蕊载着周超走乡间村路直奔海边。
在海边,朱蕊带周超登上在海边一条近海单帆渔船。她说,这船也是组织事先准备好的,两位年青撑舵人也是「红旗」的骨干。周超跟随朱蕊下船后,趁着海上重重迷雾扬帆起航。在船上朱蕊和周超坐在一起,她还用手勾进周超的臂弯,头靠着他的臂膀,状甚亲热。这时的周超已完全失去應有的警惕性。
当帆船驶到一段急流海汊,撑帆的青年悄悄潜到周超身后,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段麻绳,从后勒住周超勃子将他拉倒,这时掌舵的青年和忽然变脸的朱蕊一起帮手,将周超五花大绑,并用毛巾塞他的口。这时,朱蕊哈哈笑说:
「周超!你的文笔是很厉害,但你的脑瓜却是非常的愚蠢,告诉你吧!我们是井岗山的人,我也不是从省城来,我是从文昌县里来。我们是奉丁武副司令之命令来送你归西的。你也不要怪我们手段残忍,我们是奉命行事。要怪只能怪你和丁武副司令結有仇怨。」
至此周超明白,他已中了丁武的奸计,但知之晚了!事情已过了许多年,他的儿子周文通也都六七岁了,丁武还是念念不忘报情场失败之仇。周超知道中正丁武的奸计和落入他的陷阱,他已没有任何时间和机会了,周超满腔悲愤,潜然泪下,由于嘴被塞住,咿咿唔唔,说不出话来。大概周超在叫他的妻儿。假冒渔夫的丁武手下,还在船上准备了一块三四十斤重的石条,这时他们迅速将周超的身体和石条绑在一起,推下深海……
朱蕊上午到錦溪中学时,是个学生妹模样打扮的大姑娘,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但周超跟李蕊出学校大门时,却给冯少娟和另外一个同行叫朱雅的女同学看见。冯少娟对朱雅急急地说:
「我必须马上去见师娘,问周老师跟的是什么姑娘出去?」
冯少娟话一说完,人已一溜烟走入周超老师的住家。朱雅努努嘴儿,自言自语地说:
「大姑娘是谁?那还不是跟我同一条村的朱蕊。」
朱雅和朱蕊同村,别人不认识朱蕊,朱雅绝对不会认错。朱雅慢慢踱到周家门口,她在等待冯少娟出来。一会冯少娟没有出来,朱雅对门口叫一声,说她要走了。冯少娟探身出来,朱雅不奈烦地说:
「少娟!那个女的我认识,叫朱蕊,她跟我同一条村。」
「呃!你认识?」
冯少娟走过来,听朱雅说关于朱蕊的情况。朱雅说,朱蕊和她同住朱漥村,她二十一二岁,讀初中是在亲戚家住,在另一个镇上中学。她到文昌县城读高中也早已毕业,但一直在县城没有回锦溪来。听说,朱蕊已参加井岗山组织,武斗中还是一名心狠手辣的悍将。听了朱雅所说,冯少娟心惊肉跳,震怵得周身发抖,知道事态非常严重。她对朱雅说:
「朱雅!你先回去,过后我再找你。周师娘叫我帮她办点事情。」
朱雅点点头走了,她口中喃喃,本来两人约好一起去图书馆借书的。
冯少娟头都胀大了,刚才听干娘曹凤贞说,那位女青年朱蕊来找周超老师时说,她是奉省城红旗总指挥甘乃文带信来的。朱雅却说,朱蕊是在县城井岗山一名悍将,怎又变成从省城红旗总指挥部来的信差呢?冯少娟赶快重进周家,对干妈曹凤贞转述了朱雅之话。曹凤贞听了,脸色一下变白,身体震颤,说:
「遭了!周老师中计了,凶多吉少!」
曹凤贞说,她看见那封信,说是红旗总部要出版指导战斗的理论刋物「红旗」,调周超去当主编,信是署红旗指挥部甘乃文总指挥之名。现在可以断定,这信是伪造,朱蕊是冒充身分,这是井岗山组织的一个大阴谋,因为近期周超的檄文抨击着井岗山之要害,他们就想将周超置于死地,除而后快。曹凤贞急急说:
「少娟!你悄悄到李昂老师家去,请他到我这里来。」
冯少娟刻不容缓走去找李昂老师。李昂也参加红旗组织,他和周超是同门出身师兄弟,感情很好。李昂很警惕地溜进周家。曹凤贞将情况告诉李昂,李昂直跺脚,说:
「遭了!我们中计了!一定是丁武在搞鬼。丁武现在是县城井岗山的第二号人物。」
李昂一提丁武,好像在曹凤贞心中实时插上一把匕首,令她全身痛入骨髓。她虽然在文X开始后一直低调当逍遥派,但她也从丈夫口中得知丁武在县城井岗山专横拔扈、心狠手辣的情况;过去,丁武还对周超和她曹凤贞结下一段恩怨情仇。李昂忽然又说:
「我听周老师说,那女信使叫他秘密从水路赴省城,很可能是在大海中行凶,沉尸海底,瞒过世人。我现在就去向红旗支部汇报。凤贞大姐,你也应准备下暂时离开学校,躲一躲,丁武对你不怀好意!」
「是!我也有这个想法。」
丁武何其人?李昂和曹凤贞毫无陌生!
周超、丁武、李昂都是新中国成立后五十年代华南师范学校的毕业生,他们在学校不同班级并不认识,但前后分配到N市某中学当教师时便互相认识了。由于同门师兄弟,很快私交甚笃。周超、丁武教文史科,文史教研组长是曹必宏老师,他们常在教研组中商讨文史教学的问题。
一九五六年,曹必宏有一堂妹叫曹凤贞,年方二十初级师范毕业,也分配在N市第十二小学当教师。曹凤贞单身未嫁,周末经常会过堂叔家来吃饭,同婶婶及堂弟妹感情很好。周超和丁武偶然在曹必宏老师家看到曹凤贞,心中无比惊艳,他们都被花样年华的曹凤贞的美艳迷住了。
周超和丁武均比曹凤贞年长四五岁,一见面就引起曹凤贞的注意。她细心观察,周超和丁武都长得好高大英俊,但他们的性格就截然不同。周超比较文雅含蓄,举止潇洒,语言不多,显得内向深藏,但聪颖的眼眸总令人觉得充满智慧。丁武却夸夸其谈,说话时举手投足,肢体语言多多,说话比较风趣幽默,也很逗人喜爱。在曹凤贞面前,丁武的种种表现,更能博年轻活泼、入世未深的曹凤贞欢心。
不久,丁武在晚饭后竟然亲自跑到市第十二小学去找曹凤贞,一起到校外山坡散步谈心。离开人群稍远,丁武已伸手过来拉着曹凤贞的玉手,再走远点转过山抝,丁武已将曹凤贞抱入怀,上下其手,并强吻她的脸颊。曹凤贞受辱,一巴掌打过来,圆睁凤目,怒冲冲盯着丁武。丁武知道开罪了佳人,反应怪快,一下变了咀脸,点头哈腰陪礼道歉,还自己括自己咀巴。曹凤贞原谅了丁武,此后还继续和他交朋友往来。
五七年反右,曹必宏成为当地著名的大右派,判劳改,家属遣回原籍农村。曹凤贞也因同情和支持叔叔而受到牵连,评为右派,撤教席回农村。这时,沦落的曹凤贞再也看不到丁武的踪影,但周超对曹凤贞的遭遇无比同情,他们虽然分隔两地,仍有书信往来。由于周超家有侨汇,他还不时给曹凤贞经济生活上予支持,曹凤贞对周超的爱无限感激。
五九年,曹凤贞的右派得到改正。这时曹凤贞已二十三岁,周超二十八岁,立即宣布结为夫妇。曹凤贞结婚前,曾收到丁武一封情意绵绵的长信,他祝贺她右派得到改正,更多在追诉他对她的无限怀念和爱意,甚至向她求婚,还说了许多盟山誓海之肉麻话。曹凤贞对丁武嗤之以鼻,不予理睬。周超告诉曹凤贞,在批斗曹必宏时,丁武表现得最积极。
曹凤贞嫁给周超,丁武感到失落和怨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早已事过境迁,曹凤贞也不再是当年的花样年华,周文通都已六七岁,完全想不到,情场失败的丁武,仍然对周超和曹凤贞怀恨于心,设圈套残害周超,以报当年情场失败之仇,太歹毒了……
当晚午夜过后,有四五位黑衣人,悄悄地潜进锦溪中学,傍着树木走道直趋周超老师家宿舍,门上锁,黑衣人摸着门锁犹豫一会而退去。隔壁杨老师从窗缝中看到一切,並估計是婆祖庙「井崗山」派來的人……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夺人妻子杀人夫,奸毒何如妒嫉殊;
浩劫人伦鮮道义?胡天胡帝尽狂徒。(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