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瑶早已从冯少娟口中知道,她在一年多前在锦溪中学认了周超老师的师娘曹凤贞为干娘,程瑶很表赞成,认为冯少娟从小失去母爱,对她的成长造成很大的影响。
从冯少娟口中,程瑶也大体知道曹凤贞刚从师范学校出来当小学教师,因同情大右派堂叔叔,自己也当过右派,二三年后才纠正,她此一段很曲折的人生,对她造成很大的影响。由于周超老师家有侨汇,经济优裕,曹凤贞不再寻求工作,全职当家庭主妇,相夫教子,思想也大有看破红尘之禅意。
特殊时期爆发,曹凤贞本来当逍遥派,但夫婿身不由己地卷入派系的斗争中,命运也令她在政治风浪中接受血和火的洗礼,可谓风欲静而风不住。目前,丈夫周超老师中敌营奸计,生死未卜,她自己则匆匆忙忙避难逃亡到北坡村来。
程瑶一回到家,一下把曹凤贞抱进怀里。这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程瑶却对曹凤贞母子无比热情,她说:
「曹亚姨!我早已知道少娟妹妹的干娘,是个很不平凡的女性,我为生活劳劳碌碌,一直未缘拜识。想不到,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却是如此之狼狈!」
「多谢少娟及时带我母子逃出锦溪中学,不然早被狂徒绑架了。又多谢冯存根大哥和你们夫妻出手帮助,非常感激。」
程瑶笑着直握着曹凤贞之手,摇几摇,喜悠悠地说:
「曹亚姨!这里虽然不是世外桃源,北坡村的程家却绝对是个避难的好地方。我们一家也是为世所遗弃之无助妇孺,在这林边陋室,除了少娟和义父,还有和齐兴哥亲如手足的伍志奋哥夫妇,几乎再没有人到这里来。曹亚姨你们就放心住下来,这里绝对安全。」
「我还可以帮忙你们照顾孩子!」曹凤贞很真诚地说。
「我也可以帮忙看管几个弟弟!」周文通也插上口,兴致勃勃地表态。
「天驹和天骏几兄弟,都是我最心爱的外甥,干娘爱我,自然也会爱我的外甥儿。」
冯少娟巧妙地把干娘曹凤贞和义姐程瑶拉到一起,周文通又插上一脚,冯少娟感到非常高兴,三个姓氏三个家庭,正由一条看不见的绳子连在一起。程瑶很赞赏少娟的聪明,并明白少娟的用意,她说:
「我和齐兴哥生了几个孩子,是赌一口气和命运搏斗,但他们能活下来,能成长,除了他们天生有强大的生命力,主要还是得到少娟和她父亲的大力帮助和支持。」
「少娟已告诉我,大体也知道你们的故事。程瑶!我很钦佩你,你是传奇的烈女!」
「曹亚姨!我真希望我们有缘份,今后有更多的日子相处!」
「干娘和义姐,真是相逢恨晚,有此缘份,可以永远结谊!」
冯少娟高兴得哈哈笑!就在这时,冯存根把生产队明天的生产安排分派好后,也溜到程家来。他看到曹凤贞和少娟、程瑶谈得那么融合和投契,心中感到非常的欣慰,她们之间有一种亲和的缘份,天意!
程齐兴安排好几个孩子睡觉后,周文通眼困也早已入睡。冯存根和女儿冯少娟告辞后,程瑶和曹凤贞还躺在一起,低声交谈。
程瑶和曹凤贞,经冯少娟的推介,再加上少娟有意的推崇,她们彼此间,互相仰慕和钦佩,情意亲切,真是惺惺相惜,相逢恨晚。程瑶听了曹凤贞对她家目前的困境和周超老师安危忧心忡忡的叙述,她心情也感到非常的沉重。很明显,曹凤贞和周家已陷入重大的危机。现在是派性山头武斗的非常混乱世时期,国家机器瘫痪,根本就没有任何章法。既然周超落入昔日情敌、阴险小人丁武的圈套,他就凶多吉少了。如果周超被害,曹凤贞将成为寡妇,这是人生的最大的灾难。曹凤贞前景可悲,但程瑶还是极力安慰地说:
「曹亚姨!我们绝不能放弃,常说吉人天相,我相信周老师一定会平安归来。现在,你和儿子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来,当作是到农村休假一段时间。叫少娟每天一早就回学校去了解情况,傍晚她回来,我们根据实际情况认真研究,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程瑶!非常感谢你!我已完全乱了方寸。你是我患难之交,更是良朋益友。」
「曹亚姨!你言重了!」程瑶认真地说,「我们的人生都经历过波折,只有处变不惊、坚持下去,才能走出阴霾,迎来彩虹。」
「程瑶!你说得对,但我终究是个弱小者,如果不是得到你们无私的支持,我早已崩溃,或者已成为大动荡年代的牺牲品。」
「我保信命运,相信道义,如果命运注定我们要当时代的牺牲品,我们如何挣扎也枉然,但我相信,只要我们经得住考验,一定还有我们的明天,明天会更好!」
「承你的美言,你的勉励,就是我母子撑下去的动力,谢谢你!」
一天,冯少娟带回消息。李昂老师告诉冯少娟,前二天县城里,红旗和井岗山再爆发
武斗,动用了枪弹武器,井岗山的第二号头目丁武被打死,丁武姘头女干将李蕊被红旗捕
掳。李蕊供认,她奉丁武之命,以伪造省红旗总部甘乃文总指挥印信,诱捕周超,杀死沉
尸大海。李蕊供称,是丁武传令锦溪井岗山分部企图绑架周超妻子曹凤贞送往县城,丁武的用意明显在对曹凤贞凌辱蹂躏,公报私仇,但他的阴谋未得逞,已饮弹身亡。
冯少娟带回的消息,是好消息又是坏消息。在曹凤贞听来是最可怕的坏消息,丁武那样的人渣狂徒,他死千遭跟她曹凤贞都根本没有什么关系,但周超的被害,却给她造成推心疾首之痛苦,令她陷入孤儿寡母的残酷结局。曹凤贞又不觉得很突然,她早已预感到凶兆,消息仅仅证实了她丈夫周超已死。曹凤贞伤心欲绝之痛,早在几天前已产生,现在已全麻木了。曹凤贞泪珠滚滚,强忍悲痛,百感交集,却又默默无言,哀不大于心死。
冯少娟抱着曹凤贞安慰地说:
「干娘!你一定要撑住,我和爸爸及瑶姐都坚决支持你。」
程瑶抱住恸哭的周文通抚慰,过了片刻,她很认真地对曹凤贞说:
「我们都读过几年书,更明白人生之无奈,命运作弄,往往是人力所难扭转的。我们
只有不认输,硬着头皮跟命运斗,总有一天,我们会活得有尊严,活得有意义。把周文通
养大,就是对周超老师最诚挚的怀念。」
「我曾劝喻周超,凡置身事外。周超本来也不想出此风头,仅仅是应朋友遨约,盛情难却,写了两篇小文章,想不到引起『红旗』朋友的赏识,认为周超的文章像投枪、像匕首,是战斗檄文,他再写下去就停不了手。想不到,文学才华竟成为周超的杀命刀。」
曹凤贞追忆往事,无限感慨。程瑶也有感接口说:
「有时形势的发展,变化无常,往往令人身不由己。历史上多少有识之士,成亦其才,败亦其才,历史可鉴!但偏偏历史又在不断的重复,做人有时真是无可奈何!」
「程瑶!你人生的传奇故事就是我最好的借鉴,也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心甘情愿当一世与世不争的农民,把文通带大。」
「曹阿姨!你想当农民还不容易吗!我义父和大队长伍立德就是拜把兄弟!你到北坡村来,我们当邻居。」程瑶打蛇随棍上。
「干娘!你到我们生产队来落户吧!」冯少娟说得更明白。
「如果周师太要到这里落户,我大大欢迎!程家大院随时可给你们摊出二间房子。」冯存根更是喜不自胜,并已想到在程家大院给曹凤贞母子安排居所。
「冯大哥!今后不要再叫我周师太,叫我凤贞!」
曹凤贞瞄着冯存根嘴角边绽出一丝苦笑;冯存根在喜孜孜地儍笑;程瑶点点头在微笑。冯少娟一下把干娘曹凤贞抱进怀里,悲喜交集,眼角流出清澈的泪珠!
悲剧的始作俑者丁武,饮弹身亡,难逃报应。本来曹凤贞一众人等,都应该视此为大快人心的好消息,大家可以从「恶有恶报」的禅理中,大发议论,大加鞭挞,但从曹凤贞至程瑶,都避而不谈,不为什么,因为提起丁武,就会勾起冯存根和冯少娟父女对田秀梅的回忆,会引起彼此之尴尬。
再过二三天,冯少娟回来转达了李昂老师的意见,县城里挑动武斗的井岗山,锻羽而归、损兵折将,再也无法嚣张;丁武已死,绑架曹凤贞的任务也已流架,锦溪井岗山也不再为难曹凤贞了。李昂老师认为,曹凤贞母子已安全,可以回学校了。曹凤贞听后,沉吟片刻,她在北坡村避难已过了十来天,事态已明朗,她也该回去了。曹凤贞打算明日就跟冯少娟回锦溪中学去,看看情况如何,对今后的日子如何过,再做定夺。
当晚,程瑶和曹凤贞促膝谈心,程瑶特别强调冯存根的朴实人品,如果曹凤贞不嫌弃冯存根文化低、年龄又比她大十余岁,程瑶愿意为义父冯存根作伐,拜她为义娘,以阿姨相称。当时,曹凤贞没有明确表态,但程瑶已隐隐感觉到曹凤贞的心已动,只待进一步的一把火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红颜自古命如丝,枉负华年惊艳姿;
运厄多灾该怪孰?花残色败悔时迟。(支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