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瑶接到冯少娟回信,信封鼓鼓的装了好几张信笺,最重要的是信中还挟有程齐耀交来、程福辉给女儿程瑶的亲笔信,叙述了四十多年前他失踪后的传奇故事……
一九四九年,国民党兵败如山倒,新中国已宣告成立,节节败逃之国军已退到南方海隅,薛岳部十余万军在瓊崖构建了一条所谓固若金汤的「伯陵防线」,企图阻挠南大门的解放。追击溃败国军的神?雄師解放军,木船千帆并举,渡海作战,伯陵防线迅速土崩瓦解,败军往最南边的榆港潰退,这就出现沿途拉夫抓丁之混乱局面。
当年某天傍晚时分,程福辉和两位师傅离开赵庄工地,走出村口临近大道,忽然大队国军路过,一个小军官模样的人将他们三人拦住,前面拉辎重马车有一匹马闪了蹄,不能再拉车,就将车上弹药撤下,由人力来挑和背,程福辉和两位师傅正好碰上,被拉了夫。本来,那位小军官答应他们,过了今夜急行军,次日找到人再让他们回去。程福辉三人吃了小军官供给的干粮,挑着弹药随败军连夜赶路,无可奈何,只有自叹倒霉。
第二天,远处已传来枪炮声,行军中途稍作休息吃饭,饭后又急急脚离去,程福辉和两位师傅不但没有人替换,程福辉还被另一个部队拉去,将近百斤重的担子给他挑。部队继续南撤,沿途有士兵严密监视,逃走已不可能,程福辉暗暗叫苦。
第三天,程福辉跟随败军一直退到最南面的榆港,他挑着担子被混乱的队伍推拥着上了军舰。当时,交战双方,枪炮声轰轰,已近得可闻,官兵争相登舰,情况非常混乱,甚至有人被挤掉落海。舰桥已被拉起,登上军舰的程福辉想下来已经不可能。不久,军舰向岸上打了几炮就开走了……
军舰驶进茫茫大海,只见白浪滔天,舰上尽是官兵,各归各编制,拉来之挑夫及闲杂人员,挤在仓之一角,程福辉心中叫苦连天,他要脱身已绝不可能。就在这时,在程福辉身旁一位年纪轻轻约二十出头的妙龄少妇,蹲在那里伤心地哭泣。出于关怀,程福辉也蹲下来,关心地询问其况,才知道她是毗邻之琼东县人,名叫钱雪清。
钱雪清自我介绍,她高中毕业后,父亲将她嫁给一位少校军官当小老婆。国军溃败时,丈夫弃下家眷,只带她溃逃。前两天,她丈夫奉命带部队殿后阻击,叫她跟随大伙儿先走。她上了军舰,才知道她丈夫和阻击部队全部阵亡。她孤身一人,已完全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程福辉也把自己盖房子回家途中被拉夫的情况告诉钱雪清。这样,他们既是乡里,又同是天涯沦落人,彼此都感到亲切。钱雪清凄凄地说:
「程大哥!大陆内地江山已全部变色,我们现在随军舰去台湾。今后我们很可能再回不了家乡,人生将从此浪迹天涯。」
「钱姑娘!我原本是一个靠手技谋生的农民,没有出过远门,今后不知如何生活!」
「程大哥!我们已同是天涯沦落人,去到台湾人地生疏,谋生维难。既然是同乡,我希望我们今后以表兄妹相称,互相扶持,共同进退。」
「谢谢钱姑娘!你是读书人,头脑精明,明白形势的发展,今后怎么办由姑娘你拿主意,凡出力劳动之事就由大哥来做,相信我们可以共同谋取生活,不至于饿死。」
「有大哥你可依靠,我也放心下来,我们共同谋生。」
程福辉和钱雪清以表兄妹相称,互相扶持和照顾到了台湾。
在台湾人地生疏,举目无亲,程福辉就跟随有军眷身份的钱雪清一起,共同生活。程福辉朴实诚恳,起初仍遵循兄妹礼数,对钱雪清礼待有加,最后还是由钱雪清主动,才做成夫妻,共赋同居。由于钱雪清原丈夫是阵亡军官,她得到一笔抚恤金和安家费,并分配了暂时居住栖身之所,程福辉和钱雪清终于站稳了脚跟。
钱雪清取得固定居所和按月领取生活津贴后,程福辉和钱雪清夫妻先摆地摊当小贩,后又到电子厂打工,有了積蓄再开铺头做小生意,渐渐的积累资金。几年后他们成立一间叫「福清」的电子小公司,为大公司组装电子零件的小工厂。进入七十年代,随着台湾经济飞跃发展成为亚洲四小龙之一,經濟起飛,程福辉和钱雪清的小工厂,利润也成倍增长。经过二十多年的精心经营和不断的扩展,程福辉的小厂也随之发展成为一个颇具规模的中型电子公司。
程福辉和钱雪清夫妻,在发展事业的同时,他们相续生了四男二女,成为一个大家庭。夫妇多年坚持克勤克俭,生意上苦心经营,生活上勤俭自持,抚儿育女,儿女相续上学读书。儿女长大后,全部派出国读大学,分别取得学位,还续读硕士和博士。儿子学成归来,协助父母重组公司,不断发展和壮大,到八十年代,程福辉夫妇创建的电子小公司已发展成为一个跨国跨地区的「福清信息企业集团」。
几十年来,程福辉虽身在台湾,但是他一直对故乡念念不忘。五十年代初,大陆土改,他知道家庭必遭厄运,忧心如焚。但他在台湾和爱妻钱雪清,养儿育女,做小贩持家,日子也过得甚艰难,对家乡讯息全无,鞭长莫及,唯有望洋兴叹!后有传闻,说是北坡村的程家,在土改时,程家大院被没收,程家老幼被扫地出门;在斗争中老幼均投井自杀,家破人亡,成了绝户。从此,程福辉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放下怀乡之悲思,和打消了落叶归根之念头。
大陆经过文X后,进入改革开放的新的历史时期,对台政策也进一步开放。程福辉对内地、对故乡重新燃起怀乡之情。前几年,趁春节全体儿孙回台合家团聚的机会,程福辉对所有儿孙讲述,在内地祖籍文昌县锦溪镇北坡村程氏的故事,让儿孙知道程氏在内地的祖籍祖源;并对儿孙辈交代,今后如有机会一定要回内地故乡去寻根问祖,拜祭祖先。程福辉虽然老早已得悉北坡村的程家已成为绝户,但他对故乡始终有一股不绝如缕、难分难舍的情意结,他还希望有朝一日回去出生地走走看看,凭吊岁月履痕。
近年,福辉年事已高,生意交由儿子管理,夫妻过安适的退休生活。
程福辉的大儿子程齐荣,坚守台湾总公司的大本营;二儿子程齐宗,八十年代中期曾涉足大陆上海投资,但八十年代末期,经过那一场政治风波的纷扰后,程齐宗转赴新、马、泰去发展。四儿程齐祖,派驻美加,在那里设「福清信息企业集团驻美加办事处」,在那里摄取科技信息的最新情报,和联络那里的经销商公司。
进入九十年代,去年春,程福辉三儿子程齐耀到香港开设「福清信息企业集团香港分公司」,由他坐镇香港。由于香港大多数为内地来之中国人,内地改革开放后,中港的经济和人员的往来更加紧密和频繁,程福辉嘱咐儿子程齐耀,要特别留意了解家乡的情况。程福辉打算:如果内地政情安定,他想有生之年,带领全家回乡祭祖。
在香港,程齐耀在一次宴会上偶然认识香港地产界少东郭南生夫妇。在和郭夫人冯少娟礼貌性攀谈中,互报祖籍竟然是同乡,一叙乡情,才知道程齐耀爸爸程福辉出生地锦溪镇北坡村的程家,不但没有绝亡,姐姐程瑶和堂哥哥程齐兴结婚后,眼下儿孙众多,事业有成,名望显赫。程齐耀马上电告台湾父母,程福辉听后,喜出望外,给女儿写了一封长信,尽诉几十年来父女骨肉深情。程福辉告诉女儿,他准备适当时间带着程瑶的继母及弟妹多人回乡省亲……
冯少娟的回信,竟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大喜讯,程瑶的爸爸程福辉不但还在人间,在台湾还有一个直系亲属的大家庭,拥有一间信息科技企业集团的大公司。
太感人了,太忽然了,令到程瑶程齐兴高兴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喜极而泣,抱在一起。他们一众儿孙,也惊喜得楞在那里,直楞楞地看着自己的父母、爷爷奶奶。他们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外公、外婆和那么多位了不起的舅父舅母和表兄弟表姐妹。孙子们都围着爷爷程齐兴,听他讲述关于外公祖程福辉的故事。
程瑶情绪万千,灵感源源而来,她随手给她爸爸、儿子的外公、孙子的外祖程福辉写一封回信——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天有叵测之风云,人有旦间之祸福,但天亦不绝人之路。四十年前父亲大人在人间失踪,北坡村程家几断了支撑大厦之主柱,女儿当时年幼未谙人间之险恶,是阿婆大妈把将倾之大厦勉力支撑下来。风云叵测,阿婆大妈相续去世后,女儿长大也懂得程家子孙所应负起挣扎求存的重任。女儿和程齐兴堂哥哥在林中陋室草棚相依为命,共度春秋。
后来齐兴哥工伤残障,历五载,女儿尝尽人间之屈辱,仍无法为堂哥哥娶到嫂嫂,北坡村程家频于绝亡之际,是女儿未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冒天下之大不韪,忍受人间最大的耻辱、鄙夷、咒骂和批斗,和堂兄齐兴哥哥无媒苟合……
天地有正气,人间有道义。程家岌岌可危时,阿婆早先替冯存根叔娶妻田秀梅,田氏为向上爬、蝇营狗苟,恩将仇报,屡欲置程家于死地;而伍立德伯父、伍志奋哥哥以及冯存根叔叔一直都在顶住潮流之种种压力和干扰,秉力维护程家,度过多次的难关,免于败亡。阿婆临终前,冯存根叔叔已拜认阿婆为干娘,阿婆也已确认他为干儿子,女儿也拜认冯存根叔为义父,认了他女儿冯少娟为义妹。就是有了冯少娟这个义妹的机缘巧合,才在香港結识到三弟程齐耀,才引伸出这段父女重系骨肉亲情的传奇。
眼下,北坡村程家「天」字辈有五男:天驹、天骏、天聪、天骐、天骥和一女天凤,除了五儿天骥还在外国大学深造,继续研读硕士博士外,其余天驹四兄弟皆大学毕业,事业有成,均有自己开创的公司,事业蒸蒸日上。天驹兄弟继承长辈之善举,再次维修扩建北坡村小学,恩泽披四邻,誉声载道,程家不负先祖之慈善美德。于今天驹四兄弟均已结婚,四位媳妇均生男婴。父亲大人!你在家乡就有了四位男外曾孙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四十年前父亲大人在人间失踪,是北坡村程家的不幸,冥冥之中也是大幸。后来政局的动荡和变幻,父亲大人如生活在其间,要纳妾未必遂志;就是再后续弦,也会失去往昔的优越条件,很难想象可为女儿找到一个有文化又贤良淑德像钱雪清夫人这样的继母;恐怕也同样很难为女儿养肓出齐荣、齐宗、齐耀、齐祖四位弟弟。在五六十年代的家乡,最困难的时候,生存犹维难,更别说什么把儿女培育成材之机会……
运去祸不单行,时来福星高照。五十年代,程福光伯父及时汇款回来偿还土改剥削账及指定供女儿读初中高中的专款,此后伯父祸不单行,发生家变,番婆叛走,加上生意失败,他逃往暹北,改名讳,消声匿迹。后来伯父再婚和创业,东山再起,不久前重回暹京树商帜。过去,福光伯父误信传谣,以为北坡村程氏已殁,根子已断,只有望洋兴叹!重回暹京后,他偶然机会碰到家乡来客,确认了北坡村程家满门俊杰、声誉正隆。福光老爷回函查询,一切真相大白,他喜出望外,汇巨款回来重修和扩建程家大院,在锦溪镇方圆百里,又重新声名大噪。
父亲大人,这次台湾程氏家族重现江湖,又是一个新的传奇佳语。女儿将会第一时间向福光老爷禀报,相信这天大之喜讯,将尽速促使父亲和老爷兄弟之间、诸位齐辈堂兄弟之间的大团圆!冥冥之中,锦溪镇北坡村程氏,不但能在烈火中重生,今后在二岸三地也必会大放光芒!
天佑程家!世代蕃昌!瓜瓞绵长!
不肖女程瑶暨女婿程齐兴
领一众儿孙谨拜
程瑶挥笔如行云,一口气给父亲程福辉写了回信,她吐口气定下神,突有所悟嚷道:
「天凤!告诉老爷奶奶,邀约伍志奋伯伯一家都过来,今晚我们一起喝酒吃饭庆贺!」
妈妈程瑶的吩咐,天凤和弟妹孩子们,一溜烟跑出去报讯。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世事纷纷类转蓬,卅年河岸变西东;
令牌未揭底层数,谁断盈亏还达穷?(东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