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玉非常感激程瑶,莫说是定下的姑嫂缘,就是朋友,也是非常难得的知己朋友。患难见真情,在学校中,最关怀、最了解她伤痛的人就是程瑶,
李佩玉回学校,素服淡妆,脸上蒙上一层冰霜。同学们再看不到她甜美津润的笑容,端庄文雅和高贵矜持的闺秀气质,也显得淡晦了。只见她脸色淡白,神情忧郁,眼光凝滞,形容憔悴,身体也显得消瘦,人的性格也变得更加文静,沉默寡言,判若另一个人。
李佩玉返校第一天晚饭后,程瑶就急不及待地约她到校外岗坡散步。
太阳西坠,天空抹着一片彩霞。李佩玉和程瑶顺着小道,穿过学校旁的椰林,熏风吹得碧绿的椰叶娑娑作响,人也觉得凉爽舒畅。走出椰林,她们踱过栽种得很整齐的荔枝园。荔枝早已过了结果期,青黛色的小叶片,得到南方四季如春的气候恩宠,没有落败飘零,依然青翠蓝黛。这时浓密的小叶片正筛着落霞余晖,在她们的白色校服裙上,洒下点点的灰影。灰影像一只菩萨的佛手,轻轻抚摸着李佩玉凝重的愁容,窥探她无法表达出来的对亡父深沉之哀伤和诚挚的孝心。
李佩玉和程瑶远离四周散步的同学,一路慢慢向前踱步,但谁都不率先开口。程瑶一改过去的热情好动,默默地傍着李佩玉身旁走,亦步亦趋。程瑶知道,李佩玉本来就多愁善感,遭逢家变,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亲情和友情的安慰。程瑶想了许多准备安慰李佩玉的话,但是李佩玉一脸凝重的沉思,一言不发,她也不敢抢先出声,怕适得其反。
在岗坡小道旁一棵苦楝树下,李佩玉站住了。苦楝树在南方是很少几种入秋后落叶之乔木,现在只见光秃秃的枝杈刺向蓝天。居住南方的人都知道,几乎可以说南疆四季常青,寒暑的气温落差并不大,但当人们看到苦楝树的叶子变黄,飘飘飞堕时,人们就会想到,节气已近冬令,一年的光阴就将流逝。
李佩玉回眸远眺晚霞如血的西天,自言自语地凄然低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程瑶知道这是唐朝诗人李商隐的名句。为消除李佩玉心中的惆怅和伤痛,程瑶一本正经,不问自答地说:
「这是李商隐《登乐游原》诗,上两句是,『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十三元韵,仄起式五绝。第一句五个仄,第二句,『登』字拗救。乐游原,即汉宣帝乐游庙,在长安城东南,地居高处,可眺全城。诗意简释是,傍晚时分,心情不快,驱车登乐游原,看到一片美好的斜阳,只可惜已近黄昏了。诗的情调是感叹流光易逝,人生苦短。李恩师,学生此解可及格吗?」
程瑶立正对着李佩玉,像背书般一口气把李商隐的诗意全说了。最后两句,她还装得一派像门生对老师的敬重口吻,李佩玉不禁「噗嗤」一笑,赞美地说:
「孺子可教。你竟能背得滚瓜烂熟,说明你已下了一番苦功。」
「严师出高徒,学生不敢偷懒。李商隐,中过进士,一生当别人的幕僚,寄人篱下,郁郁不得志,死时才四十六岁。」
程瑶夸夸其谈,本意是假装正经逗李佩玉放开情怀,让她能从悲伤中走出来,积极面对人生。想不到她最后一句话,更刺痛了李佩玉。
「我爸爸死时还只得四十四岁。」李佩玉低声喃喃地说。
「对不起,佩玉姐!我是无心的。」程瑶赶快低头道歉。
「不要紧。李家不会绝,我次娘还有二位弟弟。」李佩玉嘴角边露出一丝凄凄的苦笑,眼眶中漾着泪花。
程瑶总想把气氛搞得轻松些,她迅速转动脑筋,赶快转过话题说:
「你们姓李的祖先真够显赫,连唐朝皇帝都姓李。」
李佩玉嫣然一笑,对程瑶说:
「历史上李姓著名人物确实不少,可追溯到二三千年前。道教的祖师爷老子,名字叫李耳。五代南唐后主李煜,不是一个治国的好皇帝,却是一位伟大的文学家。他写的词烩炙人口,千载流传。唐朝的李太白,大家都熟悉,加上南宋的女词家李清照。史称『词家三李』。我最仰慕的就是李清照。我读过她的《漱玉词》,她词的婉约凄美,令我神驰。」
「李清照确是史上著名的女词家!!」程瑶在附和。
「是!李清照号易安居士。婚后不久丈夫负笈游学,她只好把她满腔思念,化作诗词,寄给丈夫。她写的『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花月漂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等名句,千载传颂,读了令人觉得意味无穷,魂绕神驰!」
「佩玉姐!女子嫁老公,应该选个能长相厮守的男人,这样才可避免『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你说,对吗?」程瑶心领神会作出评论。
「是哩!你好聪明。唐诗上就有:『忽见枝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句,就有告诫女子很好的寓意,一个『悔』字可圈可点!」李佩玉兴趣很浓,又吟起唐诗来,说明她的情怀和诗词已紧紧地融和在一起。
「佩玉姐!你年轻轻,对历史和诗词就有这么丰富的学识,你要是出生在清朝,准会成为女秀才,女状元。」程瑶感到无限的钦佩。
「从历代看,女子的感情都是很脆弱的。碰到不如意的婚姻和遭遇,就会无限感伤,终生遗憾!」李佩玉年轻轻就受到家变的无情打击,对人生更有无限的感慨!
「现在是新社会了,男女平等,自由恋爱,女人同样有无限的憧憬和梦幻,要写就写情意绵绵、浪漫温馨的爱情,再不必写那些凄凄恻恻之闺怨诗词了。」
「你还年轻,许多事情你都不懂,或似懂非懂。就是爱情诗,也含有人生际遇、世态炎凉、社会兴衰的感慨!誓如李商隐的爱情诗,其实就是他借爱情的挫伤和思念,寓喻他仕途的坎坷和壮志难酬。」
李佩玉学识的丰富,令程瑶非常的钦佩和折服,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才女,许多男同学都难望其项背。程瑶睨着眼,瞅着李佩玉眯眯笑,感慨地说:
「我程瑶不知前世作过什么好事,今生上天赐给我这样一位好姐姐、好嫂嫂!」
李佩玉受程瑶的感染,心情也好多了,她伸手去吱程瑶,她们笑着抱在一起。
李佩玉和程瑶,已远离散步的同学,她们不再往前走,在草地上席地而坐。李佩玉喜孜孜地瞅着程瑶笑着说:
「你总是长不大,古灵精怪。」
程瑶又旧态复萌,嘻皮笑脸地说:
「我知!你是大人,快成为我的好嫂嫂了。不过你读书多,人聪明,我真担心阿哥一世都要跪老婆。」程瑶闪闪眼睛,抿抿嘴笑,捉弄着她未来的嫂嫂。
「你好奸,骂我恶。你光看到你哥哥读书少,你却看不到他人老实,又学得一技之长,起码日后不会饿死老婆和孩子。看来你日后多读几年书,一定会看不起你哥哥。」李佩玉脸红红,轻拍一下程瑶的手,佯嗔地盯着她。
「我的好嫂嫂呀!我说一句,你就训我一番。现在阿哥很爱惜我,只怕日后阿哥被嫂嫂管住,我这个可怜的小妹妹,连站的地方也没有了。」程瑶反应也很敏捷,她马上佯装出一派忧心和委屈。
「你就是牙尖嘴利,谁敢说,我当定你的嫂嫂了!」李佩玉紧锁眉头,陷入沉思,她的思想确比程瑶成熟。
「你想悔婚?」程瑶圆睁杏眼,直盯李佩玉。
「谁悔婚了?我有孝服在身,就是明年毕业了,一时还是结不成婚。唉!就是一年后,社会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呢?谁也估不到。」李佩玉不由叹了口气!
「不会的。解放了,人人都该享太平盛世了。」
李佩玉眼睛楞楞地看着夕阳西沉的天际,西天是一片染着夕阳余晖的血红的云彩。几只寒鸦「吖吖」叫,从她们头顶掠过,飞向远方的树林。镇外不远的港湾码头,惊涛拍岸,声声可闻。李佩玉自言自语地说:
「天有叵测的风云,人有旦间的祸福。红麈滚滚,是祸是福,谁也说不准。」
对着火红的夕照余晖,程瑶想的是,程家有幸,将有这样一位知书识礼的贤慧媳妇;程齐兴哥哥有福,将娶得这样一位美若天仙的妻子;她程瑶有缘,将有这样一位学识渊博、和霭可亲的嫂嫂。但李佩玉心中想的却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麈世纷争,变幻莫测,许多人都无法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无法支配自己的人生。一个人是很渺小的,许多事情都显得无奈!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红鸾星动有还无,好事多磨潸泪珠;
流水夕阳标素志,情深姑嫂沫相濡。(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