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改结束后几个月,工作队又进村了。说是复查补课,错划户纠正,漏网的地主富农要补上。前阶段是暴风骤雨,这一响应该是比较和风细雨了吧?!
北坡乡中有多户「华侨地主」改为中农或「华侨工商业」,说是贯彻华侨政策。他们虽然改变成份,但干部和群众仍称他们为「地主改变户」,政治上仍然是群众专政的对象。北坡村原评为富农的张伯腾改评为地主,富裕中农张大民改评富农。在斗争会上,田秀梅伴崔永胜又大打出手,把新评为地主和富农的人,打得头肿脸青,落花流水。补课,再补出一场血腥!
工作队重新进村,伍立德和冯存根均希望程家在复查中,能根据华侨政策改变地主阶级成份,但他们的希望落空了。
南下干部、复查工作队姜队长解释说,程家评为地主阶级,但并非「华侨地主」,而是本土大地主。程家在抗日战前,即三十年代后期已拥有田地十多亩,已经开始出租田地和雇工,放债借贷给别人,也就是开始剥削农民。抗日战争爆发,程家就开始雇用长工冯存根;冯存根结婚后,和妻子田秀梅同为程家的长工,这本身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地主。
关于冯存根受程家剥削一事,冯存根向工作队再三申述,他原是孤儿,是程张氏救他、收容他,才有今天。姜队长说,这是地主阶级压廹剥削穷人的奸计。如果青少年有家长、有父母,地主要雇用他,起码要说好雇用的条件,每年要给几套衣服,年终要多少薪水,说好条件再立契约,立契约时还要有担保人、记证人。装好心收容孤儿,就是无条件地将一个人带回来,当劳力使用,最多给剩饭吃饱,有破衣蔽体,这样剥削更加毒辣。
田秀梅知道冯存根在姜队长面前,大力袒护程家,她马上去找姜队长,大吐她在程家为奴仆的苦水,大骂冯存根中了地主婆的毒害,思想觉悟低,说到慷慨激昂处,还大嚷要跟冯存根离婚,害得姜队长要和田秀梅作思想工作,调停他们夫妻的感情,工作队不能看到贫雇农家庭发生纠纷和分裂。
伍立德曾极力申述程家是勤俭自持发迹的,是靠劳动创家立业,程家大院,是华侨的物业。姜队长说,程家评地主阶级主要是拥有自己没能力耕种的田地出租,借钱别人放高利贷,雇长短工,条条都是剥削,是本地土生土长的地主阶级。抗日战争之前和期间,程家并没有明显的华侨经济收入;抗日胜利后,程福光回乡盖大屋,程家才真正扯上和华侨的关系。因此,姜队长强调,程家不能根据华侨政策改变成份。
姜队长还说,田秀梅投诉,程福辉是甘心情愿跟随国民党军队去台湾,投靠国民党反动派,程家应该评为「反革命家属」的双料地主;程家过去一直跟恶霸地主张伯强关系密切,连冯存根都是娶张家的丫嬛田秀梅为妻。这些政治因素,没有对程家加重刑罚,已算是宽大了。伍立德还要争辩,姜队长说:
「被拉夫的人也有人回来,谁能说明程福辉不是自愿跟国军走呢?」
姜队长还说,要是有人提出改变程家成份的动议,第一时间就过不了田秀梅这一关。土改运动,不但要在经济上给贫雇农分田分地,分果实,照顾贫下中农的切身利益,在政治层面,更不能挫伤他们的积极性和感情。田秀梅是土改中涌现出来的积极分子,是革命的依靠力量,不能为对某一个地主家庭宽容而捐害革命群众的利益。至于华侨金钱兴建的程家大院已分配给贫雇农,土改中给地主和贫雇农调换房子也符合政策,一切都已成为既定的事实,也就不消再查究了。
台风过后,会有短暂的平静,但台风「回南」将会更加猛烈,还会有暴雨连场。
土改复查,确为一批华侨地主改变阶级成份,但却不断宣传反击地主阶级「反攻倒算」的阴谋,阶级斗争的弦不是放松,同样是绷得紧紧的。在土改中顶子点红插翎的积极分子,都在对地主份子及其家属之言行,处处寻找碴子,鸡蛋里面挑骨头,罗织「反攻倒算」的罪名,不但要把他们彻底斗臭,甚至进一步消灭!
北坡村的崔永胜,在林青调到区里当公安员后,他就代替林青当上北坡乡民兵中队长,同时也代替林青成为田秀梅的野男人。他们秘谋再掀风浪,瞒过伍立德和冯存根,到区里找林青帮忙,找人代写状子直接告到县公安局,要在北坡村把他们的眼中钉拔掉。县的批示,回到区里,林青带领四名县公安员,到北坡村找柳乡长和姜队长,当晚在北坡村小学召开全乡群众斗争大会。
这次大会,情势有点不寻常,县里来了四位穿军装的公安员。工作队姜队长宣布:凡已评为地主富农而不老实接受贫下中农监督劳动改造的阶级敌人,有任何反攻倒算、破坏运动的罪行都要揭发批斗。凡是过去受剥削、压迫,有苦水未吐,或苦水未吐尽者,不管是觉悟不高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没有揭发出来的,现在同样可以揭发控诉。对阶级敌人实行无产阶级别专政,什么时候都不能手软。
接着,柳乡长宣布:逃亡反动军官张秉武老婆姚姬,怀有地主阶级仇恨,反攻倒算,散布谣言,幻想变天,进行批斗。
田秀梅马上站起来,振臂高呼口号:
「打倒反动地主!」
「坚决反击地主阶级的反攻倒算!」
崔永胜一下把姚姬拉出来跪在台前,在她的嫩脸上狠打一巴掌,对她的**心口又是一拳,对她的下阴再踹一脚。姚姬被打得头肿脸青,眼冒金星,不敢吭声。接着崔永腾力数姚姬的「罪恶」:平时对贫下中农态度嚣张,不老实接受监督劳动改造,还说了不少讽刺、咒骂贫下中农的坏话。特别是姚姬幻想变天复僻,希望张秉武带兵回来报仇,杀害革命同志和贫下中农。帽子满天飞,却缺乏令人信服的事实。姚姬说了什么话,造了什么谣言,只有崔永胜一个人听到,崔永胜就是人证。崔永胜是贫雇农、农会代表、民兵中队长,他的证供绝对可靠。
张伯强被枪毙,霍氏和詹氏服毒身亡,三十出头的姚姬成为一家之主,继承了张家地主阶级的衣钵。开任何批斗会,姚姬都是地主阶级张家的代表人物。说姚姬反攻倒算,散布谣言,就名正言顺。
姚姬是张秉武老婆,但没有儿女,她有文化又有几分姿色,过去因张秉武在外面有小老婆和家眷,她难免闰房寂寞,因而姘上家翁张伯强。当时,鳏夫长工崔永胜对姚姬早已垂涎,暗生迷恋,房寓单思,但碍于张伯强的威严,他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
解放后,张张秉武逃亡,张伯强被抓,崔永胜曾明目张胆想占有姚姬,但都遭她严正拒绝。土改中,崔永胜以北坡乡民兵中队长、农会代表的身份,打着监督地主劳动改造的旗号,经常传召姚姬单独训话,不时对她毛手毛脚,肆意凌辱,甚至几次想强奸她,姚姬坚拒不从,崔永胜的阴谋始终不能得逞。姚姬忍辱负重,尽量逃避,敢怒不敢言,更加不敢告发崔永胜企图强奸她的兽行。
崔永胜在肉欲上得不到姚姬,怀恨在心,时刻注意姚姬的一言一行,鸡蛋里挑骨头,歪曲事实,不断上纲上线,恐吓威胁,务要得到姚姬的身体,但她始终不屈服,宁死不从,几次欲奸未遂。崔永胜怕搞出人命案,也不敢强来,最后一怒之下,给姚姬扣上「反攻倒算」、「变天复僻」的罪名,准备抓她去法办坐牢。
至此,姚姬完全明白了。崔永胜假公济私,公报私仇,打击报复。崔永胜抱着「吃不到的甘薯宁可捣烂」的心态,要彻底把她毁掉。坐牢、劳役的命运等着她。灾难临头,姚姬反而无悔无怨,心中坦然。幸好她过去没有委曲求全以满足崔永胜的私欲,她如果给这种人渣和禽兽沾污了身体,就是人生最大的侮辱。
田秀梅接着上台揭发,把她过去偷窥到姚姬姘张伯强那一幕闺房趣事尽情披露。她说得口沫横飞,津津有味,眯眯淫笑,甚至把张伯强和姚姬玩的性爱花式也绘形绘声地描述出来,引起台下许多青年男子血脉贲张。一些阿婶却在低声咒骂田秀梅无耻下流,男女交媾之事也说得出口。姜队长看不对劲才起来制止田秀梅。田秀梅大声斥问姚姬:
「你是不是发姣姘张伯强?」
「是!」姚姬态度坦然,直认不讳。
「你有没有勾引其他男子,乱搞男女关系?」田秀梅一脚踩姚姬肩膀,裤裆对着她鼻子,大声斥问。
「没有。但有人几次想搞我。」
「谁?」
「你们的崔……」
还不待姚姬说出名字,崔永胜就跳过去,一个扫帚脚,一下把姚姬踢翻在地,一脚踩住,厉声斥骂:
「死到临头,还要放毒诬蔑。」
崔永胜和田秀梅事前没有合好口供,在田秀梅信口开河时,差点令崔永胜出丑当场。伍立德冯存根和一般朴实的农民也看得出,他们在演双簧戏,旨在将姚姬推入法网,而姚姬身为地主,即使许多人都明白此中是非,在阶级斗争的风口浪尖上,谁也无法说出来。
崔永胜和田秀梅秘整的黑材料已获上级接纳,姚姬已陷入法纲,插翅难逃。在崔永胜一番拳打脚踢后,姚姬就被五花大绑,宣布逮捕。崔永胜和田秀梅早有预谋,他们编导的双簧戏,还只上演出上半场,更精彩的还在后头。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奸计难逞再而三,面颜失尽境何堪?
甘棠独占嗟无望,捣碎消溶心亦甘。(覃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