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瑶过罢暑假期,秋后回校开学,已经过了二个星期,陆釆苹还没有回来学校,程瑶心中很牵挂。她回忆起,暑假前在学校和陆釆苹相关的一些趣事……
二年来高中学生生涯,程瑶有很大的感触。首先,是她的思想比前大大地成熟了,再就是人也长大长高了。她由少女进入发育日趋成熟期,体态发生了很显著的变化,身材丰满浮突,在许多男生眼中,她得了高分和好评,偷偷占领了他们的心窝。
人长大了,对于程瑶是可喜可贺,但也给她带来忧愁和烦恼,她过去的衣服几乎都不合穿了。李佩玉出事前,赠给她的衣裙,当时她穿还嫌过于宽松,她初进高中时穿着还刚好,但进入高中一年后,那次高八甲乙丙三班联欢晚会时,她再穿那条花裙就见得紧榨,到现在它根本就再穿不上了。
程瑶是应该购买新的衣裙了,但她的经济拮据,千方百计节省开支,一直没有下决心为自己做条象样的花裙。平时上课穿校服,大家一样没有什么不方便,但要到县城逛公司,就没有一个女生穿校服上街。因此,程瑶如果真要买什么东西时,她只好悄悄托陆釆苹代办,并且尽量低调。
平时晚修时间到学生会审稿,程瑶只是穿一套很简朴的蓝布素衫,这套衣服都是每天上午洗衣,白天晒干晚间穿用,天天如是。审稿小组高俊魁、海涛、常若谷,还有两位间中来的男生,程瑶是唯一的女生,要是别人一定会刻意打扮自己,取悦几位高材男生,唯有程瑶如此随便。想不到高俊魁和海涛对这样真实的女生反而更加另眼相看,心中佩服。
有一天下雨,程瑶的晚修衣服无法凉干,陆釆苹发觉,便悄悄地把自己一套平时少穿的小花便服给程瑶,穿到学生会参与审稿。此后,陆釆苹坚决要赠送给程瑶,由于同宿舍的女生根本不知道内情,没有引起尴尬,程瑶也只好接受陆釆苹的好意。
暑假结束将要离开学校前,程瑶和陆釆苹,都把自己的被褥和一些衣服、书籍打好包裹,留在学校指定的旁间保管。房子锁起来,一直到暑假期结束、新学期开始学生回校才开门领取。办好托管行李后,程瑶对陆釆苹说:
「釆苹!你为什么许多衣服都不拿回去,反而装了一大包书带回去呢?」
「我自己家里有许多新衣裳,不愁没得穿。书可少不得,有书看可以打发多余的时间。」
「你就好,家中母亲哥嫂什么农活都干完了,假期你回家也不需要参加太多劳动。」
程瑶已知道,陆釆苹的母亲还很健壮,哥哥嫂嫂在农村都很能干。陆釆苹点点头,如有所思,她对程瑶说:
「下学期开学后,我寄存学校的行李你帮我一起领出来。我或者会迟来三几天,我妈可能会叫我帮她办点事情。」
陆釆苹虽然说时神色有点怪怪,但她没有直说,程瑶自然不会追问,直说:
「我跟你领出来保管好,你放心好了!」
程瑶还记得,暑假离校那一天,她和陆釆苹一同坐上回锦溪镇的汽车。人已坐车上,陆釆苹不多说话,好像有许多心事。一车乘客,彼此不认识,也没有人说话,程瑶也就闭目养神,让自己的思想浸泡于暑假前的回忆中。
暑假临近时,学生会出版了暑假前最后一期《文萃》。程瑶终于松了一口气。程瑶非常
清楚,下学期开学后,她已是进入高三年级,高三年级同学照例退出学生会,她和高俊魁
将不再担任学生会任何的职务了。
程瑶回想,从高一下学期起,她跟随高俊魁到学生会义务工作已有一年多,虽然花去她许多宝贵的时间和精力,但也给她许多磨练的机会,有很大的收获。一个乡村出来的女生,能在千多人的完全中学里出了名,怎说在精神上也是很大的满足和鼓舞。
在学生会工作和共事中,程瑶得到高俊魁深厚的友谊和热情似火的爱情,这个收获是最大的。虽然在情场,最后她还是锻羽落翎,失败告终,但此可是她人生最难以忘怀之经历。在工作中,程瑶从中学懂了许多处世做人、待人接物之常识和礼仪,认识到一个人一生,不可能总是活在自我的空间,必需要过群体的生活,生活才能多彩多姿。
在编辑《文萃》双月刋期间,审阅稿子,让程瑶大开眼界,认识到在同学中,不少很有才华的男生和女生,也大大提高了她对文学创作的兴趣和锻炼。她深深体会到,一篇文章不管长短,能够写出自己的风格,写出自己的独特文釆,就是好交章。从各种不同写作风格的文章中,程瑶得到许多启廸和提高,才知道自己的文学功底尚有许多不足和薄弱之处,学海无涯,自己往往是孤陋寡闻。
程瑶很佩服高俊魁,在审稿和改稿交换审阅时,她发觉高俊魁往往在关键的地方,修改润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而令到整篇文章增添光彩和活跃起来,有时真令程瑶佩服得五体投地,她曾戏称高俊魁简直是「一字之师」。
程瑶很钦佩高俊魁的才华和文釆。他的文章气势磅礡处,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冷嘲热讽,像御风驾云;有时他又写得很细腻和幽默,像稚童的纯真淘气,像老顽童的游戏人间,像青春少艾在百花丛中翩翩起舞,袖带飞逸,美不胜收,高俊魁确是个难得的才子。
程瑶和高俊魁的诗词唱和中,不但是彼此灵犀相通,迸发出爱情之火花,同时也是诗词的竞技。他们把爱情融于诗词,此在高中男女生谈情说爱中,独树一帜。他们的交往,虽有种种伤痛的遗憾,也有终生难忘的欢愉,她觉得认识高俊魁,不枉此生……
开学又过了一个多星期,陆釆苹仍然没有回校,程瑶有些慌了,高俊魁和文朝章询问,她也无法回答。程瑶纳闷,难道陆釆苹最后一年高中也放弃了,还是她出了什么事,被廹休学呢!暑假前临离开学校时,陆釆苹的说话和神态就有点怪怪的,好像她有事瞒着她。
一天,程瑶忽然接到陆釆苹的来信,她赶快躲进帐子,躺在床上细读:
亲爱的程瑶同学!亲爱的瑶妹!
我是个毫不显眼的小人物。我的辍学,能够引起猜疑和牵挂的只有你,再就是文朝章。我辍学的原因很简单,我要出嫁了,婚期就在下个月初三。
我的家庭情况,我从来没有告诉你,甚至对我爱之深切的文朝章,我也没有透露一言半语。我父亲是华侨,在南洋跟一位邻村的张姓老板打工,张老板对我父亲很照顾,在火锯厂里由当搬运木头的苦力,一直晋升到一个厂的管工。张老板在家乡有元配夫人和一个独生子,当他得知我父亲在家乡也只有我母女相依为命时,就攀亲家。早在几年前,由双方父母作主,将我许配给张老板在家乡的儿子张孝仁。
张孝仁比我大五岁,人长得五短身材,形貌猥琐,又不是一个读书的材料。读小学、初中经常留级,我读初三时,他留级跟我同期毕业,考不上高中就浪荡在农村。读初中时,他自恃家庭有钱,经常和三五猪朋狗友,下馆子大吃大喝。当时,他已成年,听说,他还被引诱去泡暗娼。对这样一位纨裤子弟,我早已死心。
前月,我父亲跟张老板一齐返乡,实时为我们筹办婚事,完全不问我的意见和感受,我只有躲起来哭。妈妈跟我说,爸爸在南洋全靠亲家爹的提携和关照,就是我读初中又读高中,一切费用都是亲家爹支付的,亲家爹回南洋后还要另开一间火锯厂,由我父亲全权打理。母亲说,如果我不答应这门婚事,就为不孝、不仁、不义。我如果拒绝张家的婚事,我父亲在南洋就失去依靠,整个家庭的经济生活都会受到影响。瑶妹!我还能说什么呢?!
张家只得一个独子在家,必须及早结婚,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孝仁父亲说,我们结婚后,我什么都不必干,生活无忧,只要多为张家生几个儿女,把儿女抚育成人就好了。
瑶妹!我还能有选择吗?我能背叛父母吗?为了两家父辈的私利,我成了封建包办婚姻的牺牲品。自由恋爱的新潮流,对于我来说,可望而不可及,我生活在五十年代,却是二三十年代的人,只有任由父母摆布。生孩子!生孩子!今后我只能当他张家的生子机器,传宗接代,读书多少对于我亳无意义和用处!
我对不起文朝章,辜负了他对我的一片痴情。和文朝章相处两年,我们一起钻研学问,一起谈理想抱负,我感到非常开心,但我始终不敢把我的实际情况告诉他。说真话,我很爱文朝章,他是个诚实稳重、脚踏实地的人,他一心一意读书,钻研学问。他常说,人生苦短,学境无涯,只有真才实学,才是终生受用。他很爱我,说他最欣赏我的温文端庄的形像和贤良淑德的人品。他所看到的温文,其实就是我的软弱。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因为害羞而没有把我的初吻献给他。现在一切都迟了,我们栽种的是无花果。我没有勇气给他写信,请你替我转达,我对他的深深歉意和良好的祝福,我衷心祝愿他前程美好,早日找到一位真心相爱的红颜知己。
瑶妹!我知道高俊魁离开你,你很不开心,但我认为他放弃你,是他的最大损失。你不要灰心,你的前途似锦,真正的白马王子正在等你。我衷心祝福你,早日找到一位如意郎君。
另:我留在学校的衣服被褥,如果你不嫌弃,全部送给你,算是一场姐妹的纪念。我当时不敢告诉你,我要当新娘了,我有穿不完的新衣裳。
祝你快乐!
陆釆苹拜书
读罢陆釆苹的信,程瑶才知道她当时有意把自己的衣服全部留下来,目的就是送给她。
程瑶心潮久久难平。尽管现在提倡自由恋爱,但几千年来父母包办婚姻,仍然是扣在一些青年男女头上的枷锁。现实是残酷的,陆釆苹无论如何也摆不脱身上的枷锁。这条枷锁还连结着张、陆两家的实际利益。陆釆苹读大学不成,高中毕业后各分西东,她和文朝章之恋也注定不会有结果,儍妹的痴心,害苦了诚实的文朝章。
从陆釆苹的遭遇,程瑶很自然联想到自己。阿婆大妈为程家继承香火、开枝散叶,熬尽一生之心血;她程瑶也信誓旦旦地发誓,要为达到阿婆的遗愿而尽一切努力,帮助齐兴哥哥成家。她的命运已紧紧地和程家、和哥哥连在一起。她读大学本来无望,哥哥的婚事尚无着落,她却在学校里谈恋爱,还在为失恋而痛苦,想来,她感到无比的惭愧。如果她牢牢抓住高俊魁的爱情,他日高俊魁读大学,她回农村,这样的爱情同样不会开花结果。现在她抽身出来,急流勇退,就可免去日后彼此受到更大的伤害。至此,程瑶才完全清醒过来,她的命运决定,现在根本不是她谈情说爱的时候,她必须从对高俊魁的感情漩涡中挣扎出来,迅速治愈失恋的心灵创伤。
程瑶对滚滚红尘和人间祸福,对现实,对人生,都有无限的感慨!一个人,特别是女孩子,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谈何容易!她自己将如何?程家将如何?她一点也不能预测,只有跟着命运走,这就是她的人生,一切都不能随她的意志为转移。她是多么的彷徨和无奈呵!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滚滚红尘拂面风,人生旅迹忽西东;
荣华贫贱须臾变,谁ト盖棺龙或虫。(东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