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高中进入三年级,每个学子都感到极紧张,因为这时多会确定自己考大学,将主修什么专业,考文科或理科,应主重准备哪些功课,应读哪些课外读物和参考书,这最后一年可真是够忙和辛苦的。
唯有程瑶例外,她不准备考大学,所以她没有这方面的思想压力和精神负担。她停止了参加各方面的课外活动和学生会的会务工作,反而觉得无聊和无法打发多余的时间。这最后一年,她到底想学什么,想追求什么,她反而觉得惘然。
程瑶和陆釆苹都说过,她们来自农村,最后还是回到农村去。陆釆苹已提前一年回农村了,并且将很快披嫁衣,为人媳妇,走一条已定了型的人生道路。程瑶还有最多一年的
时间,同样也要回农村,但她回去怎样过其漫漫人生,却没有一条清淅的人生路。可以肯定的是,她绝对不会像陆釆苹那般很快就披嫁衣,她的人生和程齐兴哥哥的婚姻、整个程家的命运连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程齐兴哥哥的婚姻一天不得到美满的解决,程家的命运一天不露出曙光,她的婚姻就没有解决的可能,甚至孤独终老。
一天,学校职员来通知程瑶,她家乡来电话,说是她母亲病重,要她马上赶回家去。程瑶心中感到非常不安,马上向班主任告假,匆匆捡两件替换衣服,就赶去县城汽车站,坐下午班车赶回家去。
程瑶回到家,找不到义父。小娟说,大妈病重阿爸已送她去锦溪镇医院。程瑶又赶去镇医院。程瑶在医院找到义父,才知道是义父给学校打电话通知她,也打电话到水利工地通知程齐兴哥哥,大概哥哥也在赶回来。医生说,大妈患心血管拴塞,曾几次昏迷过去,要他们作好思想准备,为她办后事。
程瑶看到病床上的大妈,脸色苍白,气如游丝。她握着大妈枯瘦的手,心像刀剜,声泪俱下,嚎啕痛哭。忽然,大妈像得到温情的灌输,增强了她垂危的生命力,她睁开凝滞的眼睛,看到程瑶,嘴角牵动一下,感伤地说:
「阿瑶!你回来啦!大妈不行了……大妈也舍不得你兄妹……哥哥呢?」
「大妈!你一定要撑住,哥哥得明天才能赶得回来。」程瑶咽咽地说。
「大妈的话,也是阿婆生前的话……你一定要想办法,帮阿哥成家……一定要等到阿哥结婚,你才出嫁,不能弃下哥哥一个人……程家以后就靠你们兄妹了。」大妈说话很吃力,她满脸凄楚,眼泪滚滚,划过她苍白的脸颊,洒在白色的枕头上。
「阿瑶永远记住阿婆和大妈的话,阿哥不成家,我誓不出嫁。大妈你一定要好起来,你不能弃下阿瑶和阿哥呀!」程瑶心中一阵阵绞痛,涕泪涟涟,无比凄怆。
「大妈一生,克尽妇道……但近二年,大妈也对不起程家列祖列宗.对不起你爸爸……大妈死去,在阴曹地府受罪,是罪有应得……大妈只希望你和哥哥能原谅……」大妈流着泪,眼中蕴含着无限的痛苦、内疚和谶悔。
「大妈!你不要说了,阿瑶心中什么都明白。你没有错,你痛苦一生,义父对你的关照,也是上天给你坎坷人生应得的补偿。」
「怎说都是大妈对不起你们!」大妈无限凄楚,涕泗交流。
程瑶紧紧握着大妈的手,安慰地说:
「程家祖宗会原谅你,阿爸如果还在人世也会原谅你。阿瑶和阿哥也不会怪你。」
「你能原谅大妈,大妈去也心安了。」大妈嘴角挤出一丝苦笑,瞄瞄站在程瑶身后的冯存根,平静地说:「你义父是大好人,你就把他当作程家的长辈吧!」
「存根叔是阿瑶义父,我会侍奉他像亲阿爸一样,大妈放心。」程瑶也向义父冯存根投过一瞥尊敬的目光,并对他点点头。
「大嫂!你放心。今后我会把阿瑶兄妹当作我的亲子侄,只要我当一天生产队长,我不会看到他们生活艰难而不管,我也不会让社员欺负他们。」冯存根噙着泪说。大妈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安心地闭上眼睛。
当晚,大妈终于走完她苦难的人生旅程。程瑶摧心泣血痛哭,她再无机会报答三春晖了。真是慈恩如烟海,儿女之孝心只不过是微尘涓埃!
第二天程齐兴赶回来,看不到大妈最后的一面,他伤心流泪。他到银行储蓄所提出一笔钱,一切听从冯存根叔叔的安排,买棺收殓,运棺回村,在程氏先祖墓地、阿婆的圹旁给大妈安葬。办完葬事,伍立德伯父叫志奋来通知,叫程齐兴安心在家,不必再赶回水利工地,因为那段工程将竣工,以后要转移到哪里,再另行通知。
程齐兴不时抽调到各地修水利,挖水渠,人黧黑了,脸削瘦了,少年时肥卒卒的脸腮已不复见,年龄好像一下长了十多岁。由于劳动繁重,加上半饥半饱,营养不良,正值年轻力壮的程齐兴,也显得腊黄枯瘦,无比焦悴。程瑶看到自己心爱的程齐兴哥哥熬成这个样子,心中非常难过。她挨着哥哥身边,紧紧握着哥哥的手坚决地说:
「阿哥!我不再回学校读书了。」
「阿妹!只是差一学期多你高中就毕业了。」
「高中毕业又有什么用呢!大妈去了,我不能连阿哥也没有。」
「阿哥年青,再艰苦也能熬得住。」
「我一定要在阿哥身边看着你。程家可不能没有阿哥呀!」
「阿妹你读书的钱,还够你读完高中。」
「那阿哥你结婚用的钱还有吗?」
程齐兴没话好说。原来他爸爸给他结婚用之一笔钱,为阿婆和大妈医病,办身后事,以及这些年来一家人的生活开支,早已见底。这几年他爸爸就根本没有钱寄回来,况且现在还生死未卜。对着聪明伶俐的妹妹程瑶,程齐兴只好怏怏地说:
「阿哥结婚之事,以后可以慢慢来。」
「阿哥!你的婚事还能拖吗?阿婆的话你忘了吗?大妈临终再提出来,我能不管吗?」程瑶说着已悲痛激动得泪珠汪汪。
程齐兴轻抚程瑶妹妹的秀发,又轻轻抹去她腮边的泪珠,噙着泪说:
「阿妹!阿哥不能供你读大学,已对不起你。如果你高中不读毕业,连阿婆和大妈,阿哥也对不起了。」
「如果我只顾自己读书,弃下阿哥一个人挨苦,我又怎对得起阿婆和大妈呢!」
程齐兴拗不过妹妹,只有流泪叹气。程瑶耐心地说:
「阿哥!阿妹勉强去多读半年书,又有何用呢?拿张毕业文慿能当饭吃吗?多读半年书的费用,如在农业社生产队里挣工分,三年不吃不用也拿不到那么多钱!」程瑶在跟哥哥算细账。
「阿哥是想你有张文慿对你争个前程有好处。」程齐兴喃喃地说。
「我明白阿哥的意思,高中毕业生今后可以嫁个干部!你错了,就是干部他也未必比阿妹知识丰富,再大的干部要娶我还得我看中他呢!维护程家的生存,就是我们兄妹目前的第一前提。」
「阿哥明白,你处处考虑到阿哥,考虑到程家。」
「程家已沦落到如此地步,做为程家子孙,不论男女,都应该为程家着想。」
程齐兴苦涩地笑了!他的程瑶妹妹已不再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已长大成熟。程齐兴心中感到很高兴,他说:
「阿哥说不过你,就按你说的办吧!」
「这才是我的好哥哥呀!」
程瑶高兴地给哥哥程齐兴脸上亲了一亲。
程瑶同程齐兴哥哥办完大妈的丧事,过两天她就返回学校办退学手续。
程瑶回到学校,高俊魁、陈素萍、文朝章等几个要好同学,都很关心地来询问她家中的情况。程瑶只是对他们说她母亲已过世,只字不提她要退学之事。陈素萍还抱着她,安抚她要节哀顺变,今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她陈素萍能帮一定会帮她。高俊魁也对程瑶说了许多安慰和鼓励的话,程瑶都对他们一一表示感谢!
程瑶对陈素萍说,她需要多休息一天。当大家都去上课后,程瑶就到学校教务处递交休学申请书,并实时办理休学手续。她收拾好她简单的行李及书籍,有两本有关格律诗词的书她签名赠给高俊魁,有两本她心爱的外国文学,签名分别赠给陈素萍和文朝章。程瑶把已写好留给高俊魁他们之简单辞别信,再读一遍:
高俊魁、陈素萍、文朝章等诸位同学:
多谢大家二年多来,给我的友谊和鼓励,帮助我增长知识、认识人生和许多处世做人的道理。二年多的高中校园生活,我过得非常愉快,也为能结识到你们这些知己朋友而感到非常荣幸和欣慰!由于种种不能倾诉的原因,我决定休学,准确地说是退学。你们都是学习之佼佼者,相信你们个个都会考上大学,祝你们鹏程万里,扶摇直上。坚信你们皆会实现你们的理想抱负,创造美好的人生!
我耻于面别,只好悄悄地离开!如果有缘,我们或许有重逢的一天!
再见!程瑶草
一九五六年秋后,程瑶毅然退学,毫无犹豫地回到农村。
程瑶决心实现她对阿婆大妈的承诺,为拯救和振兴濒临崩溃的程家,她宁可终生不嫁,也要伴随程齐兴哥哥,度过难关。这时的程瑶,已出脱得如花似月的十八岁大姑娘了。为程家,为程齐兴哥哥,她毅然辍学回农村,但她能帮助程齐兴哥哥顺利完婚吗?她的人生归宿又将如何呢?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孤雏慈恃共安危,舐犊乌心亲爱弥;
何忍弃儿骑鹤去,三春晖报恨无期。(支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