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瑶对农业劳动生产,从小就耳濡目染,许多活路,她一学就会,根本也不是什么大难题。再者程瑶已长大成人,身体发育成熟,有力有气,应付农田劳动,根本就难不倒她。
但是,农田活,不要看都是眼前活,有力有气就可以干得了,其实当好个农民,真正做好从耕耘、播种、管理至收割的全套农活,就大有学问,要熟练,程瑶一切都要从头学过。
譬如犁田,多驯良的牛,到她手中就感到驾驽不了,犁沟弯弯曲曲,深浅不一致;碰到犁水田,水一浑,她往往搞不清哪些犁过,哪些未翻,就会造成一些地方漏掉。插秧时,由于步跬不一致,开头插七株,插下又变为六株,不但株距、行距不准,歪歪扭扭,宽窄不一,还经常把秧苗插到自己的脚窝里;插在脚窝的秧苗,不久就漂浮起来,她只好又往前补插。可是当年推行密植,密麻麻的连脚也插不进去。禾田拔草,她有时良莠不分,不是漏掉芜草,就是错拔了禾苗……
程瑶在努力学习,努力学会各种农活的操作窍门。生产队长冯存根在田地里,不断教导她,鼓励她,令她能及时克服困难,不断提高。生产队里一些姐妹和年轻媳妇,好像江秀媚她们,都赞扬程瑶是个好姑娘,读了那多书,人不骄傲,还这么努力学习种田技术和卖力劳动。但是同样的,无论在田地里或记工会上,程瑶都会受到同生产队里一二位妇女积极份子的批评和揶揄。
同一个生产队里,有叫刘彩珍和萧少敏的少妇,她们是在土改运动开始后,才嫁给北坡村,当张秉民、秉国堂兄弟的新媳妇。她们未过门前在娘家也是积极份子,有点文化,在农村中算是会讲会说的泼辣妇女,她们的蜚言蜚语最多,谣言惑众最起劲,还不时出言讽刺生产队长冯存根,说他丧失立场,偏帮程家。她们多嘴嚼舌,经当议论张家长、李家短,连她们的丈夫也奈何不了。
有一次记工会,劳动工分记妥、明天工作也安排好了,有位大婶拉住程瑶,指出她在生产操作中某个姿势欠妥,只会令自己吃亏而没无法提高效率。这本是大婶对程瑶好心的帮助,刘彩珍听了却在一旁说风凉话,挖苦讽喻程瑶,她说:
「地主子女,娇生惯养,不好好向贫下中农学习,是无法脱胎换骨的。」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子会打洞。地主子女,一身都是娇气,不加强监督,是改造不来呢!」萧少敏更加嗤之以鼻,和刘彩珍一唱一和。
她们的话,对程瑶无疑是当头一棒。令程瑶气得落泪当场。程瑶曾激动得要起来和她们争吵一场。幸好,冯存根及时宣布散会,程齐兴一下将程瑶拉离会场回家去。回到家,程瑶气得一头伏着程齐兴哥哥的肩膀,放声哭泣。
为什么每一件事情,他们都要和地主阶级扯在一起呢?她们确实欺人太甚了!
程瑶妹妹在外面受到委屈,程齐兴心中很难过,他轻轻抹去妹妹腮边的泪珠,轻揑她的肩膀,排解地安慰她说:
「阿妹!你千万不要为她们那些冷言冷语生气和伤心。这年头什么事情都讲阶级斗争,不批四类份子,就不显得他们的积极。阿妹,在社会上我们是贱民,受管制,我们只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不能乱说乱动。不管是什么重活、脏活,我们都要卖力去做,不计较工分多少,不出怨言,我们还可以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如果有什么怨言,随时会挨批斗,或者拉去戴高帽游街,你就是有理也说不清。虽然生产队长冯存根叔处处护着我们,但如果漏子捅大了,他也护不来。阿妹!看在阿哥份上,你就忍忍吧!」
程瑶听了哥哥一席肺腑之言,激动得泪雨横飞,她头伏哥哥肩膀,放声大哭。程齐兴哥哥十四岁才从南洋归来,什么叫做「剥削」,他都不懂;因为一次意外无心之失,蹧蹋一担公粮,就戴上「坏份子」帽子,受尽人间的凌辱。二十多岁了,他连老婆也娶不到。程齐兴哥哥已够可怜了,她作为妹妹,千万不能在政治上再招惹什么麻烦,连累哥哥。眼下哥哥戴着双料的「坏份子」帽子,还是一个「劳改释放犯」。如果她一时冲动,说句不该说的话,顶撞那些惹不起的积极份子,她不害怕报复,但什么事都会栽到程齐兴哥哥的头上,说是哥哥教唆她,在向贫下中农进行阶级报复,恐怕她都会百口莫辩。她怎能事事都和她们认真去计较呢!那就让她们嚼舌根乱嗡,不予理睬,权当作耳边风好了!
聪明、自信而倔强的程瑶,回乡劳动生产仅仅几个月,在冯存根义父和程齐兴哥哥耐心教导下,在江秀媚等姐妹嫂子的帮助下,她不但克服了繁重体力劳动所带来的痛楚,生产技能也得到大大的提高。生产队安排的工作,程瑶都能按质按量完成。冯存根队长非常满意,评工分时,多次提议给程瑶满分。程瑶为了义父免受非议,她总是再三推让,最多拿二等工分。
在地里劳动,程瑶埋头苦干,不多说话,可是刘彩珍和萧少敏辈,又说风凉话,说程瑶是摆架子,假积极,装模做样博同情,想向上爬,想在贫下中农面前树立威势。对于那些冷言讽语,程瑶充耳不闻,泰然处之。
程瑶在地里干活时埋头苦干,默默无言,但一回到家见到程齐兴哥哥,她就满面春风,有说有笑,判若两人。这个蜗居斗室,就是他们堂兄妹的小天地。单门独户无邻居,他们说什么话也不怕别人能听得到。回到家,程瑶身心得到彻底的解放,尘世纷争,她完全置于脑后。回到哥哥身边,程瑶的精神得到寄托,身心舒畅,情绪高涨。尽管家徒四壁,身无长物,生活清苦,但这是他们有瓦遮头的家。回到家,有位对她程瑶百般爱惜和呵护备至的哥哥,她就感到无比的温馨,得到人间最大的幸福。
为了改善生活,程瑶从义父冯存根叔那里讨来不少藤生的丝瓜和苦瓜的种子,在屋后的林木间,见缝插针播种。生长后,它们就攀附在荆丛、小树枝杈上,结果累累,随时都可以采摘,瓜菜半年粮。几年后大饥荒时,就是这些自生自长、谢了再播种的瓜果,为他们这对苦难的兄妹,填肚活命,立下了大大的功劳……
过不了多久,程瑶已完全适应了农村的生活和劳动生产了。
这个家里,程齐兴是哥哥,程瑶是妹妹,应该是哥哥话事,妹妹要听哥哥的话。可是,程瑶却像管家的小媳妇,对这个家的日常生活作,坚持由她来具体安排。她说,兄妹在生产队里劳动回来,由她去挑水做饭,哥哥去洗澡,坐着休息,以恢复体力。吃饭后,妹妹洗好碗筷,再洗澡和洗兄妹的劳动衣服。
可是,一收工回来,哥哥程齐兴就抢着去挑水,留妹妹程瑶在家里做饭;水挑够了,哥哥又去摆弄厨房边开垦种植的二畦瓜菜。饭后,哥哥又违反规矩,硬是催妹妹去洗澡,他争着洗碗筷,最后才轮到他去洗澡。如果兄妹在不同的工地劳动,回来前后有参差,程齐兴就先烧着火煮饭,跑去挑水,水挑够,饭也煮好了。许多时,总是程齐兴快手快脚去做,让妹妹程瑶有较多的休息时间。等一切忙完了,程齐兴程瑶兄妹才一齐去参加生产队的记工会,接受第二天生产的具体安排。
记工会上,由于计件计时都是按照高级社社章的规定,一般也没有太多的争议。记完各人当天的工分,冯存根队长对第二天生产作出具体安排,用一些时间和队里几位老农对明天生产分工进行议论,倾听大家意见,或做必要的调整,随之散会,让社员早点回去休息,这样才有精力应付第二天的生产劳动。
程齐兴和妹妹程瑶回到家,就寝前,程齐兴会就明天的工作教导妹妹应该注意哪些问题和细节,特别要注意安全。谈完工作,哥哥就催妹妹赶快去睡觉,养足精神,以应付明天的繁重劳动。哥哥的热诚和细心,令程瑶很感动,虽然程家家徒四壁,程瑶为有这样一位好哥哥而感到人生之温馨和踏实。
第二天,一早程齐兴哥哥就起来煮早、中两餐薯粥,程瑶想早点起来做饭,硬是早不了哥哥。兄妹血浓于水,患难情深,生活虽清苦,稀粥咸菜仅够裹腹活命,但他们的心情倒是非常平静温暖的,血脉温情紧紧连系着他们。
程家先祖迁进北坡村的程家,经历了百多年的沧桑,败落得只存程齐兴程瑶疏堂兄妹二人,像被人间遗弃的一对孤雏。但程瑶并不气馁,还有程齐兴哥哥是个男丁,支撑着程家的门楣,只要能帮哥哥娶到一位嫂嫂,程家就不会变成绝户。对此程瑶充满信心,坚信阿婆和大妈的遗愿一定会实现。说不定,程家的振兴和发达,成为北坡村的大姓大户,就在他们兄妹这一代。在艰难困苦、冷嘲热讽的环境中挣扎求存,程瑶的如意算盘能打得响吗?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背痛腰酸尚可恢,嘲讽嫉妒忍堪哀!
匹夫夺志头颅贱,巾帼苦心金石开。(灰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