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齐兴十四岁跟随爸爸回家乡读书,适逢改朝换代,社会动蘯,一波未了,一波又起,十多年过去了,他已二十七岁,可说是一事无成。回首往事,他的人生实在令人唏嘘!
土改时,程家评为地主,斗地主的残酷,程齐兴亲受其苦。低头跪地,唾面自干,乃家常便饭;拳打脚踢,吊起拷打也是惯常的刑罚。田秀梅当众用裤裆跨过地主头顶,却是她惯用的伎俩。对地主身体摧残,人格侮辱,无所不用其极。张伯强老婆、姨太,忍受不了肉体上的折磨、精神上的凌辱,自杀身亡。阿婆虽然活下来,但她身心备受摧残,土改还未结束就病故了。大妈本来身体健壮,想不到积劳成疾,刚四十岁盛年就含冤而逝。他最无辜,一次无心的过失,就戴上坏份子的帽子;年少无知,误坠田秀梅的脂粉陷阱,蒙冤劳改了一年多。土改后,他虽然没有像土改时随时拉出来批斗殴打,但整天仍然是提心吊胆过日子。多年来的折磨,他小命能保住已算幸运,怎敢还存娶老婆的奢望呢?
程齐兴在阿婆过世后,妹妹程瑶在学校读书,大妈经常患病,他的心像一潭死水。天蒙蒙亮他就起来作饭,吃完饭总是村里第一个人下地干活。在地里劳动,他早出晚归,埋头苦干,尽量消耗自己的体力和精力。平时,村里的姑娘媳妇,除非碰面他要恭敬打个招呼外,他不敢多瞄她们一眼,总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低一等。生产队长冯存根叔,多次在大会上宣称他是最老实接受改造的「四类份子」。
程齐兴多次抽调到外地当民工,一起劳动的就有许多各村的青年男女。小休时,许多青年男女,总爱聚在一起说说笑笑闹着玩,他却孤零零坐在一旁发楞,或闭目养神,好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木偶。他知道,只有摘掉坏份子的帽子后,他才能像个普通人一样,享有吃饭拉屎的自由;也只有摘掉帽子后,他才有希望托人找个老婆,成个家,这是做个普通人起码的条件。因此,他一直都在为摘掉坏份子帽子而默默无言地拚命劳动。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千古伦常!他程齐兴至今结不成婚,是他人生最大的耻辱!他十七岁时阿婆和福辉叔给他订婚。未婚妻李佩玉,长得亭亭玉立,虽只是几个照面,他却毕生难忘。当时,他不时都在幻想着未婚妻的胴体是如何的迷人。就在他似梦似幻的绮思中,因性的冲动而自慰时,被水性杨花、包藏祸心的田秀梅碰破。田秀梅以色引诱,导引他去探索男女情欲,企图夺去他的童贞。他虽然在身不由己下过下手瘾,未曾真个销魂,结果还惹来一身腥。田秀梅反口诬蔑他强奸她,使他蒙冤,蒙一年多牢狱之苦。此事,他一直藏在心里,连程瑶妹妹也无法如实相告。男女交欢到底其乐趣如何?他还未尝过男欢女爱的滋味啊!上天对他实在太不公平了。
对于娶老婆一事,程齐兴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是个能生孩子的女人都行。什么死老公的,离婚的,甚至年龄比他大三五岁的,或带有小孩嫁后的,是适婚的女人他都无所谓。几乎可以说,凡是已成熟的女人都可以当他老婆。可是,就是这样一位女人,多年来他也没有本事娶到。
程齐兴活了二十多岁,他可以顶住任何困难和打击,劳筋挫骨日干夜干,连番批斗侮辱甚至坐牢,他都能挨得住,但他就偏偏没有本事娶到一个老婆,他感到非常惭愧和自卑,有时他暗自垂泪,做人落到如此地步,实在生不可恋;要不是他在阿婆临终时立下誓言,要照顾好妹妹程瑶,给妹妹人生幸福,不然他真不想如此辛苦地活下去,死了倒干净!
大妈过世后,妹妹程瑶辍学回来,为他的婚事操持,虽然曾试过几次的失败,但妹妹终究神通广大,还在他尚未摘掉坏份子帽子前,就为他找到结婚对象,还是个黄花闺女哩!林妙英姑娘虽长相普通,比妹妹矮些、胖些,但手脚粗肚,身体健康,倒是个能刻苦耐劳的好姑娘。妹妹说她人品好,她滴溜溜的大眼睛,充满热情,人怪聪明的,灵活利落。今后组织家庭,一定会是个贤妻良母。他程齐兴如能娶得林妙英为妻,夫复何求!
程齐兴感到非常高兴,林伯母居然答应将她的闺女林妙英,嫁给他这个仍戴有坏份子帽子的人为妻,真是天大的喜事。撮合这场亲事成功,自然是妹妹程瑶居功至伟。没有妹妹坚韧不懈的努力,恐怕他要打一辈子的光棍。
现在,程齐兴整天心中总是甜滋滋的,他真的要结婚了!他整天沉浸于即将结婚的欢愉中,林妙英的影子整天都在他脑中涌现。他憧憬着今后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儿女成群,程家从此走上康庄大道。
林广广为散播林、程两家换亲的传闻,终于传进程齐兴的耳根,令他感到很大的震惊。好心的妹妹竟然瞒着他作出如此荒唐的决定,险些陷他于无情无义的境地,令他做人的尊严荡然无存。他如果胡里胡涂接受这门亲事,而让妹妹程瑶给林广那个无赖蹧踏,妹妹含恨一世,他也必然抱憾终生。他程齐兴怎能做这种为世人所不齿之事呢?他宁可打一世光棍,也不能贻误程瑶妹妹的青春前途和一生的幸福。阿婆临终的嘱咐,言犹在耳,就是这么一个妹妹他能不管吗?维护程瑶妹妹的终身幸福,他作为哥哥是义不容辞的最大责任。
晚饭时,程齐兴铁青着脸,眼露凶光,盯着妹妹程瑶粗声粗气地质问:
「阿妹!你还当不当我是你阿哥呢?」
程瑶低头无语。事情已戳穿,在农村传得沸沸扬扬,阿哥的自尊心已遭到沉重的打击和伤害,程瑶再不能隐瞒或装得若无其事了。
「阿哥!我……」
「你说呀?你是不是……」程齐兴气得青筋直冒,脸孔扭曲得非常难看,他本来想说「逼死」二字,但他还是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阿哥!我也是为了哥哥你……」程瑶噙着泪,嗫嚅地说。
「胡闹!」程齐兴大声打断妹妹的话,斩钉截铁地说:「这门亲事我坚决不答应。」
「阿哥!难得妙英姐她答应……」程瑶还想说服哥哥,但她已找不到一句具有说服力的言语,她已乱了方寸。
「她答应,我不答应,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答应。我不会娶她,你要恨嫁,嫁给林广,我也管不了。」程齐兴气嘟嘟,饭也不吃,搁下筷子,拂袖走出门去。
哥哥的话大大伤害了妹妹的心。程瑶「哇」一声哭起来,走进房去。
枱上的饭菜,谁也没有沾过筷子。
程瑶躺在床上,把被蒙过头,伤心地哭泣。程齐兴哥哥怎么一下变得如此冷酷、不近人情呢?她的苦心,他一点也不领情,还说她「恨嫁」。她就是发姣恨嫁,嫁猪嫁狗也不会嫁给林广,还要当个七八岁女孩的后母娘。程齐兴哥哥的话不但冤枉了她,还大大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她甘愿牺牲自己一生的青春幸福,完全是为了哥哥,为了程家,为了兑现她对阿婆大妈的承诺,可是程齐兴哥哥硬是不答允,令她左右为人难。
程瑶的泪水像断线的珠炼,滚滚而下。她知道程齐兴哥哥好痛惜她,他要是一早知道是换亲,他决不会答应,所以她一直隐瞒此事。想不到林广始终是个草包,他怕她反悔食言,先制造舆论,届时好逼她就范,这样,就完全破坏了她和林妙英制定的全盘计划。
程瑶细想,她这样做是不是真的错了呢?关系到程齐兴哥哥和她一生幸福的婚姻大事,她竟如此轻率和儿戏的做出决定,还瞒着亲爱的程齐兴哥哥,这也难怪得哥哥会如此的激怒。她幼稚,没有好好尊重程齐兴哥哥,大大挫伤了他的自尊心。程齐兴哥哥含辛茹苦教她读书,她应该明白事理,一个高中肄业生怎变得如此胡涂呢!程瑶明白,哥哥始终爱惜她,处处护着她,他一时说的气话,她怎能当真责怪他呢!现在换亲之事已告吹,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必须向哥哥道歉和认错……
「阿妹!瑶妹!」随着程齐兴哥哥的亲切叫声,他已来到妹妹程瑶的床前。
刚才程齐兴赌一口气,饭不吃就走出门,但他没有远去,而是蹲在厨房边那两畦瓜菜地那里拔草,一会他不见程瑶妹妹追出来,他心里就着慌了。他知道,他说话说过了头,大大伤害了妹妹的心。他是哥哥,他必须去向她认错,安慰她。他进屋不见妹妹,就一边叫,一边进程瑶妹妹睡房来。妹妹长大了,作为哥哥,平时他是不会随便跨进她的房间,这时他不但进房,还坐到妹妹的床沿。他含着泪,掀开程瑶妹妹蒙着头的被单,妹妹把头蹩到侧边。他一时忍不住泪水漱漱而下,哽哽咽咽地哭说:
「阿妹!莫怒啦!是阿哥错,阿哥胡涂,阿哥说话不识轻重,你原谅阿哥吧!」
程瑶一下掀开被子,霍地坐起来,双手揽着程齐兴哥哥的脖子,头伏在哥哥胸前,呜呜咽咽放声大哭,程齐兴哥哥也陪着啜泣。
兄妹俩哭了一会,程瑶抬起头来,望着哥哥咽咽地说:
「阿哥!是阿妹错,我对不起你,伤了阿哥的心。阿哥!你可以骂我,打我,但阿哥你不能弃下阿妹不理会呀!」程瑶说着抽抽泣泣,声泪俱下。
「阿妹!你是阿哥唯一的亲人,阿哥怎能不理会你呢!」程齐兴泪水涔涔,却用手轻轻抹去程瑶妹妹脸上的泪珠。
程瑶激动得不能自持,陪着哥哥放声大哭。两颗赤诚而圣洁之心,在交融,在淌血!两个时代的弃儿,在相濡以沫,在挣扎求存!
一场「换亲」游戏本来暗中进行得很顺利,想不到破坏这场游戏的罪魁祸首竟然是最大得益者林广。说句公道话,结束这场荒谬的游戏的最大功臣也是林广,要不是林广,程齐兴程瑶这对苦难的兄妹,将承受一世的良心责备和终生遗憾!
一场希望在即的换亲游戏就此结束了,一切又回到起步点。今后又将如何重新开始呢!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盼来鸿运喜融融,怎料垂成见败功;
宁伴梢头霜雪老,青苗怎忍喂蝗虫。(东韵)
第51章——第100章中卷《苦涩青春》完
預告:第101章——第150章下卷《並蒂繁花》
告读者文友书:中卷《苦涩青春》之87—90章共四章,为编辑屏蔽,被迫删掉才获允继续公开发表。《语悲欢…》乃自传体小说,书中一对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疏堂兄妹,背负着剥削阶级枷锁,在改革开放前之三十年,生活中充满‘悲’和‘泪’,改革开放后发迹之‘欢’和‘乐’,前后互相衬托辉映才是小说之主旨,也是在文学上对历史之反思。可是,前三十年之历史,由于历史充满多段动荡的政治过错,在文学表现上至今犹留有許多历史事件发生之年代和專用詞也列为敏感禁区,小说主人公在那些年代生活中之悲欢就无法表现出来,同样,生长在改革开放前之人,也无法写出如实的「自传」,不能不说是文学上著作和阅读之遗憾。中卷《苦涩青春》阙缺了上世紀五七、五八年重大歷史年代的四章內容,谨在这里,特向广大读者文友致歉!(作者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