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利工地是按片分组包干,每部车二人的成绩,是按车、按土立方来计算。指挥部每天布告板上各人的名下,超额完成任务者,贴红旗,当标兵,还奖励口粮;不完成任务者,贴乌龟,挨批斗,还要减口粮。程瑶为帮助哥哥程齐兴摘掉「坏份子」帽子,她和哥哥总是拚命干,连小休时间也不休息。他们每天的成绩、都列小组的前茅,天天插红旗,月月当标兵,有人写广播稿对他们大加表扬,广播通讯员还趁小休时,对程瑶做专访广播,程齐兴和程瑶,他们多次得到总指挥部的点名表扬。
用不了几天,人们已对程齐兴程瑶兄妹起了底,对他们彻底底部了解。他们是北坡村闻名遐迩的程家大院后人,土改后,大院宅早被没收,程家老一辈已过世,原来程姓二户一家,现在只存这一对分别代表二个血脉的疏堂兄妹,依然是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程齐兴土改时已二十岁,为受管制的地主子女,后因蹧蹋蹋一担公粮而戴有坏分子帽子,还因涉入解放前强奸家中女佣案判刑劳役一年多才回来。现在是人民公社社员,其他不究,但坏分子帽子尚未摘除,或者就是因为还戴有坏分子帽子的关系,于今已二十多岁,还未娶到老婆。
令到许多青年人感兴趣的还是程瑶,她的底子很快就被有心人起了底。程瑶人长得漂亮,圆圆的瓜子脸,两颗钻石般晶莹的大眼睛,像浸在清浙而高深莫测的湖水中。她身材玲珑浮突,神韵惹火,是个令许多青年男子倾倒的美人儿。她原在锦溪中学读过三年初中,在文昌一中读二年高中,因母亲过世、经济困难而缀学,回乡参加农业生产已四五年,年已二十三尚未有婆家,是个超龄大姑娘。工地有很多超龄未婚男青年,许多人心中盘算着:
如何结识程瑶,并试扣她的芳心。
程瑶的青春热情、程齐兴的勤奋拼命,这一对兄妹组合,创造了优异成绩,很快就博得水利工地许多青年男女的关注和领导的注意。程瑶的初衷是制造机会,为程齐兴哥哥寻觅嫂嫂的机缘,想不到,首先投过来的是许多青年人对她倾慕的眼光,争相对她打招呼和撘讪,他们都想结识她,博取她的青睐。就是说,不少男青年都在蠢蠢欲动对程瑶开展追求。有个别青年还给她递条子,希望收工后能单独约会她,人约黄昏,月上树稍。这令程瑶啼笑皆非,她欲觅嫂嫂尚未见到环肥燕瘦的倩影,却先看到狂蜂浪蝶的旅踪。
老实的程齐兴也从个别青年男儿那里,看到他们炙热的眼光、痴痴的表情,看得出他们在追求自己的妹妹程瑶。程齐兴思想也紧张起来,他也殷切期望,在众多男青年中,妹妹程瑶能找到一个理想的夫婿,当他程齐兴的好妹夫。有一回,程齐兴对程瑶说:
「阿妹!阿哥看得出有青年想追你,你应为自己把握机会。」
「阿哥!你也看出来了?」
「自然!已经不住是一二个。」
「阿哥!你当什么也没有看到,还是一味的埋头苦干,阿妹会考虑如何因势利导。」
程齐兴没有明白程瑶的真正打算,但他绝对相信妹妹有过人的智慧,她一定会选出最合她心意的男儿,当她未来的夫婿,这一点程齐兴是绝对放心的。
程瑶很坦然,只要她兄妹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就有机会。她的因势利导策略就是多交男女朋友,有没有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次要,主要是从中抓住为程齐兴哥哥寻觅嫂嫂的机会。有些姐妹拢过来,大多仰慕程瑶是个才女,想结交为闺中朋友;也有些年纪较大的妇女来示好,她们有人是为别个男青年所托,来试探她的情怀,看看如何向她追求。
程瑶对来探虚实的姐妹,如实相告:她的首要任务是为程齐兴哥哥寻觅嫂嫂,在嫂嫂未找到之前,她不会接受任何男生的追求。如果任何男士能促成她哥哥的婚姻,他将会得到优先的投挑报李。她兄妹现在在工地的一切努力,都在希望引起领导的关注,摘除程齐兴哥哥的坏分子帽子,除去谈婚论嫁的最大障碍。
程瑶毫不含糊的态度,得到许多男女青年的同情,也引起许多人饭后茶余的热议。
有一回小休时,有个姐妹来对程瑶耳语几句,程瑶高兴得跳起来,他赶快告诉程齐兴哥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阿哥!听说张副书记要报请公社批准,在工地宣布摘掉几个五类份子的帽子,其中就有阿哥你一个。」
「那太好啦!摘掉坏份子帽子,阿哥就可以抬头作人。」程齐兴感到很大鼓舞。
「阿哥!宣布摘掉帽子,你就赶快物色嫂嫂。在工地有这么多未婚大姑娘,你看中哪一个,告诉我,我跟你想办法。」程瑶首先想到的是哥哥娶嫂嫂一事,而且显得非常振奋。
「只要有人肯嫁,哪个也无所谓。」程齐兴始终不改高兴时憨憨地笑的本色。
「阿哥!你不要太自卑,你比许多人都长得健壮,人老实,能刻苦耐劳。过去别人择我们,这回我们反过来也要择择。阿哥!如果条件不好的,我可不要她当嫂嫂哩!」程瑶想到的是,从此挑选嫂嫂而不必再在别人面前低声下气、屈膝哀求了。
「阿妹!我们还是多加把劲,创造更好的成绩,真正摘掉帽子后,再说吧!」
为摘掉「坏份子」帽子,程齐兴简直是拚命了。别人拉车是一步步走,他拉车简直是在跑;从坝上空车回来时,他简直又是在飞。他心中总在默默地鼓劲:为了摘帽,一刻也不能放松,只有摘掉帽子才能娶到老婆;只有娶到老婆,才能实现阿婆大妈的遗愿,为程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令程家不至于变成绝户。那时,他有了一个完整的家庭,也才能挑选更理想的妹夫,给妹妹一生的幸福。
这是文昌县里最大的水利工程。它建成后将对县北两三个公社贫瘦的坡地和农田的灌溉,带来很大的效益。各公社参加兴建水坝的大军,皆派一名副书记来领导。县里一些部门的领导干部,也经常会有人来工地视察或找人谈话。免不了县公安部门也会派人来抓那些抗拒、破坏运动的坏份子。被抓之人,有在鸡蛋里面挑骨头挑出的「五类份子」,也有那些出身好、但又牢骚满腹的基本群众。抓人前,总要开批斗大会。白天苦干,热火朝天;晚上批斗,惊心动魄。劳动够辛苦,但阶级斗争的弦也是越拉越紧,人心惶惶,精神紧张,特别是身带精神枷锁的「五类份子」。
一天傍晚,统率锦溪公社水利大军的张副书记几个干部,经过程瑶挖土的片段,忽然停下来,张副书记对程瑶说:
「你叫程瑶?」
「是,张书记!」程瑶回答。
一位跟在张副书记后面,着公安制服的年青干部,和张书记点点头,好像有什么事情秘而不宣。张书记笑对程瑶说:
「晚上,请到指挥部来。」
张副书记他们一行走后,程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楞在那里,心忐忑跳,不知所措。程齐兴拉车回来,听说张副书记和一位公安局干部,叫程瑶妹妹晚上到指挥部谈话,吓得程齐兴一下脸色苍白,几乎魂不附体。公安找人谈话,凶多吉少,不知会有什么灾祸临头。程瑶终究读书多,头脑清醒,不至于乱了方寸,是祸躲不掉,是福自会来,她自忖,她一惯来做人处世安分守己,她的言行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程瑶对哥哥说:
「阿哥!不必惊慌,看张书记和公安同志的态度亲切,大概不会有事。」
「阿妹!公安找人谈话,不会是什么好事!」程齐兴忧心忡忡。
「阿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程瑶自己平时言行谨慎,她自信没有什么纰漏惹祸,但她心中还是挤着一股疑团,怎也解不开。
晚饭后,程齐兴坚持要送妹妹程瑶去指挥部见张副书记。指挥部设在水库边已搬迁出去的一所小学的空置校舍。在指挥部的一排平房前,他们碰到张副书记从屋里出来。程瑶赶快上前打招呼:
「张书记,这位是我哥哥程齐兴。」程瑶拉拉哥哥向张书记介绍。
「我知。你们兄妹干得很好,我看过工地进度报表,你们经常超额完成任务,长期当标兵。」张副书记笑着表扬他们。
「张书记!我哥哥他……」程瑶忧慽慽地低下头来。
「程瑶!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们好好干,我们正在办。」张副书记回答,又转过头对程齐兴说:「是吴同志的爱人要见程瑶,没有事,你放心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明天还要大干哩!」。
张副书记明白什么呢?程瑶希望他明白她的苦心,希望政府宽大,给哥哥摘掉「坏份子」的帽子,他真的明白他们的苦衷吗?
在张副书记和程瑶说话时,住隔壁的吴同志已听到,迎出门来。吴同志后面走出一位年青苗条穿着公安便服的少妇,大声叫程瑶,程瑶示意哥哥回去。程瑶趋前两步,少妇一下把她抱入怀,迎进屋。
程瑶一时还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少妇似曾相识,一时又想不起。这时少妇笑吟吟地说:
「程瑶!你怎认不得我了,我是在县一中和你同届丙班的柳紫娟呀!」
「是紫娟姐?真是难得呵!」
柳紫娟这个熟悉的名字和远去的往事,突然又重现在程瑶的面前,真是缘起缘灭,人生何处不相逢。但偶遇旧时的同学,对今时今日已沦落到如斯地步的程瑶,又有何用呢?能改变她的人生吗?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披枷苟活泪潸潸,兄妹连心不避嫌;
热血头颅皆可掷,只争立足有尊严。(盐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