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紫娟的热情,令程瑶忐忑不安的心才放下来!
「紫娟姐!怎是你呢?」程瑶怎也想不到在这里碰到高中老同学柳紫娟。
「当年咱们同级不同班,我又不像你那么活跃和出名,你一时就认不得我了。」
「一说起来我自然记得。」程瑶笑盈盈端详柳紫娟,又向门口外翘翘嘴问,「那是你爱人?」吴姓年青公安员和张副书记在门外说话。
「吴清坚!原是我表哥。」
柳紫娟简单作自我介绍。她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就和表哥吴清坚结婚,目前孩子都三四岁了。吴清坚在县公安局当股长,她婚后也当了公安员。今天到水库工地,她才知道程瑶也在这个工地劳动,就托张副书记找程瑶来见面。柳紫娟很热情,为程瑶泡茶,寒暄。
程瑶的紧张心情松弛下来,她笑柳紫娟说:
「紫娟姐!你差点把我吓死了。我不认识你爱人吴同志,看他穿公安制服,我就以为是来抓我的呢!」
「为什么要抓你呢?罪过!吓坏我们的校花和才女,花容失色,小妹真是该死!」柳紫娟哈哈大笑。
「紫娟姐!你还笑我,我在农村日晒雨淋,快变成老姑婆了。」
柳紫娟慢慢审视程瑶,几年不见,肤色黑了,脸腮瘦尖了,加上穿着简朴,确已不复当年的清新秀气,但程瑶那聪颖的眼睛,匀称的五官,始终闪烁着她那美人胚子的光华和神韵。柳紫娟点点头,认真地说:
「是的!生活清苦,劳动繁重,确已不复当年的秀丽,但你更成熟了!我始终觉得你一脸福相,特别是你眉宇间和嘴角下那醒目的黑痣,你日后一定衣食无忧,婚姻美满,子嗣兴旺,晚年福禄无边。」
程瑶嘻嘻笑起来,欣欢地说:
「紫娟姐!你怎当起看相佬来啦!」
「我考不上大学后,有一个时间无聊,确实看过一些麻衣相术的杂书。」柳紫娟难得对着程瑶如此之坦诚,当年人们对迷信的意识还是很忌讳的。
「当年在学校,别人笑你是『病颦儿』,现在可真判若两人了。现在你脸色红润,身材丰满,人也开朗多了。」程瑶也不再拘束,和柳紫娟逗笑。
「应该说我老多了,我孩子都几岁了,身材也变了。你尚未结婚,始终是青春无量!像你这般的才女,如果没有什么料子的男生,确实也难于向你追求。」
「娟姐你在笑着,我一个农村贫村姑,想嫁也不是那么容易嫁出去,谁要呢!」
「我什么时候都记得,那次联欢会,高俊魁笑我,是你这位学识渊厚的才女,临场给我解围,也为我们女生争回口气。为此事,许多女生都啧啧称奇,说你的学识和口才真是了不起,我们很佩服你。」柳紫娟兴趣很浓,回首当年在学校的趣事。
「其实当时,你唱歌的天份和嗓子是很优越的,只不过是身体孱点,高俊魁那么比喻说你也有点太过份了。」程瑶自然也记得那次她给高俊魁的难堪。
「当时大家都在玩,我也不去认真。后来你和高俊魁谈恋爱,可说是不是冤家不聚首。」
柳紫娟眨着眼,眯眯笑,追忆当年的趣事。
「高俊魁是和陈素萍谈恋爱。」程瑶肯定地说。
「你离开学校后,同学们还在议论!高俊魁和你诗词寄情,一唱一和,像过去旧社会的才子佳人,说真的这般谈恋爱,在学校恐怕除你和高俊魁,再无笫二个人。说高俊魁懂得写旧诗词,还是你教他的。程瑶!你真了不起。」
「我离开学校后,有否人说我不知羞,不自量,想跟陈素萍争夺高俊魁。」
「没有人说你争夺,是说你让,是你把高俊魁让回陈素萍,爱情是自私的,情场如战场。你真伟大,情人都能让。」柳紫娟说得很认真。
「高俊魁和陈素萍从初中起就相好了!」
「初中我和他们同班,他们关系好,感情好,但他们不算是谈恋爱。像高俊魁这样英俊潇洒的男生,许多女生都喜欢他,高俊魁对好多女生都很好,不能说他跟那些感情较好的女生都是谈恋爱。」
「我和高俊魁也不是谈恋爱,二人关系好些是真,在学生会大家一起工作。」
「不知怎搞你和高俊魁,谈恋爱的诗词唱和在后来竟泄漏出来,不少同学私下传看,有人还抄写下来,当作谈恋爱的必修读物。」
「紫娟姐!你尽在夸张其事,嗤笑我!」
「当年,你和高俊魁在学生会搞的《文萃》期刋,后来演变成『闹事』的前因,県召開学代会,团总支指定各班代表,許多同學闹代表选举的不公平成为导火线,你知道啦?」
「文朝章来过信,大略知道其前因后果,也談高俊魁和陈素萍的情況,后来的情况就不清楚了。」
程瑶摇摇头。柳紫娟深深叹了口气:
「唉!高俊魁确是个难得的天才,可是时运不济,英才沦落!」
程瑶不由心中一栗。柳紫娟叙述了后来发生的情况……
柳紫娟叙述說,文昌县一中当年发生「闹事」事件后,先说是「人民内部矛盾」,后来随着「反右」,形势急转直下,定性为「现行反革命」事件。柳青云、程逸高和学校副教导主任、语文教研组组长林翔鸿被捕。常若谷、海涛勒令退学。许多老师被评为右派,甲班班主任林廷介也是右派。许多同学因为「政治鉴定」不及格,不被大学取录,光高三甲班就有二十人,占全班一半,加上学业成绩不理想考不上大学,高三甲班考上大学就只有文朝章、李洁芳等廖廖几个人。海涛的乙班,因「闹事」牵连,许多同学也打入另册,考不上大学;柳紫娟所在的丙班,考上大学的同学也不少,柳紫娟自己就考不上大学,是否跟「闹事」有关,则不得而知。
高俊魁虽然不参加闹事,但他是当时参加県学代会的代表,也在会上说出许多同学对于升学就业的心声,被视为闹事的黑手,他写了多次检讨都不通过。他参加高考,名落孙山,意料中事。本来学校想放过他,想不到他父亲在机关工作单位里,被揪出是干部中的右派典型,这就彻底把高俊魁也毁了。高俊魁和他父亲齐齐赶回农村老家去,管制劳动生产。他们老家又是大地主,那就更惨了。过去高俊魁常标榜他父亲是革命老干部,那时却说他父亲是叛徒和大「右派」。
高俊魁一直自诩自己出身于革命家庭,苗正根红,后来说他出生后父母便安排他回农村,由祖父母抚养,他爷爷奶奶是大地主,高俊魁也就成为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高俊魁在初中时已加入共青团,什么时候他都是班上团支部委员,不少同学经由他介绍加入共青团。学校团总支宣布开除他的团籍时,说高俊魁是个混进共青团里的坏人,阶级异己份子,也使几年来经他介绍入团的同学招惹了许多麻烦。
陈素萍因参与**,过去「小资产阶级小姐」的美名,人们重新提出来。因为陈素萍是众人皆知她和高俊魁谈恋爱,所以批斗高俊魁时,就拉陈素萍出来陪斗,要她写检讨,写坦白交待。有人甚至露骨地要陈素萍坦白,她和高俊魁有没有发生肉体关系,陈素萍不知躲在被窝里哭了几多回。
说真的,女生很多人对高俊魁都有好感,都视他为梦中情人和白马王子,但出事了,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为高俊魁说句好话,最多暗中伤感,徒同有同情。只有陈素萍大胆站出来为高俊魁鸣不平,说高俊魁才是真正的学习榜样,不管初中高中几年来,在班上、在学生会,都做出不少成绩,他是人中之龙。
柳紫娟說,陈素萍考不上大学也是意料中事,她回农村跟叔叔生活了一年,高举三面红旗前,她申请出国,批准就走了。陈素萍本来是侨生,她回父母身边也是应该的……
当时陈素萍曾在文朝章来信中,附她给程瑶的短函,申述她申请出国的决定。陈素萍再三申明她和程瑶的深厚窗谊,她们是朋友不是情敌,仅仅是二人同时爱上高俊魁。陈素萍还为自己从程瑶手中夺回高俊魁的自私行为深表谶悔,在她决心出国前,她非常真诚地把高俊魁完全托付于程瑶,要程瑶重回高俊魁身边,说只有她和程瑶才能保护高俊魁这块和田美玉不为风雨所打碎。
陈素萍给程瑶的短函,这事应该只是文朝章知道。由于柳紫娟并不全部知道陈素萍、高俊魁和她程瑶三角关系的详情,这时程瑶也就不必要将这事告诉柳紫娟,程瑶只有心中默默地感激陈素萍对她的真情。
柳紫娟不但告诉程瑶,县一中对闹事和反右的一般处理情况,还特别强调叙说高俊魁和陈素萍,因为她知道,高俊魁陈素萍和程瑶关系最密切。柳紫娟继续叙说:
有一次柳紫娟出发到县南,在一个挖水渠的工地,她看到高俊魁。只见他赤膊上身,着短裤,晒得全身黧黑,头发蓬乱,还留着短短的胡渣子。他在埋头挖地,揮汗如雨,他眼不傍视,话不说一句,干得比他身旁的许多农民农村靑年还来劲。看起来,当年县一中许多女生心目中的倜傥潇洒的白马王子已不复见,眼前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农村年青人。高俊魁在劳动中锻炼,身体更见壮实多了。本来学校没有给他评什么右派,但他大队和生产队总是把他当成右派份子,而且是父子同科,一门反动。柳紫娟说,当时她和丈夫吴清坚都不方便和高俊魁说话,只在远远看着他,看到他的沦落,她心中也很难过。
柳紫娟又说,此后,她听说高俊魁报名当民工,参加省大型水利工程松岗水库的建设。本来当地生产队不让他走,后得一位在公社当领导干部的原初中同学的帮忙,他才走成。松岗水库是全省大型的建设项目,民工很多,汇集了五湖四海许多不得志的人才,希望高俊魁到那里,今后能从那里一步步爬起来,不然真是屈杀英才了……
柳紫娟叙述高俊魁的沦落情况,神情流露出她对高俊魁的无限同情和惋惜,眼中甚至噙着泪花,程瑶心中很感动,此时的柳紫娟已今非昔比,但她仍对过往的同学有着深厚的感情,涉及到政治,她同样有鲜明的人性。她把高俊魁的情况不厌其烦地告诉程瑶,就是知道程瑶曾经深爱过高俊魁。
经过生活的磨砺,程瑶已大大的成熟了,她对高俊魁千丝万缕的情愫,已紧紧地封闭于她心灵的深处,就是柳紫娟反复的挑唆,她也不为所动。她静静地聆听,尽管她心潮随着柳紫娟的叙述而澎湃翻腾,愁绪万千,无比痛切和担忧,但她始终表现淡然,不作表态。程瑶并不一定是对柳紫娟心存警惕戒备,而是她老练了,不轻易把她的真实感情流露出来。最后,程瑶平淡地说:
「在瞬息万变的政治环境中,人的际遇只能跟着命运走。我现在是个农民,除了一日三餐,我什么也不过问。一场同学,一场朋友,我也衷心希望高俊魁能吉人天相,早日创出一番事业来。」
「我相信,高俊魁决不会从此倒下去。他有很强的生命力和适应性,他会在逆境中求存,这一点我相信你比我还清楚!」
「但愿如此!」程瑶淡淡地说,微微点头。
柳紫娟看到程瑶在处处幽闭自己,她也不想强人所难。其实做人低调点也可免去许多麻烦。接着柳紫娟询问程瑶一些近状,就结束了谈话。告辞出来,柳紫娟叫丈夫吴清坚送程瑶回住所。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花前月下忆尔曹,壮志难酬类草蒿;
沦落英才金贬值,汗濡大地不辞劳。(豪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