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一名马国海关驻歇伏市港的官员，这时正冲着徐丽娜的司机声色俱厉地交涉着什么。司机挂着一脸讪笑，做出恭恭敬敬的姿态，一个劲地陪着小心。徐丽娜对此置若罔闻，在车中端坐不动，偶尔扬手梳拢一下水迹淋漓的长发。
过了十来分钟，司机凑到车后门，从打开的车窗向徐丽娜小声说了几句话，徐丽娜轻轻点了点头，就见司机钻进来发动了汽车，慢慢驶出码头。
徐丽娜轻舒了一口气，向齐少华说道：
“你看他那个虚张声势的熊样——一会儿要找警察、一会儿要找宪兵，要扣起我们来呢！说来说去还不是露出了小狗尾巴——你猜他打什么主意？”
齐少华看着表嫂，等他说出下文。
“他说我们私自来提货，开箱时未经过他们的检查，要挟我们出点小费。”表嫂的口气透着不屑。
“要多少？经常有这种事吗？”齐少华也被逗笑了。
“由着他的话，三万五万也不嫌多；还虚张声势说他知道那货柜是别人的，要货柜主人出面来和我们交涉，真是混账……司机告诉他我们还没吃饭呢，找个饭店商量这事。我最多不超过两百块来打发他，这就够给他面子了。呶，没看见他在后面跟着来了？”
齐少华回过头去向后面看看，果然见到那个脑袋圆圆的海关官员一手驾车跟在他们后面，一手拿着电话在和什么人通着电话。
“我快烦死了少华，我最讨厌和这帮没脸没皮的家伙喝酒吃饭，跟他们扯不完的乱七八糟，一扯就走了谱，没完没了的缠着你问这问那，该问的不该问的，没有他们嘴里说不出来的鬼话……我还遇到过几个不知高低的家伙，纠缠个没完没了，还要你表嫂跟他们……”说着向齐少华溜了一眼，又叹了口气，幽幽地继续说道：“少华要是会说他们的语言，我就解脱了呢……不过这一次呢，有你跟着，就会利索很多呢……表嫂以后，可要指望你呢……”说着话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齐少华久久凝视。
齐少华闻言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林丽和表嫂相似的眼神，没来由的心里一热，不敢和表嫂对视，转了头去看车窗外面。
***
如时而至的海岸信风带着赤道的热气、印度洋浓浓的水汽，在歇伏市上空奔逸骀荡，飘洒下漫天的雨丝。高高的椰子树在风中摇曳着宽大的枝叶婆娑作态，摇曳出这个非洲岛国特有的风情。画一般的旅人蕉、棕榈树，在黄昏的港城风雨中飒飒有声、交织出梦一般的情调。
汽车停在一家法国人经营的酒吧门前。齐少华跟着徐丽娜先走进酒吧，在临窗的一张桌前坐下，那名海关的官员跟着司机在后面走了进来。
司机为他们做了一下介绍，说这位官员的名字叫拉拉日。齐少华不懂马语，仅向他点点头，拉拉日便在齐少华和表嫂的对面坐了下来。
这家酒吧的底层兼带做舞厅，这时已经放开节奏强烈的摇滚舞曲。有几个坐在吧台前面高凳子上的马国男女扭动着身体，向这边扭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徐丽娜看个没完，让齐少华心里觉得别扭；看表嫂时，却见她目不斜视，微笑着看着拉拉日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自己一言不发。
司机到吧台叫了四杯威士忌，服务小姐分放在四个人面前，然后又等了半天，上了一大堆烧烤龙虾、牛肉之类的食物，最后又端上来两只法式长条面包。这时候，司机已经陪着名叫拉拉日的海关官员喝光了一大杯威士忌；拉拉日也一改疾言厉色的神气，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表嫂在桌子底下偷偷捏了捏齐少华垂在桌下的手背，小声对他说：
“你看，一杯威士忌酒，就把他变成了朋友……”大概是怕齐少华忍俊不禁的笑出来，又加劲捏了两下。
齐少华对他们谈话的内容一无所知，仅仅从拉拉日前倨后恭的变化上看出他对表嫂的巴结讨好，那双大得出奇的圆眼睛在表嫂的脸上毫不客气的溜来溜去，眼光里流露着不加掩饰的爱慕。
大概是交涉完了正事，几个人明显转变了话题。齐少华突然听见拉拉日用极不准确的音译名称说了两遍“李大伟”，想来他和表哥应该早就认识，而且关系还挺熟。又见表嫂的司机一个劲地点头，连连答应着什么。
齐少华正听得毫无头绪，忽觉身边的表嫂浑身猛然一震，似乎听见了什么令人震惊的消息，当场发起愣来。齐少华看看表嫂，见她笑容灿烂的花容突然间蒙上了一层寒霜，脸上虽是依然挂着不倦的微笑，但那眉宇之间、嘴角之际，显然透露出极力保持着的勉强。齐少华自从与表嫂认识，第一次见到她笑得这样辛苦、笑得这样勉强、因而不免有些古怪。
他警觉地观察着对面的两个男人，以为是拉拉日要挟表嫂、向她提出了令她不堪的荒唐要求；正好看到司机找着机会向喋喋不休的拉拉日眨眼。齐少华心里又觉得不像，否则表嫂纵然不喜，也不至于忽然间变得这样神情黯然。
忽见表嫂一把抓起挂在椅子后背的坤包，向齐少华说了声：“我去一下洗手间。”匆匆离开了座位。
表嫂的司机冲着拉拉日瞪起眼睛解说着什么，虽然他知道齐少华听不懂他们的谈话，却仍然用眼睛在齐少华脸上时不时扫一下，好像在看他的反应。等表嫂回来之后，俩人随即打住。
表嫂显然在卫生间重新画了妆，但依然掩饰不住刚刚哭过的痕迹，齐少华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异于往常的浮肿，眼角也略微有些泛红。回到自己座位上后，轻轻敲了一下面前的高脚酒杯，叫过来服务小姐，让她给自己再添一杯。
正在这时，酒吧里走进来一位美丽妖艳的花国女子，头上乌发高盘，两耳明环叮当，两只勾魂摄魄的美目顾盼生情，一张唇角微挑的樱桃小口红唇半开，微露出两排碎玉般的皓齿，轻含着万种风情。相貌上猛然一看，酷似徐丽娜的翻版；但详细审量，神情意态却大不相同——进来的这位女子灵动活泛的眼神，绝不似徐丽娜睥昵自高、矜持庄重；在顾盼巡视之际，流露着世故的精明和惊觉，像一只雍容华贵的孔雀，置身在众多围观者之中，除了两只警惕的眼睛在时时暗窥着四周，浑身上下的羽毛，也给人充满警惕的感觉。
当她向吧台的小姐微笑着点头走了进来时，一眼看见对着自己迎面而坐的徐丽娜，明显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