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如意私自出了菊城,出城后立即奔跑了起来,跑了段时间,看见有马车,又叫了辆马车,马车一路颠簸,尘土飞扬,不出两个时辰便到了六音城。
  如意记得,上次进城的时候,将近晌午时分,那日虽是热闹十分,却哪及得这两日正值端午佳节?只见过往小贩挤满街道两旁,所贩之物斑斓璀璨,如意心里喜欢,目不暇接,看看这边的,再瞧瞧那边的,一时忙不过来。
  如意拿起一件,闻了闻,笑问道“老板,这花花绿绿的,还有香味儿,是什么呀?”
  小贩一脸不屑道“小哥儿,一看你就没女孩喜欢。”
  如意道“这东西跟有没有女孩喜欢有什么关系?”
  小贩转脸便笑道“这个呀,叫荷包,哪个女孩喜欢你,就会送你的,你连这个都没见过,所以我说你没女孩喜欢呗。”
  如意气不过,“我买了。”
  小贩不解,道“小哥,我看你听错了吧,这是女孩送男孩的,又不是男孩送女孩的,你买了有什么用啊?”
  如意道“用你管!我买了,你卖也不卖?”
  小贩见出了货,心里高兴还来不及,赶紧收钱道“卖卖卖……你还喜欢什么?随便挑。”
  如意看看这个上面绣着杏花的荷包,里面幽幽的香气亦是杏的香气,如意忆起,初次见临溪时,她头上戴着的便是杏花,手里所持的折扇亦是杏花折扇,她唱的是《竹林谷》,开头第一句亦是“江南有杏花,采摘赠伊人……”
  “转过来嘛,让本少爷瞧瞧……”
  不远处声声的调戏硬是把如意在回忆里给扯了出来,如意抬头望望,只见,一个头戴红花的男子,赖皮赖脸地正纠缠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如意便问身旁的小贩“老板,前面的癞皮狗是谁?光天化日的这么不要脸!”
  小贩听见如意如此说,赶紧摆手叫他低声,小贩亦低声道“你是外地来的,在这里需时刻小心些,你若遇着他可得躲着走,那带花的少爷可是国舅爷的亲侄子!”
  如意“国舅爷?那是个什么玩意?”
  小贩气道“国舅爷都不知道,一看就是个乡巴佬。国舅爷就是皇帝的小舅子。”
  如意又问“‘乡巴佬’又是什么?”
  小贩道“‘乡巴佬’就是没见过世面。”
  如意撇他一眼,不与他一般见识,又问道“那人到底怎么回事?你接着说。”
  小贩道“那人是文家大少爷文汀,家财万贯,骄奢淫逸,二十七岁就妻妾成群,而且呀,又喜男色,这附近稍微长得有些样貌的男子都躲着他走,被他碰见可要挨一顿好欺辱呐,这个书生是王家的儿子,刚买着本书就是低个头看,不知道开眼,今天也合该他倒霉,正好撞见文公子了,哎,今天这份折腾,日后娶个媳妇就难喽。”
  如意拿眼睛直直地瞪着文汀,见文汀围着个圈的搂着那书生,就要亲那书生,书生走又走不开,旁边围了四个文汀的奴才,书生就只拿背对着文汀,奈何文汀纠缠不休,惹得片刻周围便围上了许多的人来围观,看热闹的人颇多,却没一个敢上前制止的……
  如意把荷包揣进怀里,便朝着人堆里走去。
  小贩欲拦他不得。
  “住手!”如意拔开层层人墙,一把推开文汀的奴才,硬是闯进了文汀的视线范围。如意喝道“大好的清平世界,哪里生出这么个臭虫来?”
  文汀一见如意,青衫白褂,乌丝如瀑,英气飒爽,风神秀逸,立即松开了王家的书生,眯着眼睛便奔如意来了,如意却不动,待他过来,扬手便在文汀脸上抹了个红印,文汀登时没反应过来,呆了半响,夹着副哭腔连忙跑到奴才身旁喝道“一群呆子!还不给我上!”
  四个奴才见状,一齐的便往如意身上扑,欲压倒如意,熟知!第一个扑过来的时候如意便一脚将他踢飞,这一脚倒把周围看热闹的人给看呆了,要知道,他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从没见过谁要劳师动众文汀的这么多奴才,也没见过谁被文汀打的时候还敢还手的;那边又一个朝着如意牟足了劲便挥拳要上,如意左手拉住那人的胳膊往后一扯,那人便整个人都扑倒在了地上,这回周边看热闹的都叫上了好!欢呼!鼓掌!着实为他们出了口长久以来的恶气,旁边的王家书生亦笑着叫好,鼓掌;如意看还有两个,他们站在一块儿,腿早哆嗦上了,只见,他两个互相看了一眼,‘呀’的一声冲了上来,如意这回倒没先还手,往后先退了几步,那两个以为以多欺少如意怕了,便继续追着,不成想,如意只绕到文汀身后,朝着两个当中的一个便使劲敲了下脑袋,敲中的当时便眼冒金星,那一个还手时,却不料一拳正打中文汀鼻子,文汀登时便觉得鼻子溜酸,眼睛立刻淌出了许多眼泪来,鼻子跟着淌出许多血来,文汀只捂着鼻子,疼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先跑开了如意旁边,把地上的那两个、这个眼睛冒金星的和打了他鼻子的一个踢了一脚,转眼文汀就淌了半脸的血,文汀气道“你是谁?是你爹娘下的就留下大名,待爷爷我收拾你!”
  如意不屑“你祖爷爷我三千年不换名——席如意是也!”
  文汀捂着鼻子一溜烟跑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一听见文汀要报复,即时散开,叫好声全无。
  如意见那书生未走,便笑着上前,欲开口时,那书生却转身走了,如意盯着他背影看了许久,啐一口道“没出息,活该被欺负,不管你就对了。”
  如意行至一无人处,使了隐身术,腾云驾雾,飞至那个临溪藏身的门户,进了那间屋子里,桌下、门后翻了个遍,始终不见临溪的人,如意心头一紧:难道临溪出了意外?
  如意出了屋子,见一婆子正在院里训人,如意揪住那婆子便飞出了墙,看见的人都不禁惊讶——她怎么自己就飞了?!
  如意将那婆子带一无人死胡同里,望见四下无人,才敢现身,登时把那婆子唬得够呛,当即下跪讨饶“神仙小哥饶命!民妇再也不敢了……”
  如意“你是干什么的?”
  婆子答“回神仙小哥,民妇是这府里的管事婆子,是那丫头懒惰,不干活,民妇才……”
  如意不耐烦“行了行了……我问你,你可看见最近你府里有什么陌生人进出没有?”
  婆子眼珠子提溜一转,连连摇头。
  如意把头凑近,“你是要死还是要活?”
  婆子赶紧答道“要活要活!”
  如意“要活就得说实话。”
  婆子扭捏“府里有规矩:下人不得把府里的任何事跟外人提起,如有违反,轻则赶走,重则仗毙!”
  如意“你跟我说的事,我绝不会跟外人提起一个字,更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是你告诉我的。”
  婆子寻思片刻,仍旧摇头。
  如意无法,将腰上的金链子摘下,递给婆子,道“这条链子够你受用一辈子的,说吧!”
  婆子接过金链子,揣进怀里,道“我也是听说,没亲眼看见过,人说有一天,我家少爷在祀堂里发现了个姑娘,后来,又不知道为什么,就把姑娘给放走了,那帮丫头都说,那姑娘相貌极其与众不同,与前几天城里通缉的女犯相貌出奇地相似。”
  如意“你家公子可否伤了她?”
  婆子连连摆手“这个不知,我们做下人的,哪里敢多打听主人的事,只是我猜,公子见那姑娘是女犯,怕惹麻烦,便放了那姑娘。”
  如意“后来那位姑娘去了哪里?”
  婆子“这就不得而知了,是那位姑娘自己出的城。”
  如意:没可能的,我要她等我,她能去哪?“你若有半句假话,我定来寻你算账!”话毕,如意腾云而起,不知去向。
  渐进晌午,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一个是如意认识的,
  如意摸了摸肚子,折腾了半天,饿得要命,回菊城是不可能的了,况且来的时候就打算好了,寻不见临溪就不回菊城,现在连人也不见了,菊城也回不了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如意哪都不认识,只好在街上瞎走,看着这街越来越长,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万绮酒楼!”如意抬头看见,心里高兴,正饿得要命,管它多少钱,先吃了再说。
  这酒楼是个一般的酒楼,可里面的店小二却全是清一色的小姑娘扮的,如意看见这些,感觉倒有几分新鲜,柜台上的老板娘也是风情万种的,一看就是个人间尤物,只见她麻利地打着算盘,旁边还放着壶烧酒,时不时地来两口,真是有意思,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几岁,只见这女人眼含秋波,唇若朱漆,一头乌黑秀发高高盘起,上插着三支凤凰金簪,一缕青丝又如乌纱般抹于胸前,偏偏她前襟极低,这曼妙风景好似‘犹抱琵琶半遮面’。如意心想:这老板心也够宽的,敢把这么个东西放在门面上,也不怕自己天天做王八。
  如意在门口站了老半天,才看见,自己身旁就有张空桌子,如意便坐下了,叫了四个菜,刚动筷子,却见门外好一阵喧哗,片刻之际,来了许多的凶神恶煞的人将道路上的行人清至两旁,把中间让出了好大一条大道!如意见这里的食客、‘小二’、老板娘没一个往外看、没一个动身的,如意见自己身后是个相貌祥和的老者,如意便问道“老先生,您知道这外面是怎么了吗?”
  谁知那老者眼也不抬,直接把背转了过去背对着如意,如意来气:不就是看我是个外地的么,不爱搭理我说不知道不就完了,何必装聋作哑。
  老板娘看见,怕如意心里不爽快,便赶紧过来,笑脸道“小哥哥,您还是吃饭吧,这外面的事,可不是咱们老百姓管得着的。”
  如意经她一说,更要问了,“外面什么事?”如意这一句刚问完,只见门外一个身着紫衣的人策马呼啸而过,马上扯着一条老长的绳子,紧随其后的却是一串声嘶力竭的叫喊!如意正好奇那马身上栓着根这么长的绳子干什么,却只见!绳子那端正系着一人的脖子上,那人用手扣着脖子上的绳子,面目表情痛苦之极,被扯在地上如畜生一般!
  如意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即飞了出去,推开那些看热闹的百姓,飞步便扯住了那绳子,前面正飞奔的马被如意突然一扯,两只前蹄抬起两丈高!马背上的人惊得赶紧拉住缰绳,却也险些落马;如意把那绳子一挣,便挣断了,如意手里紧攥着绳子,五、六步半飞半走地过去,朝着那马背上正惊魂未定的人奔去,那人还来不及转身,如意便一把扯住那人的领子,往地上就是一撂,如意顺势骑在那人身上,左手揪住那人前襟,右手待要打时,却发现,自己胯下的策马人却是一个绿鬓红颜!
  如意赶紧从那女子身上下来,女子亦站了起来,只见那女子粉面朱唇,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瑰宝,神情不可一世,她身着紫色长裙,脖子上带着个晶莹剔透的莺哥嘴型坠子,头上别无他饰,简简单单,只一条兰花带子绾住了后面的头发,下身着呢子短靴,一副干练模样,手上还握着一把靴长镶玉金弯刀,一双凌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如意。
  如意知是自己无礼,待要道歉时,只见那女子扬起马鞭便朝着他脸上挥了过来!如意抬手正好握住了那来势汹汹的马鞭,道“姑娘,我不是有意的。”
  那女子道“你若是有意的我现在就杀了你!”
  如意要开口时,那女子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即骂道“混账!我辛辛苦苦追了九天的采花贼竟被你放了!看我不收拾你!”那女子说着便又要动手,如意赶紧制止道“慢着!姑娘,我是堂堂男子,素来不与女子争斗,今天这回权当我的不对,你要动手,恕我不能奉陪。”如意说完,恐她纠缠,钻进人堆里便隐身了,那女子欲捉他,却不见了如意踪影,只好罢手。
  如意逃进人堆里,却突然感觉一阵耳鸣,不知怎的,只听耳边似有人言语道些什么……自己有了杀身之祸,而且是别人冤枉自己的,还有什么城主要给自己二十万两,还要自己逃,又是什么切记切记……磨磨唧唧的一大堆,左耳进右耳就出了,如意索性用手指掏了掏耳朵,晃晃脑袋,钻出了人堆。
  眼下如意只待晚上,入了夜,才好办事。
  入夜。
  如意寻了将近半个时辰方才寻到一个小小土地庙,如意跪在土地庙前,诚心相拜,叩了一个头,须臾,只见一缕白烟从地底冒上来,随即,上来一个三尺高矮的老翁,鹤发童颜,身材滚圆,银须及足,态度不温不火,道“何人唤我?”
  如意赶紧跪着过去,道“老先生,是我。”
  土地左右瞧看他一番,道“不知真是小仙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竟不识得这位少年郎。”
  如意道“老先生,你我确实素未谋面,只是今日小生有一事相求,不得已,方才劳您大驾。”
  土地诧异“你乃身体凡胎一个,是如何做到通灵的?”
  如意知菊城八面是敌,不能轻易吐露真实身份,有伤性命,只道“小生的本领是家师所授,现小生已经下山,下山前家师有所交代:不得随意吐露家师真名实姓。还望老先生见谅。”
  土地理解:约莫是哪里得道的老道或是哪座山上成仙的灵物,指不定那日也是要相见的,还是不得罪的好,暂且看看他到底有什么事求我。“你这三更半夜来寻我,到底所为何事?”
  如意“回老先生,是小生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不见了,约莫只是昨天的事,是个女子,孤身一人,出了城,不知去向,不知老先生能否指条明路,待小生寻到那位朋友,定来好好谢您。”
  土地捋捋银须,寻思:这个小子,第一次见面就提了这么个混账要求,拿我当什么了,若能从他,我这好几百年不是白活了。土地笑道“少年郎,不是小仙不帮你,只是这六音城来来往往,每日每夜不知有多少孤身女子进出,小仙又老眼昏花,如何知晓?再者,小仙不只看管这里,方圆五百里小仙都要看管,哪里注意过谁出城进城、一人两人?”
  如意见他如此说,心里凉了大半。道“这样,那就不打扰老先生了,小生告辞了。”
  土地又道“少年郎且留步!我不能帮上你忙,但有一人定能帮你寻人。”
  如意如获新生,喜道“谢老先生,敢问那人是何方神圣?”
  土地笑道“谬赞了,什么‘神圣’,莫不过是几十年前十九里坡的那个程无是。”
  如意摇头,“小生目光短浅,不识得这位前辈。”
  土地笑“也难怪,小小年纪,你怎么会认识他?他现在正在这六音城赫赫有名的江府里给江家少爷做师父,他手里有一红衣灵儿,专能寻人行踪,你若能见得着他,他若能帮你的忙,那便不愁寻不见你的朋友了。”
  如意“我就说,是老先生要我来的,他会不见吗?”
  土地笑“我与他莫不过同处一地,向无来往,你求他时,万不要说是我介绍你去的,记住了?”
  如意“谢老先生,小生记住了。”
  土地笑道“再会。”随即又化作一股白烟,钻入地底。
  如意孤走在大街小巷,此时六音城,早已安枕入梦,家家熄火闭门,只剩寂月幽幽,与肃星点点。
  如意望着天河,“黑灯瞎火,哪里去寻他,只待天亮以后,再去寻那程无是……”
  “就是他!上!”
  如意耳尖,闻声回头时,却是一个黑色大袋子套在头上,随即又是条绳索将自己绑得动弹不得,诸多拳脚纷至沓来,如意手动不得,腾云术与隐身术都用不上,无奈只能认着他们打,不消片刻,如意便口吐鲜血,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