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进了舟山府,便直接进了碧舟山的屋子,敲了半天门也不见里面应声,白河道了声“师父——”
  里面碧舟山方才应道“进来。”
  并非碧舟山年迈耳聋,只是他现今罪犯之身却能在自己家里,全赖城主不念三童一事,宽宏大量,故,自己要凡事仔细小心,确定敲门的是谁方才应声,免得授人以柄,还得连累辛囚咬。
  白河进了屋子,回头把门拴上,而后便跪在了地上,白河自知此次出城空手而归,只得听候师父发落,白河抬眼一看,见师父手里捧着个半死的白龟,白河一惊,当即明白:原来那白龟正是师父所派,要它跟踪自己的。便道“师父,这白龟……?”
  碧舟山把眉毛拧了几拧,眼睛看向手里的白龟,道“下次出手别那么重,事都让你做绝了,还没进江湖呢,先学会结仇了。”
  白河道“师父,是它要勒死徒儿,徒儿才反击的。”
  碧舟山“这是师父派去帮你和林海的,不料想这畜生起了私心,要挟持你,你还击,也不怨你。”
  白河“师父见谅,徒儿为救如意方才出城,出城之前没有跟师父说一声,是徒儿有错。”
  碧舟山道“知道了,辛囚咬跟我说了。”碧舟山转念问道“如意呢?”
  白河道“徒儿无能。寻到了如意,原来他竟被六音城的衙门给抓了,衙门下了告示,还说要把如意凌迟了,徒儿有心要救如意,可是能力有限,只得空手而归。”
  碧舟山“叫你们平时好生用功,你们不听,现在倒好,竟让一些个凡人给镇住了,此事若给传了出去,人家笑的还不是我碧舟山?”
  白河“回师父,那些凡人行事蹊跷,徒儿得知如意要被行刑后,便打算去劫法场,此时并未跟第二人说过半个字,却不成想,待徒儿劫法场时不知从哪来冒出来一群铁骑,他们还事先把如意换成了别人,徒儿实在措手不及,这才失手。”
  碧舟山眼睛一咪“照你的说法,这事情确实蹊跷,那帮六音城的酒囊饭袋难不成会未卜先知?”想到这里,碧舟山道“白河,你可知六音城里有什么特殊的人物?”
  白河经碧舟山一点,方才晓得,原来那一切都是程无是玩的把戏,但不想把自己被江蓠抓、入程无是的梦这些事告诉给碧舟山,若他知道了,恐怕又是一顿呵斥,白河便对后头的事只字不提,只道“没有。”
  碧舟山沉思片刻,又道“林海呢?怎么一个没回来,又丢一个?”
  白河道“林海没回来,是因为和徒儿商量着,他先在六音城附近搜罗消息,一来是防着如意的事有变动,二来是防着有他人插手此事,私拿如意。”
  碧舟山“林海什么时候这么有用了?还会勘察敌情?”
  白河恐碧舟山再问林海之事,便道“师父,如意现在性命朝不保夕,徒儿有心要救如意,却因能力不足白白浪费一次绝好机会,徒儿昨日还问了辛囚咬,要他今日再随徒儿出城,去救如意。”
  碧舟山早知辛囚咬会出城,便不应白河。只低头看着手里的白龟,脑袋上全是红的,呼吸幅度极大,仿佛正死命地喘着最后一口气。碧舟山用手抚摸着白龟的壳,一下又一下。
  碧舟山坐在了白河的对面,把白龟放在了白河的眼下,师徒二人并无话说,就只屋角炉子上的茶壶因水烧得沸腾了,壶盖抖个不停,瑟瑟地。
  碧舟山“好了,剩下的事明日再说,看你也累了,休息去吧。”
  白河起身回房“是,师父。”
  翌日。
  天蒙微亮,碧舟山叫白河起来吃饭,炉上照常煮着壶茶水,眼看水要开,响得声音极大。
  辛囚咬一早便来寻碧舟山,碧舟山看见忙出门迎接,如此热气相待,是辛囚咬始料未及的。
  白河趁碧舟山不在,一把将奄奄一息的白龟扔进了煮沸的茶壶里,淡青的茶色顿时火红,于炉里的火苗有过之而无不及,好似一股愤怒、仇怨,陡然而生。
  碧舟山将辛囚咬迎进自己的屋子里,白河仍旧在吃饭,碧舟山笑道“粗茶淡饭,不知将军吃了没有,若没吃,不嫌弃的话就一起吧。”
  白河起身便去给辛囚咬拿了碗筷,辛囚咬不吃不行,只得坐下。饭后,辛囚咬留下与碧舟山闲聊,直至傍晚,辛囚咬都没有走。碧舟山和辛囚咬二人聊了将近一天,聊的也不过都是些山泉何去,落叶何从的事,近乎骚客闲谈,抑或叔侄家常。
  渐入夜,天际火云渐退,鹅黄弥天,恰似佛从西方来,金光谱大地;又如月从玄天落,姮娥叹春光,融融洽洽逢乱世,阴阴柔柔邂妍华,数不尽低迷情事最难逃,道不完谦谦君子总离乡,凡尘乱世总有情,情原由意更由境。
  碧舟山倒了三杯茶,与白河、辛囚咬在院子,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对饮。
  辛囚咬先喝了一口,却忽地又吐了出来,道“什么茶?这么腥!”
  碧舟山“白河,你觉得这茶怎么样?”
  白河自知道那白龟是碧舟山派的之后,仿如身体里生出了一条藤来,那藤可肆意蔓延、攀爬,贯穿了白河的五脏六腑,死死地裹住了他的心,令他的心跳动不得;实实地顶住他的喉咙,咽也咽不下去,吐更吐不出来,令他浑身不自在。
  碧舟山心里深知,白龟不见了,淡香清澈的茶却出奇的泛红,十足是白河将白龟扔进了茶水里,此事另他不禁忆起十多年前绿羊相公来时,与他一起卜的那只卦‘枯木难逢春,反倒遇火生’……
  白河“师父恕罪,徒儿愚钝,不知茶道。”
  碧舟山摆手,“没事,今早有只乌龟爬进了茶壶了,可能我忘记把乌龟拿出来了。”
  辛囚咬一听赶紧把茶放下,脸上哭笑不得,道“法师最近又在研制什么?茶煮活龟?”
  碧舟山“最近在研究如何长生,见笑了。”他抬头看看天越来越黑,也放下了手中的茶,道“估计将军来也不是陪老夫闲谈的,这一天你都在费尽心思的找话说,怪累的,有什么话,趁着天还不算黑,直说了吧。”
  ……
  夜深,菊城灯火通明,一群群欢歌的男女,享受得与外界从不相同的日子,这里无章法无规矩,男女肆意欢歌,他们肆无忌惮,身披花红柳绿,执酒共饮,或唱说人生美事,或笑谈历史更变……杯空杯满,杯满杯空,世人烦恼千千万,唯此不留半点哀。
  堪称‘东风夜放花千树’。
  白河和辛囚咬出了城一路趁夜赶往白花庵。白河本来是不愿再回白花庵的,迫于辛囚咬一定要看看林海,以向碧舟山保证三个徒弟的安危,白河无法,也只得硬一次头皮。
  一夜月明,却不见银河星斗,漫漫长空,单留它笑傲天际,无人敢阻——好个乖戾的月亮。
  在路上时,白河便先对辛囚咬讲明了关于白花庵的一切——亦是夹杂了诸多他自己的观点,比如:亦树是个刻薄的老尼姑,会些妖术,守着这个破落的白花庵几十年,里面有个叫梁静心的盲女,是她的俗家弟子,也是林海的小情人,里面还有个叫安临溪的怪人,浑身妖气……总之,这座庵经白河的说法之后,尽管辛囚咬自有判断,却也不免先在他心上蒙了层异色。
  辛囚咬道“既然这个白花庵如此怪异,为什么林海还在里头?”
  白河则答道“被那里的妖邪蛊惑了。”
  辛囚咬看着白河的眼睛,里面总有异样,便道“是不是这白花庵里面谁跟你有仇?”
  白河“没有,怎么会?”
  辛囚咬“这一路你半句没说白花庵的好话。”
  白河“没有值得说的地方,我怎么说?有的话我自然说。”白河见辛囚咬似信似疑,怕他再追问下去,万一问出自己与亦树有仇,问出自己养的小鬼被亦树杀死一事,有失颜面,便不再说话了。
  到了小凹山,上山便到了白花庵,辛囚咬见这里的一草一木虽异于其它地方,灵气不足,怨气十分,但也并非如白河所言的那么妖邪、怪异,而是十分的清幽,倒是个隐蔽之处。
  辛囚咬问白河“那里,就是你说的那个白花庵?”
  白河“是啊,不像吗?”
  辛囚咬只道“没事。”抬腿便往山上走去。
  到了白花庵,白河刚欲伸手推门,辛囚咬一把抓住白河的手,低声道“且慢!里面有人不欢迎我们。”
  白河诧异“何以见得?”
  辛囚咬“我感觉到,一股恶气正堵在门口,我们一旦开门,便会被这股恶气所伤,以你我的道行,五日走不得路。”
  白河听罢,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深思片刻,转身即走,辛囚咬急忙上前追赶,道“你走什么?”
  白河“我想走就走。”
  辛囚咬“里面有此行事恶毒之人,林海在里头岂不危险?”
  白河“无碍的,用法的十成是那个亦树师太。”
  辛囚咬“身体凡胎竟有如此高深道行,此人不可小觑。”
  白河听见辛囚咬夸亦树,心里十足别扭,即转了话题,道“我们趁夜赶往六音城,如意现在是囚犯,行刑指不定哪一天,越快越好。”话毕,二人又疾步往六音城走去。
  六音城。
  夜进亥时,四个轿夫急急地抬着顶轿子来到衙门口,从轿子里下来的是个眼角褶多却须发不银的老翁,他衣着高贵,玉辇华盖,刚一下轿子,却因着急脚下险些踩空,身旁的轿夫连忙扶着他,一个轿夫替他上前击鼓鸣冤,因是深更了,衙差早已入梦,鼓声响了半天,堂内方才有些光亮,一个衙差出来,喝道“深更半夜的,不老实在家呆着,作死怎的?”
  老翁道“快……快快……快让我进去……我要找你们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