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靠在一棵树下,又渴又累,又怕又饿,手里攥着弯刀,眼上心上不敢松弛半刻,心里早也把白河骂了成千上万遍“此一时好,彼一时恶,把我独自丢在这鬼地方,当真是狼心狗肺!可恨透顶!”心里思来想去,越想越恨:除非上天可怜自己能平安度过这一夜,或有人来搭救,真能活着出了这榔头山便好,若真出不去了,那某日化成了孤魂野鬼也要他童白河加倍奉还!
  薄暮余光扫便山头,连江蓠也染得一身红光,山里山外红绿参半,煞是好看。
  江蓠紧靠树身,神色始终不敢有半刻的松弛.忽地!听见周围树叶娑娑躁动,“莫不是我江蓠今夜真要葬身于此?!”江蓠吓得连忙抽出弯刀,细细地端详了周围半天,却不见有半点动静,“兴许是我太紧张了,入夜必有风,何况这里是个山林,树大招风,再所难免。”
  又过一会儿,山上红光落尽,只剩淡淡余黄,层林深处已是漆黑一片,江蓠更不敢离开树半步。
  只听近处一草丛里哗啦一声,蹦出个红额金钱豹来,此时山里光虽黯淡,但那豹子眼里金光灿灿,凌厉至极,江蓠一眼就认出了是个金钱豹子,登时吓得浑身发软,手里的弯刀更是险些落在地上。
  那豹子雪亮双睛盯着江蓠如视珍餐,见江蓠一弱小女子,且形单影只,便急不可耐,爪子刚在地上一放,便向江蓠这里猛扑过来!
  江蓠虽吓得身子软了,但幸而一时反应过来,及时地一闪,即闪过了这豹子的一招,江蓠遂暗下庆幸“亏得躲过,不然被这畜生撕作两截!”
  那豹子见江蓠闪过,不容片刻继而又来一猛扑,豹子凶猛非常,强攻之势不可当,这一回,只见它后腿猛地一蹬,朝着江蓠扑了过来,江蓠则朝后连翻了三个跟斗才又避过了这豹子。
  江蓠身上的汗早浸透了衣衫,整个人如被雨淋了一般,但动作不慌不忙,她深晓,此刻若不镇定、先自慌了手脚的话——定然丧命。
  豹子见此招无趣,占不到半点便宜,捉江蓠不着,便又开始围着江蓠转了两圈,江蓠哪里敢放松丝毫?豹子一个动弹她便浑身紧绷。
  江蓠心下寻思:眼见这山林里余光不多了,若如此跟它耗下去根本不是办法,本来就没有取胜的把握,如若真把体力耗尽了,恐不真成了它的裹腹之物?横竖也是无人来救,倒不如跟这畜生殊死一博!就算杀不了这豹子,弄瞎它一只眼睛也是赚了,看这豹子浑身如金刚一般,斗猛斗狠定是斗不过它了,只有用些技巧手段,才能跟它一博。
  想到如此,江蓠瞧好时机,与正跟她绕圈走的豹子来了个逆转,一个筋斗便翻在了豹子的身上,随即便双手攥住了豹子的双耳,右手攥着的弯刀顺势朝豹子的右耳里猛地一刺,那豹子顿时疼得上蹿下跳;豹子急于甩掉江蓠,一个飞窜又蹦进草丛里,扑棱棱地豹子专往花丛树枝里窜跳,把江蓠刮得浑身是伤,江蓠见它一路疾奔,恐它奔回巢穴,万一再有别的豹子来就不好对付了,江蓠又将弯刀从豹子耳里拿出,复捅进豹子眼里,又连着剜了两剜,江蓠扳住了豹子眼里的弯刀,腾出左手来,又猛地掏进了豹子左眼里,一下子便掏出了豹子的眼珠子里,果然如铜陵般大小,见那‘铜陵’血泛泛地,如珍珠般光滑,江蓠好似见血嗜杀般,越发对豹子的下手里得更凶狠了,豹子已双目失明,只是四处乱窜乱跳,好似脑子充血了一般,疼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大吼起来,江蓠见其不妙,恐招来同伴,立即拔出弯刀,登时豹子眼里血泉高溅,江蓠瞧准时机,持弯刀朝着豹子脑袋一刀又一刀地刺,直至那豹子奔也奔不动了,吼也无力了,跪在地上僵直,江蓠恐它不死,又添了几刀,直至那豹子倒在地上,脑浆溢出,才算结果。
  江蓠将弯刀拔出,已累的满身大汗,直接瘫倒在地,头昏脑胀,这时才意识到山里已是一片漆黑,只有斑斑点点的月光从密密麻麻地树叶缝中透进来。江蓠看着已倒在血泊里的豹子,便又强坐了起来,从豹子身上割下块皮来,她想“若今晚至此平安了,明日大幸能走得出山,那我仅凭双手伏杀了这金钱豹子的事便要名扬天下了,再也不用求着师父占卜犯人踪迹、看他脸色了。”
  江蓠便割下一只豹耳当做凭证;心里欢喜半天,复又想到:若再从哪里冒出了只豺狼虎豹的话,也只能怨自己命不好了,此时连行走的气力也没有了,来了也只能等死。”江蓠便又找了棵树靠着,这回则死死睡下,不理明月。
  江煜连衙差带江府的下人共派去百人左右去榔头山寻江蓠,文汀虽记恨江蓠时常管束他,但到底念着是江煜的妹妹,便带去文府的下人——四十余人,都去榔头山,一夜下来,却仍旧毫无江蓠的消息。
  江煜在院子里急得来回踱步,江氏急得泪扑簌扑簌地落,跪在祀堂里只是祷念,江煜只得安慰母亲,文汀亦在江家呆着,陪着江煜。
  江煜家里只剩些年少的丫头和一些老婆子,江煜见一院子的奴才忙来忙去十分碍眼,便把他们一一的都驱尽了,只剩自己和文汀坐在院子里。
  其实江煜回来后,头一件便求程无是给江蓠卜一卦,程无是一卦下来,却只算到江蓠还活着,身在何处,偌大榔头山,卦上无从显示。
  皓月当空,时近子时。
  一丫鬟至江煜身边道“大少爷,邱老爷来了。”
  江煜至前堂,见了邱万寿,寒暄了几句后,与邱万寿相互劝坐。
  邱万寿“贤侄,听闻蓠儿被强人给抓走了,现在回来没有?”
  江煜笑应“叔叔费心了,强人已交代我妹妹在榔头山,衙门和府里派了很多人都去找了,估计快找到了。”
  邱万寿一惊,道“榔头山?那可不是个好找的地方,不知你派去多少人?”
  江煜道“衙差和我府上,还有文兄府上的人手,约莫一百五、六十人吧。”
  邱万寿道“万万不够万万不够……我府上人虽不多,但去兴许也能帮上些忙。”
  江煜听罢,赶紧相谢“有劳叔叔了!”
  邱万寿赶紧又回家,叫了三十来人前往榔头山寻人,不必细说。
  江煜在院子里只是着急,坐也不是,立也不是,程无是瞧见,出来道“煜儿,方才谁来了?”
  江煜道“师父,是邱万寿来了,约莫是为了我妹妹寻他女儿,所有这回主动帮着家里,加了他府上三十来人一起去山上寻我妹妹去了。”
  程无是道“心是好心,只不过,却是个糊涂人,榔头山虽大,人越多,声音越杂,你也喊他也喊,蓠儿叫救命他们也听不见,吆五喝六的把山上的野兽都给惊扰了,本来不打算伤人的也要出来示威了。”
  江煜见他如此说,赶紧道“师父,那我妹妹不是性命岌岌可危了吗?您神通广大,是不是有什么好办法救她?”
  程无是“我不过是个炼药的,哪有那么多神通?只盼你妹妹福大命大,能够被那班人寻见。”
  ……
  江府这一夜声响不大,却也已是满城皆知,毕竟百来号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怎能不招人深究?
  程无是见江家这一夜都不得安宁,想来自己受了江家不知多少好处,想真心帮着江煜寻江蓠,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文汀呆在前堂,江煜在后院里打转,江氏在祀堂里哭哭啼啼,程无是本是荣辱不惊的人,这些凡人遇事的慌张,竟把他无意中也给带进了这人的七情六欲之中,不知不觉,程无是也是跟着担心了一夜。
  丑时将近。
  程无是在自己的屋内秉烛打坐,本想静下心来,却好似耳畔有串铃音传来,忽远忽近,飘飘然然。
  因那铃声非同寻常,所以江府里除了程无是,其它人是听不见的。
  程无是顿觉救人有望,欣喜道“莫不是他们?”
  程无是佯装散步出门,走出江府不多时,一看,果然有人!原来,是门外客与云上仙正牵着群归乡的尸体走着,云上仙摇铃引路,门外客殿后,中间赶着约莫七、八个男尸、女尸,都是身着灰袍,与阳间之人走路无异,但都头戴硕大斗笠,防着遇见活人,吓死活人皆算作赶尸人之过。
  程无是赶紧迎上去笑道“云兄!门兄!别来无恙!”
  云上仙、门外客笑道“无恙无恙……”
  云上仙道“程兄不是在鬼域吗?什么时候又返阳了?”
  程无是急道“此事说来话长。眼下愚兄还有要事要二位相帮。不知二位哪位可否……?”
  云上仙、门外客“但说无妨。”
  程无是“在下有个徒儿,名叫江蓠,现今人在榔头山,现在家里已经派去约莫百来号人去寻,人已经失踪将近一天了,在下只能卜出那徒儿尚在人间,无奈无法去寻,知二位功夫了得,还望救小徒一命。”程无是言罢连连作揖。
  云上仙、门外客赶紧扶他,道“言重了程兄!”
  门外客道“程兄好糊涂,榔头山我虽没去过,但却也深知那是个穷恶地方,猛兽极多,你怎能使徒儿去了哪里?”
  程无是“此事是与她平日里办公有关,是仇家做的,我怎会使她去哪里?”
  云上仙道“此时最重要的还是帮程兄把徒儿救回来要紧!”
  门外客道“那我继续赶尸,四弟你留下与大哥他们会合。”
  云上仙道“也可。”
  程无是“敢问,现在山兄他们身在何处?若再多时日,恐怕小徒性命堪忧。”
  云上仙道“不远,走走便到了,只是程兄,现在手里可有你徒儿的画像,不然我们连你徒儿样貌都还不知道,如何救得?。”
  程无是赶紧从怀里摸出一张江蓠画像来,道“有劳有劳!现今二位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来日再聚,定当设宴相待,大恩不言谢!”
  别后,门外客赶尸继续,云上仙即去寻局中局、花下鬼、山里魈。
  湘西五道里花下鬼是鬼,山里魈是妖,这二者天地间随处可去,衣食住行亦不必忧虑,但局中局不同,他是凡人,衣食住行缺一不可,此时深夜,云上仙知若是换做花下鬼或山里魈任何一个,寻踪迹着实是难,但有局中局便好办,身体凡胎,夜里不住客栈怎可?云上仙轻摇赶尸铃儿,须臾,果然另有相同铃声回应,云上仙闻见是西南方向,便朝西南走去。半个时辰功夫,便寻到了铃声出处——喜来客栈。
  云上仙进了客栈,与守店的小二讲明来意,小二告知三道的客房。
  云上仙先找的是局中局。
  云上仙刚至房门,却见局中局房内仍有光亮,云上仙大喜,推门而入,笑道“我来也!已经丑时了,五弟还不歇息吗?”
  局中局笑“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云上仙道“五弟这般求进心思,恐天下无几人能相提并论。”
  局中局笑“天外有天。四哥不是和二哥去了齐州,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云上仙道“途经此地,偶遇了一个人,让我们帮个忙,二哥便先带着货走了,那人是谁,你绝对猜不到。”
  局中局笑“偌大一个六音城,茫茫人海,我怎能猜得出?”
  云上仙道“他与我们是老相识了,且他隐居多年,最近才刚刚返阳。”
  局中局“与我们相识的颇多,隐居的也就那么几个,返阳……”想到这里,局中局心头一紧,道“莫不是他!”
  云上仙笑“谁?”
  局中局笑“高柯道人!”
  云上仙哈哈大笑“正是!正是!”
  局中局不禁一惊“他还活着?算来,也有一百四十来岁了,果然‘老而不死是为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