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仙道“这回遇见他,却与以往不同了,对我和二哥很是客套,二哥知他徒儿丢在榔头山后,便犯了老毛病,说了些马后炮的话,不成想,他却不气,好似从鬼域里脱胎换骨了一般,倒比以前似个人了。”
局中局“他当年躲进鬼域不是因为坏了天机么?浑身生了毒疮,在鬼域自己改过自新了?”
云上仙“到底都是炼药的,小小毒疮怎能要命?换张面皮不就完了。”
局中局“谁说‘神医能医不自医’?他这不也是好了,只不过,他丑事做了那么多年,鬼域这三十年里他就能改过了?”
云上仙“莫要猜他了,面子上跟他过得去就好。”
局中局“对了!他徒儿丢在榔头山,性命攸关,你我身手不行,你快去寻大哥吧。”
云上仙“三哥最近如何?”
局中局“昨晚又害了条性命,我和大哥根本拦他不得。你快些把事情忙完,救他一救吧。”
云上仙听罢,便离开了局中局的房间,去往花下鬼的房间一看究竟。
舞阳三童本是花山惠母与刑无暮之子,惠母现三界皆称其是与西天佛祖同族,身价自然高贵,刑无暮亦是老龙王之子,二者皆属天地灵秀神族,舞阳三童受其血统,自然亦是灵秀异常,天地正气,纯阳神物,花下鬼却本是厉鬼,阴气极重,自吸了三童的灵气后,受不了那股极阳之气,以至于每日每夜如身入炼狱般煎熬,浑身灼烧,这情况本该花下鬼在菊城时便有所体现的,但菊城亦是小半个水城,又是个寒气聚积之地,所以花下鬼无碍,可一旦出了菊城,花下鬼不过半日便受不了了,只得在离菊城最近且有活人的地方——六音城安定下来,花下鬼被体内的阳气灼得难受,便在城里寻些女子释毒——因女子主阴,可暂时定住花下鬼体内的阳气,但每每交欢过程中便会把自己身上已然成毒的阳气驱散到对方身上,以至于交欢过后,花下鬼自己好了,那女子便会瞬间浑身冒起似被灼伤的水泡,不消片刻便会消亡,灼得连骨头都没有,六音城近日传‘不安宁’,接连诸多人家少女丢失,皆由花下鬼所作。
云上仙敲了花下鬼的门,道“睡了?”
里面应道“睡了。”
云上仙一笑,推门而入,随后又把门关上,道“睡了还说话?”
花下鬼在床上翘着腿,笑道“三哥问我,怎能不答?”
云上仙“听说你昨日又干了‘好事’?”
花下鬼“大哥早睡了,那是五弟说的?”
云上仙“我不是告诉你再忍忍么?待我回来自然给你好好配药,你在这六音城里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人性命,湘西五道名声何在?”
花下鬼“‘忍’?说的简单,你没尝过那火烧的滋味,你怎么知道。”
云上仙“我说有一快一慢的方法,慢的你嫌难忍,快的你说不行,无缘无故地要地府多添了数个冤鬼,到时判官把事上告天庭,你的事败露了,你就得意了。”
花下鬼“你说的都是些什么方法?慢的是等你炼药,你现在还要给那个仙姑炼养颜散、给这个鬼王炼大还丹,七七八八的什么人都来找你,你还一一都应了,等你给我炼丹——猴年马月!还有什么快方法,直接要我自宫!我花下鬼自宫不如自杀好了。”
云上仙“行了行了行了……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他三十年前忙,先在最闲,你去找他给你炼药,正好。”
花下鬼“谁?”
云上仙“程无是!”
花下鬼眉头一皱,深思片刻,道“听都没听过,信不过。”
云上仙气道“他隐居鬼域三十年,你早忘了,你我初相识时,你还因为信不过我,偷着求他给你炼春药,先在正好都倒过来了。”
花下鬼又思索了一会儿,方才想起“啊!原来是那个老东西,他隐居鬼域,鬼域里黑咕隆咚,我怎么找他?”
云上仙“他早回阳间了,先在正好就在六音城里,闲得就在他徒弟家里瞎转悠。”
花下鬼“你怎么遇见他了?”
云上仙“他徒儿丢了,我答应帮他找来着。”
花下鬼“我去正好,我帮他找着了徒弟,他帮我炼药。”
云上仙“你若去的路上正好犯病,路上都是些野兽、草木,没有姑娘让你释毒,结果你死在了半路上,岂不是我的过错?我早打算好了,还是让大哥去,你少凑热闹,待他救回了程无是的徒弟,他定会设宴款待我们,你趁他喝醉时跟他问药,他借着酒劲定会应你,知他素来爱赖,你再跟他立个字据,要他醒后想抵赖也难。”
花下鬼“嗯,也可。那你现在就叫大哥去吧。”
云上仙起身,出了花下鬼房间便去山里魈房间,未置房门时便料到,山里魈早入梦,渐进时,却闻他鼾声大作,云上仙笑道“走时忘叮嘱他吃药了,现在如此动静,指不定邻居怎么犯厌!”
原来,山里魈和局中局、花下鬼刚进喜来客栈住房时,局中局便搬得老远,花下鬼见局中局搬走,即亦搬走,店家和邻人见山里魈面貌吓人,只敢怒不敢言。
云上仙知山里魈是向来睡觉不关门的,敲门亦不用了,抬步便进。
进去时,见山里魈睡得正熟,知他天生兽性,此时推他怕是推不醒了,云上仙便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一指长宽的瓷瓶,开了盖,放在山里魈鼻下,使山里魈闻,果然,须臾时候山里魈便醒了,他眼睛忽地睁开,猛然坐起,警觉性登时高涨,细看了眼前这人时,方才放下心来,道“原来是你,唬得我一怔。方才我明明闻见一股刺鼻异味,怎地睁眼时却消失不见了?”
云上仙笑道“那是我专门用来扰人清梦的《煞神散》,是我与二哥近日出去时提取了棺内的积腐提炼的,如何?”
山里魈回味一番方才那股集聚刺鼻的感觉,道“那味道似摄入脑子里一般,似臭似腥,闻过有呕吐的感觉。”
云上仙道“那是自然,毕竟是死人与泥土、腐物等长期堆积后,余出这些极恶极臭的杂碎,况且,里面多少含着些生灵遗物,怎能不摄神?因它味道极其怪异,我便给它取名《煞神散》。”
山里魈“这么晚了,四弟你来寻我就为这个?”
云上仙笑道“非也,我与二哥路过这里时,遇见了程无是——”提起‘程无是’三个字,山里魈亦是一惊,道“什么!他又回阳间了?当年浑身生毒疮竟没毒死他?”
云上仙“若换做别人是必死无疑了,但别忘了他是干什么的——炼药的,以他的能力治那点病简直小菜一碟。”
山里魈“然后呢?”
云上仙“程无是说他徒儿被人掳到了榔头山,那榔头山极大而且山上野兽极多,程无是十分担忧却又救不了他徒儿,无奈之下正好闻见我手里的铃儿响声,便来求咱们帮他一帮,念在都是同道中人,况且你现在正好无事,我便应了,二哥便自己把货送了回去。”云上仙拿出程无是给的江蓠的画像,递给山里魈道“这便是他徒儿的画像。”
山里魈“四十年前程无是风头正劲,不可一世,什么‘同道中人’,无一人放在眼里,没想到他也有求人的时候。”
云上仙“大哥,我不说你万万想不到,这回看见的程无是与早年的程无是大相径庭,他言语恭谦,态度缓和,不知是他心疼爱徒,或是在鬼域已改过自新了。”
山里魈“你确定要帮他?”
云上仙“身在江湖,能帮则帮,不求多个知己,但愿少立树敌。”
山里魈见他说的有理,便起身从床上下来,道“那便好,我现在就前往榔头山,别管它多大,一个时辰之内,定把程无是的徒儿带回来。”
云上仙送山里魈出了客栈,道“大哥小心。”
山里魈出了喜来客栈,一路飞檐走壁,片刻功夫便从六音城抵达了八百里外的榔头山,在山脚时,便隐隐闻见从山上传来的呼喝之声,山里魈猜着,定是那江蓠的家人在寻他。此时虽是丑时,但这眼前的青山已能看得见——翠翠逼人。山里魈望着眼前的大山,似忆起少年时自己在山上度过的那些欢乐岁月,不禁又还原了少年懵懂时半人半猿摸样,攀爬山上,随手抓过树藤,一声长啸越过数十丈,啸声响彻半壁榔头山,惊得鸟兽乍起,山腰上江府、文府和邱府的人和衙差闻见此啸声无不惊慌,皆以为这山上有山精妖怪,各人手持火把,四下照看一番,却无异样,他们便继续叫嚷。一晃,这帮人虽是都在山上寻了大半夜,却都是心有怨言,试想:深更半夜,谁爱不在家呆着?现在却出来寻一个素无交情的人,更何况江蓠有时言辞不善,处事乖戾,得罪的人不少,因此,在这的一百多人有多半期盼她命丧这里,省得日后再受气——特别是衙门和江府的人,其余则希望早早寻回江蓠,早早收工。
山里魈方才这一啸并非玩闹,而是因为自己是这榔头山的生人,造访此山,便以他兽中规矩——以一啸作招呼,权作礼貌。
山里魈进了山腰时,方才发现,原来这榔头山竟比他在山脚下看见的要大诸多倍,自己在这地方竟全然听不见那帮人的呼喊,山里魈四下看看,见树上正缠着条雄性赤蛇,身长足足四丈有余,头顶白冠,呼气吐气缓和适中,山里魈不禁一惊,因他湘西五道时常在民间走动,多少年来素闻民间香火里供奉神仙贤士居多,佛家有如来佛祖、观音大士等诸佛;道家有元始天尊、玉皇大帝、彭祖等真人;儒家有孔子等;还有如八仙、福禄寿、二郎真君、鲁班、岳飞等,除却这些名士,在百姓当中最受爱戴的便是五显财神了,五显财神有黄仙黄皮鼬、狐仙九尾狐、白仙金枪刺猬、灰仙铁嘴老鼠和柳仙赤蛇。山里魈见那赤蛇分明与民间庙宇里的毫无意义,便赶紧上前作揖,笑道“大仙有礼。”
因为山里魈本身是兽,所以,这山上各样动物皆可与其畅然交谈,全无阻碍。
那赤蛇脑袋向前一探,口中做‘咝咝’声,在山里魈耳里便似与常人交谈无异,只闻他与山里魈道“我还诧异,人竟可与我交谈?唬我一跳!细细一看,却是猿类,你功力颇深,竟能化作人形,去人间游戏,当真可喜可贺!”
山里魈笑道“大仙三百年竟仍能安身修行,晚辈是自叹不如的,晚辈不过两百余年,又遇良友相帮,方才有了人形。”
赤蛇道“不知你如何称呼?”
山里魈道“湘西五道,山里魈。敢问大仙是否是……五显财神?”
赤蛇并未回答山里魈,却诧异道“原来你就是赫赫有名的湘西五道里的山里魈,久仰久仰!在下朱奉,并非大仙,只是在民间小有名气罢了,不过今日得以与湘西五道一见,着实万幸!”
山里魈道“大仙,晚辈此时造访榔头山,并非偶然,是受人之托,来寻人。”山里魈拿出江蓠画像给朱奉看,道“不知大仙可否见过此人在山上,约莫她现在还在这里。”
朱奉道“并未见过此人。”
山里魈道“原来如此,却是打扰多时了。”
朱奉道“此人虽未见过,但在下方才听闻两只野鸡吵嚷,说是有一人间女子昨日约莫下午时分被一白衣男子丢在这里,而后那男子便策马不见了踪影,那女子貌似被情郎所弃,而后却是祸不单行,那女子又遇上这山上的金钱花豹,说来那女子着实厉害!竟单以一弯刀结果了金钱花豹,我三百年来,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等事情,此事已然在山里传开了,那女子约莫是杀金钱豹子时力气用尽,现在还未下山,我猜,她最多活不过五个时辰了。”
山里魈听他如此说,心里猜那女子多半便是程无是的徒弟,心里本有些欢喜,却听见朱奉如此说,便问道“缘何?”
朱奉道“这山到底是猛兽天下,哪里容得她一介凡人放肆!早有它物商议,天亮前必结果了她,免得那女子下山后到处招摇撞骗,说我榔头山‘险恶’二字是浪得虚名。”
山里魈听闻,赶紧道“大仙且慢!那女子多半便是晚辈要找的人,敢问她现身在何处?”
朱奉道“那女子与你有何渊源?”
山里魈道“那女子是晚辈一个好朋友的徒弟,晚辈受人之托,来寻她。若大仙知道那女子的方向,还望不吝口舌。”
朱奉道“这个简单,只是,听闻人间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唤作‘礼尚往来’,不知道友你听说过没有?”
山里魈知他意思,便道“知道知道,这个自然,只要大仙实言相告,大仙需要什么,晚辈能办到的,一定尽力。”
朱奉道“此事对你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你是如何幻成人形的?”
山里魈道“是晚辈那四弟云上仙给晚辈专门炼制的丹药,晚辈服过之后,便慢慢幻成了人形,还可自由修炼。”
朱奉“你四弟果然药术高明,但不知可否也让我尝尝那能使妖化人的药?”
山里魈寻思片刻,便道“也可,待晚辈寻回了那女子,定主动把药给大仙送上山来,我湘西五道向来言而有信。”
朱奉道“好好好……!寻那女子你还需再往上走百里来地,见树林茂密地方,往里便走,上树便应该能看见,只是道友你还需手脚快些,不然,恐怕会有我别的兄弟为了给那金钱花豹报仇,捷足先登了!”
山里魈听罢,与朱奉告辞了,便开始往山上继续走,果见一树林极其繁密处,远远近近树干挡在眼前,拨开一层树萌则又是一层,山里魈干脆爬上了树,四下一看时,却见不远处有两只豹子一左一右地对着,两豹子中间相隔约莫两里来地,山里魈知里面定有蹊跷,细眼看时,却发现,这两只豹子中间的一棵树下,正倒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身上血迹斑斑,山里魈不禁惊慌“难不成自己晚了一步?”山里魈一跃,便从树下跃到了那女子身边,山里魈一看,那女子确实与自己画上的女子百般地相似,那女子便是江蓠无异了。
此时江蓠早精疲力竭了,眼睛只半闭半睁地看着山里魈,江蓠因困乏难耐,却有些看不清了,只知眼前突然现身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江蓠心里只道自己是难活了,便干脆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了。
两边的那两只豹子虽早见江蓠动弹不得,却也是迟迟不敢动手,因它们亲眼看见那花豹死得着实惨不忍睹,心里多少有些忌惮江蓠,正打算伺机而动时,却见山里魈突然半路杀了出来,它两个便赶紧跑了出来,山里魈一见它两个,便道“二位兄弟,这女子是我朋友的徒弟,伤她不得,若她有对榔头山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两个花豹全无修行,只是山上的普通豹子,哪里知道山里魈名声,一花豹便道“你竟能与俺们说话?”
山里魈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