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前几日一样,亦树这次仍旧是给一户农家驱鬼,不过,上回的女孩是命丧花下鬼之手,这回,则要归于‘世态炎凉’四字。
这户农家共四口人,一父一母,一女一子,生活穷困不堪。这家原本是三口人,并没有儿子,但因夫妇想要延续香火,便在女儿十九岁时,妇人怀了孕,十月怀胎生了个儿子,夫妇虽为欢喜,但家境亦因此更加贫困,那老夫妇一生只会务农,别无他技,这回家里多了张嘴不说,长大后还得为儿子攒钱娶媳妇,这下便苦了那做女儿的了,先将吃的用的穿的都给了弟弟,而后又被父母卖去小茶楼‘赚钱’,偏这女孩儿也不知挣口气,竟偷拿了客人的东西,被客人逮个正着,告给了茶楼的老板,吵嚷着要去见官,女孩见丢了颜面,若再去见官,恐被爹娘知道了打死,想到有家回不得,天地容不得,又早非清白之身了,生无可恋,一时迷惘,挣脱了拿她的众人,从茶楼顶楼——四楼跳了下去,结果了性命。
那女孩的魂魄几日后归家,见父母只将她的尸体用草席子裹了草草丢在了乱葬岗,没了个女儿好似就没了双碗筷一般,夫妻两个照样抱着儿子欢喜,女孩望着弟弟一时戾由心生,欲带走弟弟,不料弟弟因未满四岁,不知人事,看得见姐姐的魂魄,哇哇大哭起来,险些唬得骇破了胆,老夫妻有些察觉,跟邻居借了些钱请来了亦树做法,一经亦树法眼,果然寻到了这女孩,亦树也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二话不说便将那女孩赶去了阴曹地府,并告知白无常女孩的死因,意图女孩能及早托生,并要白无常在判官面前多讲些好话,尽量让女孩来世投去个富贵之家。
那户人家与了亦树二两银子,法事算完。
正是:人间烟火几多重,粉淡红通扰人梦,良何为良非为非?果真凡人必凡庸。
白河到了白花庵,推门而入时,发现林海正在佛堂擦拭佛像,静心在一旁坐着,林海回头见来人是白河,便从上面跳了下来,笑道“你来了!”
白河“我找到如意了。”
林海惊喜“真的!如意怎么样?”
白河见林海从始至终一脸欢笑,心里不知从哪里竟冒出来一丝不忍。“如意受伤了。”
静心这时站了起来,道“童施主有礼。”
白河“有礼。”
静心只招呼一声却再不说话了,林海正欢喜着,意识到那尴尬的潜藏意义,方才停止了心里的欢喜,跟白河道“是……要我们回菊城了吗?”
白河“不是。”
林海又是一阵莫名的欢喜“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如意怎么可以现在回菊城呢……”
白河“路程由辛囚咬做主,不是回菊城,但也不是呆在白花庵。”
林海这回明白了:到底是到了自己与静心的分手的时候了。
静心突然笑道“原来是这样,那林海哥你就跟童施主走吧,你们有很重要的事情,不能耽搁了。”
林海看着静心脸上不甘的笑,心里好似被人攥出了血——疼得紧。
白河“安临溪还在这里吗?”
林海“在。”
白河“如意要我们把她也带去。”
林海心里又似活了起来“他带着安临溪,我能带着静心吗?”
白河“他只是要见见安临溪,能不能带人,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要看辛囚咬的意思。”
林海“那我们赶紧走吧!快!我去叫安临溪!”说着,林海似火烧屁股一般地跑去临溪的屋子,因临溪的门栓上次被白河砍坏后,便没人给换,林海因急,便带着白河推门就进,这一闯,又把爱静的临溪唬了一跳,啐道“干什么?没事就爱吓唬人。”
林海因想到可以与静心在一起更长的日子,便有些语无伦次,急道“快走!快走!……”
临溪气定神闲“你让我走我就走?我可是亦树师太和静心师父把我留下的……”
林海气道“等着你呐……!”
临溪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等我了?”
白河气道“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让我来——安临溪,如意你还记得不记得?他为了你差点连命都丢了,现在他就想见你一面,跟我们走吧。”
临溪怎会不记得如意?半个月前那个对她万分钟情的傻小子,在溪边时那些刻骨的话她怕是永生都忘不了了,临溪确实动过心,但她一丝动心,便会万分警告自己,不许爱他!宁可恨他把自己送进了江煜的狼嘴里,也不许爱他……
临溪的心本平静似水,白河的一席话似巨石——一石激起千层浪!但临溪毕竟是戏子出身,心里千涛万涌,脸上不见半点动静,半响,临溪才开口道“不记得。”
白河“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由不得你!”说着便要扯着临溪,却不料临溪把手臂一甩,便躲过了白河,临溪道“你干什么?光天化日,敢抢了不成?”
白河“我知道我们现在怎么说你都不会信,但愿你去看看他,权当我们兄弟两个求你。”
静心却不知何时过来,站在门口,道“姐姐,你就去看一看他吧,听他们说得好可怜,痴心的人很难遇上的。”
临溪犹豫了片刻,心下暗忖:索性这一趟叫他死了心。即道“好吧,看在静心的面子上,我随你们走一趟。”
白河、林海赶紧出去,白河下山雇了辆马车,让临溪、林海坐马车随后,白河在前面带路,林海走时特别交代静心,“我很快回来,你一人在庵里小心。”静心连连点头,实则心里一半猜到:林海怕是去了便回不来了。
自那日文汀在茶楼里看见静心后,便不能自己,每每入梦时,总会梦见个女子被自己搂在怀里亲昵,那女子身着皂袍,发如瀑布,羞羞答答地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文汀醒时,仔细一寻思,发觉自己已经对那梦里的女子爱得不行了,便派人打听那‘梦中人’的住处、名字,方才得知了静心,随即便备着人手想在白花庵动手,无奈亦树师太无事时是不离开的,难以下手,文汀有色心,无色胆,只得按兵不动,等着时机成熟。
文汀派了管家的儿子文兴去白花庵等着,文兴带了四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在白花庵外候了三、四天,方才得了庵内人散尽的机会,
文兴早查明白里面的人数,瞧见里面的人都出来了,便猜到里面定只有静心,贼人胆宽,大摇大摆地便闯进了白花庵。
林海刚走,静心还傻傻地站在佛堂里发呆,突然!门‘啪’地一声被文兴踹开,静心被唬了一跳,连连退后,道“谁?”
文兴一看,原来自己恭候多时的竟是个盲人,不过一看静心,却不得为文汀暗自叫好,笑道“主人果然慧眼识珠!这小瞎子确实是个美人呐!给我上!”文兴一声令下,那帮汉子遂一拥而上,几个汉子不由分说,连拉带扯的捉住了静心,静心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却半点反抗不得,可怜静心一个柔弱女儿家被那四个野蛮人一顿乱搂乱抱乱摸地装进了个黑布袋子里,直接滚进了马车里,四个大汉轮番赶车,文兴先对静心隔着布袋子一顿胡亲乱摸,任是静心在袋子里面求饶,全不管用,文兴完事后又是旁边的三个大汉轮着来……这一路,活活糟蹋了个如水的女儿了。
文兴等人赶着马车风驰电掣地回了六音城,急于向文汀请赏。
文府。文汀卧房。
文兴带着四个大汉进了文汀卧房里,将装着静心的袋子望地上一放,文汀即笑逐颜开,摩拳擦掌地欲去解开袋子,却发现不对,便又起来质问文兴“你们是不是给她灌了什么蒙汗药了,不然怎么这样老实?不哭不闹。”
文兴经他这样一问也觉好奇,回想这一路上,刚开始时还有求饶的声音,后来被最后一个汉子碰的时候就没声音了,当时以为那是她习惯了、享受上了,便不以为然,现在忽然想起似乎这一路上都没有声音,竟如此安静,难不成……文兴越想越后怕。
见文汀一脸严肃,文兴赶紧笑回道“回少爷,八成是这姑娘因过度害怕,一不小心昏过去了也说不定……”
文汀一听有理,又转怒为喜,道“嗯,有理有理……我来打开瞧瞧,看看我的菩萨美人儿……”文汀说着便去打开袋子,这一碰倒好,文汀的手刚贴上去,就感觉一阵潮湿,摊开手掌一看,竟是一手的血!
文汀气得挥手就给了文兴一巴掌“混账东西!要你们别伤着她别伤着她,千叮咛万嘱咐,都当我说话是狗放屁!文兴,你给我打开!”
文兴吓得手直哆嗦,心里叨念:活菩萨您千万别有事……
一打开袋子,一屋子人都傻眼了——只见静心的脑袋先露了出来,一脸的血,眼珠子似乎要瞪了出来,嘴巴大张着,满嘴里都是血……
静心咬舌自尽了。
可怜一个如水般的女儿,铅华早尽,死得这般难堪。
半个时辰左右,白河便带着林海、临溪到了太平镇,到了客栈后,下了马车,白河带头,林海殿后,把临溪放在中间,恐她走了。
到了如意的房间时,白河推门进去,临溪、林海见如意倒在床上,起来都费劲,如意却仍要挣扎着起来,他要看看,自己这些伤、这些日子、这些莫名的罪是不是值得。
林海见眼前的如意竟便成这副样子,便赶紧去扶着他。
临溪却不知作何,只得呆在屋子中央,傻看。
白河道“快让他躺下,坐不得,他浑身都是伤。”
林海又赶紧把他扶着躺下。
如意看着临溪“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临溪呆了半晌“你这样不值得。”
如意本是闪亮的双睛突然暗了下来,急火攻心,一口血猛然从口里喷了出来,白河赶紧拿水给他,林海给如意抚背,白河拿了巾子给如意擦嘴,如意干脆倒栽在了床上,指着屋顶大喊道“你听见没有!你不值得!你自作多情了……!”喊了几声,又趴在林海怀里嚎啕大哭。
如意如此,只怪他自己用情太深,不懂见好就收,亦不动自我克制,情到深处,临溪已然成了他不得不爱的人,却是半点怪不得临溪的。
白河哪里懂得?只道是临溪薄情,便迁怒道“你好啊,他都这样了你还敢刺激他!”
临溪又哪里晓得眼前这个只会爱却不懂爱的傻小子会如此钟情,此时心里才有了后怕——方才险些害了如意性命。
临溪看着如意,心里怎会不心疼?此生能遇见一人如此爱慕自己,换是谁恐怕都只觉是身在福中,只是,她心里十分地清楚,自己早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哪里敢高攀他这样一个好男子?最怕的,若如意某天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恐怕他厌恶都还来不及……临溪实在不确定:如意所谓的‘爱’、所谓的‘情’的底线能否容得下她。
临溪走到如意的床前,道“我想你说几句话。”
林海晓事,便带着白河借口肚子饿离开了屋子。
如意满脸清泪,抬头看着临溪,道“不管你说什么,我的回答就只一个:我是真心的。”
临溪“你爱我什么?”
如意“是你的人。”
临溪“万一……我不是我呢。”
如意不解“什么意思?”
临溪“就是,你眼里的我和真实的我,不是一回事。”
如意“你莫不是不想跟我在一起,故意编的谎蒙我?”
临溪“我蒙你干什么?我想听你的答案。”
如意“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就是爱你,你的人就在我的面前,我相信我不会错意。”
临溪心下暗忖半响,犹豫多时,道“不论我到底是什么样子,你当真愿意和我在一起?“
如意“无半句假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