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煜看着文兴跑走了背影,心里不禁一阵抖擞,两步走到江蓠房里,见江蓠正坐在床上发呆,江煜兴奋道“妹妹!……”
  江蓠见江煜如此神情,百般不解,道“怎么了?”
  江煜勉强把心情压下去,道“方才白花庵的亦树把文汀捉了去,你猜缘何?”
  江蓠“还用猜?不知又是哪家的女儿遭了他的毒手,出家人来打抱不平也是人之常情。”
  江煜“非也!是文汀伤了亦树徒弟的命了,亦树来寻人不着,便把文汀索了去。”
  江蓠坐起,道“哥哥,你这消息可真?”
  江煜“方才文兴来说的,他还要我救文汀。”江煜说着双拳攥了起来,似有破瓦翻身、东风转南之意。
  江蓠“哥哥,你……?”
  江煜“妹妹,我们可以翻身了,你该如何做哥哥无须教你,只要你寻到那女子的尸体,不怕扳不倒他!”
  江蓠双睛登时放亮“原来哥哥你……!”
  江煜笑着摇头,道“都是假的。”
  江蓠“可惜,虽然这是我们兄妹多年来的心愿,但自从你与文汀结交后他确实帮了我们不少忙,像上次我在榔头山,他把他家的男丁都派去山上寻我,还整夜的陪你……”
  江煜“妹妹,时不我待,此时不动,等待何时?”
  江蓠“那文兴来求救时,你帮他了吗?”
  江煜“帮了。”
  江蓠“这叫什么事?现在才是扳倒文汀的最好时机——直接叫亦树送他归西不就完了,你救他做什么?”
  江煜“亦树若把文汀结果了,无凭无据,文汀家大势大,根本扳不倒,而且亦树出家人一个,说走即走,这事情前后根本与我们毫不相关,我们半点便宜都占不到,但是,若我们现在先把文汀救下,事后你又寻到了那女子的尸体,用证据拿捏住文家,不怕他们日后不听我们的。”
  ……
  半个时辰后。
  文兴果然回来了。
  文兴“江少爷,一百个十岁以下的孩子小的都准备好了,小的让他们在一个破庙里呆着,没人发现的,都是群小叫花子,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江煜“去救你家少爷吧。”
  文兴不解“大少爷,小的愚钝,不知光凭着一百个小叫花子,如何能斗得过亦树那妖尼?”
  江煜气得不行,只叹了口气,给他解释道“先要这一百个孩子冲进里面,然后你带几个人趁乱便可以把你家少爷救出来。”
  文兴听罢,惊喜道“大少爷果然聪明!谢大少爷!”
  文兴连连道谢后,赶紧去接了那一百个孩童,而后,又回府找了辆马车,找了四个帮手,便匆匆赶往白花庵。
  上了小凹山,到了白花庵附近,文兴便先令小叫花子们安静,自己则先进去瞧看,文兴一到庵门口,见这昨日刚被他们损坏的木门已被丢在了一边,文兴从门旁往里看,只见,不大的院子里放着口大锅,大锅里的水沸着,好似寻常人家煮肉时用的锅口,再往边上看,即看见文汀被绑在一根木桩子上,嘴里塞着块破布,这一唬,文兴赶紧跑了回去,叫上小叫花子们和帮手,一齐往庵里冲进来。
  亦树只是在佛堂里打坐,林海则守着文汀,两人忽地!听见外面一群孩子的吵闹声,亦树刚要起身去看时,只见!一群破衣啰唆的小孩子如蝼蚁避难般地涌了进来,庵里本来就不大,一时间都挤得无处安身了,文兴在后面跟了上来,趁乱救走文汀,林海看见,欲上前跟文兴纠缠,无奈举步维艰,身旁的孩子一个拥着一个,吵着闹着就是不让他们动弹一下,亦树无可奈何,见这帮孩子恐怕连十岁都不到,有的孩子不过五、六岁,走路尚且不稳,人多手杂,慌乱之中竟直接踩死了几个孩子!文兴救走了文汀,顺势掀翻了那口盛满了沸水的大锅,大锅旁的小孩来不及躲,直接‘醍醐灌顶’!浇了个通透,直接烫死!文兴把文汀交给那几个文府的人,自己又拾起火把,扔在了房顶、屋内,一时间白花庵浓烟滚滚,本来白花庵便是破草破瓦,不经风雨,哪经得住这烈火?不消半个时辰,便烧个精光。
  一百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大半来不及逃跑,烧死在庵里,化作一堆堆烟灰;佛堂里,本是浑身金光普照的西天如来,却也被这乌黑浓烟呛得失了颜色,倒在了地上,半边身碎了一地。
  一阵小雨,一阵西风过后,白花庵什么也没剩,唯有如来佛祖的神像干净了许多,只是倒在地上,如同一个祥和的老人,正闭目安睡着。
  大火淹没了白花庵,不过一天,白花庵仅剩层灰土和炭木,及一副副幼童的焦尸。
  亦树的拂尘也没来得及拿出来,化成了灰烬。
  亦树站在倒了的如来佛神像旁,对身旁灰头土脸的林海道“白花庵已经不在了,我守了它二十几年,如今有了几十条命与它同葬,也等同个帝墓官冢了。我留在这里也无趣了,你也走吧。”
  林海一惊,急道“师太,人人都说你法术高深,是通鬼神的,你为何不寻一寻静心现在何处?她人还没找到,你怎么就放弃了?”
  亦树“尽管静心不会法术,但平日里只要我跟她有心里传音,她就一定会用心声来回答我,我是感觉得到的,可这次却没有;我看,她该是不在这人世了,依她的性格,灵魂出窍的时刻便会老实的去幽冥界报道,她是安分守己的人,做事不会有半点出格,你我既然念她的好,就尊重她的一切做法吧。”
  林海不甘,“师太!万一静心现在尚在人间,只是被人禁足了呢?你若不救她,好!那我自己去救,我林海死也要跟她死在一块儿!”林海说着,便气氛地下了山。
  亦树见他固执,无可奈何。
  这白花庵本是亦树一手建立,居住多年,静心亦是她一手培养,情若母女,如今,眨眼间一切灰飞烟灭,此刻换做谁人,怕是都要立誓以牙还牙,亦树修行多年,还是头一回经历这等空长寂寥之感,她却出奇的平静,心情从未如此淡然过。
  亦树、静心十年默然,十年清冷,十年聚散,小凹山之上,凌波天之下,放眼望去,除却芒砀郁林、山雾之颠,哪里不是混沌一片?人间匆匆数十载,各有个忙,所谓‘物竞天择’,但到了莫不过都是黄土一把,安枕地下,功名利禄舍不得、七情六欲舍不得,那又如何?谁能带走一样?亦树闭目,云从足下生,往日戾气不知何时化作慈悲,再睁眼时,已是满眼祥瑞,眉宇间毫无意气,只是和颜悦意,从从容容,踏云不知身归何处去了。
  正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
  林海自从白花庵出来,便直奔东走,直到白花庵看不见的位置,便又抄小道折回了白花庵,意为让亦树以为他回了菊城。林海见亦树离开了白花庵后,便在庵旁找了棵树,稳稳坐了下来,他再也不走了,以后这里便是他的家了。
  夕阳渐进,百鸟还巢。半个透白泛青的玉壶早挂九霄,使人望而生畏,人生亦如这青白参半的玉壶,看似空却似有,有却还似无。
  夜深。
  林海一直坐在这棵树下,边回想着那些和静心在一起的时光,边打算着要怎样重建白花庵,只是,这里面再不容任何人,只有他自己,林海立誓要死守这个地方,直到自己天年耗尽,再去跟静心会合,自己现在眼下最重要的则是要他的眼界之内都是菊花,因为这也是静心的愿望,尽管她已看不见、闻不到。
  “林海哥……”
  林海不敢睁开眼睛,他怕睁开了眼睛,便会失了这来之不易的梦。
  “林海哥……睁开眼睛,看看我……”
  林海笑着,睁开了眼睛“静心?你终于回来了!”
  只见静心还是那样的清新可人,她的眼睛终于可以看见了——只是,她的裙子下面没有脚,空荡荡的漂浮在半空中,慢慢地降落,身边全是白的刺眼的光——她就这样回到了他的身边。
  林海“静心,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一直守着这里,靠种菊花过日子,直到你回来。”
  静心笑“林海哥你不要胡闹,你现在不是见到我了吗,累了的话,就睡一觉,不要撑着,我马上要去投胎再做人了,这回我能看见了,你看我的眼睛——好看吗?我看见你了,我特意跟孟婆婆求的情,才能让我在走之前看你一眼,看一下,我就满足了。”
  林海“孟婆?那个老东西是不会随便答应条件的,你是不是跟她换什么了?”
  静心笑着摇头,“都不重要,那是下辈子的事,我下辈子就认不得你了,趁投胎前见你一面,此生便了无遗憾了。”
  林海把眼泪困在眼眶里,不敢流出来,抓住了静心冰凉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道“静心,这就是我啊,你的林海哥,你一定要好好看看,使劲地看……”林海泣不成声。
  静心看着林海“好俊的脸啊,好白皙的皮肤,好大的眼睛,好黑的头发,嗯,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林海哥,你生得好俊啊……”
  林海拥住静心,哭得不能自己,只能嘴里念着“静心……静心……”
  静心笑道“林海哥,我要走了,你要保重,切记:不要念为我报仇;我要你活得快乐,你要过得幸福,你的一切都要跟我在的时候一模一样,要幸福……林海哥……”
  一道白光如天际飘絮般散开,静心便不见了。
  林海只能跪在地上,垂泪涕泣,手握成拳头不住地捶着地面,泪如雨下。
  一片天地,一堆灰烬,一棵夏树,一个痴心人,从此外界繁华、落寞皆与他们无关,他们只守着这里,待此处菊放如毯开、痴心人也已天年寿终之时,便是这段阑珊姻缘告落之日。
  且说静心回至黄泉路上之时,白无常便从后面迎了上来,道“你今生既已尝过身残体缺的苦头,何苦只图这不到半柱香的相聚使自己下世又成了个……”
  静心道“无碍的,我心甘情愿。”
  白无常白练一挑,摇头叹道“好可怜的世人呐!这世做了个瞎子,下世又要做瘸子,那腿到是便宜了孟婆,能卖不少钱呐。”
  静心只是笑,不言不语。
  白无常“也罢,把你送入六道轮回后,我定去找那婆子讨碗酒喝。”
  太平镇。
  如意虽浑身是伤,但也不过都是皮外伤,多说个把月就好得通透,况且这里还离六音城有段距离,如意打算先把伤养好,其它另议。
  如意因腿上有伤,行动不便,所以每顿饭菜都是临溪给他端上端下,为他擦脸、盖被,照顾得体贴入微。
  这日亥时初,如意下午因喝了些汤药不愿吃饭,晚饭便没吃,夜时,临溪便给他叫了顿夜宵,白河整日无事,只是照顾如意的安慰,闲时便下楼随便点些吃喝,正遇临溪下楼,因是夜间,人也不多,白河坐的位置离柜台不远,白河道“安临溪,你过来,我有话说。”
  临溪叫好饭菜,听闻是白河叫她,本不愿过去,却无借口推辞,只得过去,与白河坐在对面。临溪“你有事?”
  白河将声音压得极低“你到底意欲何为?图什么?现在人又不多,如意也不在,你说出来,我通通满足你。”
  临溪知白河这几日早视自己是眼中钉肉中刺,平时躲他都来不及,现今又跟自己发难,着实不知如何作答。
  白河酒杯一敲“说话呀。”
  临溪“你去问如意吧,看如意怎么说。”
  白河“你……!你若敢伤如意半点,我不会放过你。”
  临溪“是你自己疑心太重,反倒怨我目的不纯。”
  白河“我疑心重?你胆敢说自己对如意真心实意吗?六音城有你的通缉令,你现在不是逃犯吗?有我和如意给你做掩护,管吃管喝管住,本来是个下九流的优伶,现在活得好自在呀。”
  白河一语中的,针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