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溪双手放置腹前,眼睛缓眨两下,正不知如何答他时,小二把如意的夜宵给临溪送了过来,临溪赶紧端起夜宵起身离开,白河一口饮下杯中的酒,结了自己这顿酒钱和如意的夜宵钱。
临溪将夜宵送进如意的房间,如意已能坐起身来,笑道“怎么这么久?”
临溪“因为太晚了,厨子都走了,大概是临时找人做的饭,你凑合着吃吧,谁叫你晚上不吃饭。”
如意吃了两口饭,却就把饭碗放下了。
临溪不解“你不是饿了么?怎么就吃两口就不吃了?”
如意“这几天虽然你一直在我身边,但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不问出来我心里就发堵,但是我怕问出来,你会不高兴。”
临溪看了如意的眼睛,便笑道“你想问就问,我不会不高兴。”
如意“我只是想知道怎么回事,而已。”
临溪笑道“好,我知道,你问吧。”
如意“你和江煜……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临溪寻思片刻,道“一介优伶戏子,哪个有钱人跟她没个瓜葛呢?你若是要仔细地问起来,怕是六音城大半的人都跟我有些瓜葛。你嫌我了?”
如意赶紧道“没有没有……我问你之前就再三声明,我只是问问‘而已’!”
临溪“那你现在问完了,这回吃饭吧。”
如意又端起了饭碗,吃了起来,临溪则坐在床头看着他吃,待如意吃完后,临溪又把碗筷端下去,给如意盖好了被子,照料如意似母亲照料孩子一般精细,如意越发的离不开临溪,两人如胶似漆,但向无越轨之事,一笑意,一眼神,便心领神会,无须多言。
如意在太平镇这一养,将近一个月,现今已经可以下床自由活动,随时舒展筋骨,只是还跑跳不得,运用腾云术不能,但也早不用临溪每日楼上楼下的端菜端饭了,二人有时夜间趁街上无人时一起出去逛逛,倒是十分惬意。
原来,所谓‘凡尘’,即是俗人初入佛门时必除的‘杂念’、‘欲望’,即如令人逍遥的男欢女爱。试想,当善男信女共欢时,享受虽是一时一刻的,但那一时一刻是不易得来的,是要穿越层层的繁文缛节才可享受的,换做妓女嫖客则是天经地义了,此出钱,彼出力,互作弥补,心甘情愿;再换做尼姑和尚,人前烧香礼佛,人后欲火弥天,那偷来的东西更是享受的有滋有味,对错不论——均为压制之过。
眼下早过了端午佳节,却也是月色如洗,光普大地。凡人昼时忙碌,夜里更忙——亏得有这皎洁月桂,若没了它,恐凡人此时定寂寞难耐。
如意、临溪由楼上望月、望街、望人,一起一起,谈天说笑。
临溪笑道“楼下真热闹。”
如意“这哪里算热闹?你要是说热闹,还得看我家那边,林海说,那叫‘东风夜放花千树’!……”言尽于此,如意不禁又想起了师父。“我离家这么久,不知师父怎么样了,我私逃出来,师父一定气坏了。”
临溪“你师父现在很好。”
如意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
临溪“因为你现在过的很好,你好他就不会担心了。”
如意笑道“嗯,对。”话到这里,如意又转悲为喜,道“你不知道,我们哪里的菊花堪称天下第一!无论是姿色还是品种,全得你们的皇宫都没法比,那些菊花四季常开,花色鲜而不艳,花味久而不浓,那里的人没有不爱它的,此一时清雅脱俗,彼一时艳压群芳,犹如……”如意说着,却看见了临溪的眼睛,顿觉词穷。
临溪“犹如……什么?”
如意“犹如你。”
临溪羞得赶紧低头,道“浑说,我在韶轩盏时不过是杏花,怎么跟菊花相提并论。”
在如意的心里,临溪身上有几分冶艳,有几分冷清,是那日在舞台上见到的了;其实,在如意的眼里,自这几日临溪照顾他以来,如意便认定了——安临溪就是他的女人,每个女人都是注定只出现在属于她的男人的身边,命中注定。
一阵沉寂后,换临溪先开了口,她指着楼下道“你看!那水池里的不是菊花吗?”
如意望了一眼,笑道“你可别唬我,那水池里的明明是莲花。”
临溪“你仔细看,风一吹,莲就动,莲一动就形成了水纹,月影散布在水纹上,那碎的、黄的,依你我的这个角度看过去,不正是一朵朵盛放的菊花吗?”
如意看着,心里暗忖:也是,‘菩提本无数,梦境亦非台’,生亦如此,亦幻亦真,不过是看你我如何看待罢了。
如意看着临溪,知她的烂漫是天生的,漫不经心地流露,纵使颠倒了众生,她自己都浑然不觉。
且说自文汀被文兴救了回去后,仍旧是心惊胆战,食不知味、寝不知寐,一连养了多日就是不见好,文兴寻了许多大夫来看,又有许多药方喝下,却是病情越来越重,渐渐眼花耳聋,浑身乏力,文汀只觉自己时日无多,日日哭爹喊娘,偏偏他父亲随叔叔在京城做官,他娘又死得早,在六音城里只留他一人无人看管,此时文汀只觉自己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坐在床上哭喊半响,忽地忆起一个人来——江煜!文汀不禁恨道“他妹妹被人丢去榔头山时我把家里所有的男人都打发去寻,今日我要死了,他却似聋了瞎了一般,怎么不闻不问?”
文兴在一旁道“少爷,俗话说得好‘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文汀啐道“我与他江煜认识十五年了,交心也有八九年了,我不知道他的斤两?总以为我踩着他、欺负他,我文汀若是真欺负他的话他还能活得这么自在?我看,他当真是不知好歹!不识待见!”
文兴道“少爷,您身体抱恙,还须把心放宽些为妙呀,这些都是小事,日后身子好了再说不迟。”
文汀道“我难受!心哆嗦!胃里好似堵着什么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的。快给我想法子治治!”说着文汀又倒在了床上。
文兴寻思半响,道“少爷,闻人说无量寺僧人保丰能占卜、会治疾,不如,把他请来试试?”
文汀“你觉得行就行,把我的难受治好了再说。”
文兴“是,少爷。”
文兴赶紧出了府,亲自去无量寺请保丰僧人。
辗转几个时辰,文兴方才带着保丰回到文府。
文兴“少爷,保丰大师已经来了。您起来让他瞧瞧吧。”
文汀侧身倒在床上,口里依依呀呀地直叫唤,听见文兴回来,心里高兴,赶紧转过身,坐了起来来,看见那保丰时,心里本是老大意愿,以为这病全指着他能给治好,却不料,一看见保丰的这副模样,心里登时凉了,只见那保丰身披破麻、脚踩烂木,十足街上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模样,文汀猜他只会装神弄鬼,又倒在了床上,只道“就他?”
文兴道“是,少爷,这便是保丰大师。”
文汀道“出诊费多少呀?”
保丰“阿弥陀佛,不求多少,只须几滴香油钱即可。”
文汀见那老僧头上、手上不少癞皮,不禁一脸嫌弃,道“你果真会治病?”
保丰“贫僧不会。”
文汀怒道“什么!”
文兴赶紧解释道“少爷,您总说您心里堵得慌,我估计着这不像什么病症,奴才便把大师寻来,给您算算。”
文汀道“那好,那你就算算,我心里为何堵得慌。”
保丰“文少爷可否将生辰八字悉数告知?”
文汀“二十七岁,属蛇,冬月初六生辰,寅时的。”
保丰心下思忖了半响,即道“少爷属蛇,冬月生辰,本是一生衣禄不愁,行事亦该蜻蜓点水,遇事能退则退,方能保证一生无忧。”
文汀“放屁!你就会说这个?长平街的哑巴一辈子没骂过人,光会忍,他老婆还不是跟人跑了?”
保丰“阿弥陀佛。”
文汀“那你再算算,我要如何才能免了这难受。”
保丰从袖中摸出六枚铜钱来,递给文兴,示意呈给文汀,道“文少爷,请将这六枚铜钱摇三摇,随意排做一排,待保丰相看。”
文汀从床上下来,摇了摇那铜钱,在桌子上逐一排开,保丰过去一看,闭目思忖半刻,道“贫僧莫不过是穷酸一介,信口胡诌,少爷信得便信得,不信得便当贫僧没说。”
文汀见保丰瞬间神色凝重,即笑道“要唬人?你们算命的每一说事便似要天塌地漩一般,你且说说,果真是准再吹嘘不迟。”
保丰道“少爷此言何意?尔等请人算命无非是遇见了痛心疾首之事,无人得以开解便来求神问佛,贫僧来了,句句实言,少爷却无端地句句挖苦,罢!罢!罢!分明要指与太平路,却将质心做儿戏,来日少爷大祸临头,可莫要怨贫僧不够厚德,未曾好言相劝过!”保丰言罢扬长即走,文汀见他分明话里有话,赶紧道“快!快!快把他劝回来!”
文兴赶紧尾随其后,孰料保丰形容枯槁,步履稳健,数步便到了门口,文兴本是个侏儒,费好大气力方才追得上。
文兴伸臂拦住保丰去路,道“大师这是何必?明知我家少爷是有病在身之人,大半是病糊涂了,才会如此言语,大师你得道多年,何必与我家少爷这未立之人置气?”
保丰连看都不看文兴,道“贫僧若是没有猜错,文管家该是属狗的吧?”
文兴以为保丰要为他算命,便道“正是正是,敢问大师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