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囚咬换下盔甲,身着一席黑衫,提了多时不用的金商宝剑,步出菊城。
算算日子,确实有二十几年没有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了,上次出城也是随白河深夜出去,办完事直接就回来了,并未停留片刻,而今,依稀记得当年人间的样子——他还是留恋人间的,但他恋的不是人间的繁华、情爱,而是那幽山寂水,无垠的天地,无限的自由,他爱人间的烟火,那些有血有肉的生活,从来不是菊城的金光碧烁、琼楼玉宇、名利声势。
日落西山,辛囚咬向六音城的方向走着,如散步般,悠然,自得,与身后的菊城愈来愈远。
菊城与人界仅隔着层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白雾,凡人进了这白雾里,只一步便出去了,过滤了这中间的记忆,所以无人识得菊城真实面貌。
辛囚咬再走出这层白雾,便到了人界了。
“辛将军救我!”一个女子的呼喊声从雾里击出!辛囚咬警觉回头“谁!”
只见从白茫茫雾里隐隐跑来一个黄衣的女子,嘴里总是喊着“救我!救我!……”
是她——
辛囚咬一怔,定睛一看,却是汾雀,辛囚咬不禁心下暗忖:她不是被惠母带回花山囚禁了么……
只见汾雀又惊又怕,跑到辛囚咬跟前后,便抓住辛囚咬的衣袖不放,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喘得说不出话来,手指指着一个方向,辛囚咬顺着方向看过去,却见一只白毛黑爪的貔貅追了过来,辛囚咬登时把汾雀藏在了身后,道“莫怕!”心下便想道:堂堂菊城境内怎么会跑来这么个东西?
那貔貅一见辛囚咬,掉头便跑了。
辛囚咬道“没事了。”
汾雀道“谢将军。”
辛囚咬“不用。对了!你没跟惠母回花山吗?”
汾雀摇头道“没有!惠母是有意要带我回去,但是不知为何她却一声不响地自己走了,我自己在成为转悠了好几天,也不知该往哪里走,那头貔貅是刚刚才追来的,我就一直跑,没想到,会遇见将军。”
辛囚咬“花下鬼不会就此罢休的,你还是赶快回花山去吧。”
汾雀“我不要回花山,我哪儿也不想去了,将军,我想跟你走,你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让我跟着你吧,求求你了!”
辛囚咬:她这是怎么了,好像变了个人似地……
辛囚咬“可是我现在要去找如意。”
汾雀道“没关系,那就一起去。”
辛囚咬心里一时不解“你忘了你曾对他做过什么吗?”
汾雀寻思半响,方才如恍然大悟般“噢……!我知道了,那……不去找他不行吗?我们去别的地方不行吗?我知道很多好玩的地方……”
汾雀说话时总挽着辛囚咬胳膊,表情兴高采烈,辛囚咬十分诧异:不过多时,怎么似换了个人一般?辛囚咬不禁脱口问道“你是汾雀吗?”
汾雀登时一怔,挽着辛囚咬的手稍稍松了些,道“怎么……怎么了?”
辛囚咬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打圆场,笑道“没事,是我失言了。”
汾雀一听,亦笑起来,“你好坏,逗人家。”说完,便把头靠在了辛囚咬的臂膀上,与辛囚咬一路往西走。
这一时刻虽是辛囚咬等了七十年,但此刻的汾雀却着实让辛囚咬忿地不安,但到底哪里不对劲,辛囚咬却总也说不上来。
汾雀“辛大哥,我们这是要往哪里走?”
辛囚咬“找如意。”
汾雀似撒娇般“可我不想去见他。”
辛囚咬“你都不想去跟他解释一下吗?把真凶告诉他,兴许他能帮你解决一些困难,到时你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汾雀问“会吗?换做是你,见到冤枉你的人你能冷静得下来吗?他万一直接杀了我怎么办?”
辛囚咬笑应“有我在呢,他不会的。只要你有解释的勇气。”
汾雀“那……那好吧,辛大哥你可要尽全力护着我。”
辛囚咬“我会的。”
沿途,路过一片花海——‘些些星光一点绿’。这是片野草地,迎夏盛开了无数的小黄花,无香,亦无人采摘;远远看去,星星点点,可爱至极。
“那片花的样子跟我裙子是一样的,好看吗?”汾雀问完辛囚咬,不等他回答就跑掉了,笑嘻嘻地跑到了花海的中央,望着他。
他忘怀了,他这一路上总是恍恍惚惚的,看这张脸,这一刻当她是汾雀,下一刻却以为是范惜容,来来回回多少次,他要疯了。
辛囚咬笑:这女孩真是有股不一般的力量,刚才被貔貅追杀的腿软脚软,现在却欢天喜地的跟着自己玩闹,好似去游山玩水一般,果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连蹦带跳又说又笑又闹,开心得不得了,兴许,这才是她本来的面貌:活泼、开朗、古灵精怪……一只无忧无虑的黄雀。
与范惜容迥然不同。
“但愿这条路绵绵无尽头,且一路花海、小溪、青山、烟火不断,在这路上,走他一生一世,也能弥补了几十年的寂寞了。”
这正是辛囚咬所想的。
可惜,情早不在了,人也不是了,花草也早面目全非了,什么都不对了。
文府。
“文汀你最近是不是又干了什么‘好事’?”江蓠道。
文汀“你怎么一来就问我这个?最近城里总闹鬼,不是这家丢了人就是那家丢了人,我哪敢往出走啊?你可不要冤枉我!”
江蓠撇了他一个白眼,道“是,在你那里,我‘冤枉’了你不少呢,哪回人家丢了女儿你都是被‘冤枉’的,都是被妖怪抓走的,对吧?”
文汀“对!对!……”
江蓠又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没工夫跟你扯闲篇儿,有人看到你文府的人在白花庵掳走一名女子,今早,我却无意间发现了那名女子的尸体,这中间,你是不是动过什么手脚?”
文汀听见,即假意诧异问道“白花庵是什么地方?我听都没听过,我的人怎么可能去哪里?”
江蓠心下暗忖:好你个文汀,又玩这招,又想把事情推给奴才是吧,从前的事都是不了了之了,但先在可是人命的案子,我看哪个笨奴才能替你偿命。
江蓠道“那好,你没去过,没准你的奴才背着你干了什么坏事也说不定。”
文汀立马啐了一口,撸着袖子道“我文府的哪个狗奴才这么大的胆?胆敢擅自出去作恶!你看见的那个人是谁?揪出来,我替你收拾他!”
江蓠一听,一拍桌子,道“好哇,但是那可是个人命案,一旦揪出来就要偿命的。”
文汀“哎呀好妹妹!你就说吧,为了我大明朝的法制,要我家奴的一条命算什么,何况,那狗奴才是绝对的罪有应得!你就说吧!”
江蓠“行,那我可说了——文兴。”
江蓠早知道‘无名女尸’一案定是跟文汀有脱不开的关系,便来查看,文汀装得大义凛然,硬是要江蓠把家奴文兴给说出来,殊不知,江蓠已预感到文汀已面临生命攸关的时刻,打算掐准时机,把文汀的新账旧账一并算了。
文汀道“文兴?怎么可能,他老爹因为身体不好,老家又没人,所以我早让他回老家去照顾他那个行将就木的老爹去了,他老家离这里少说也有四千里,往返要将近一个月呢。”
江蓠“那要是骑马呢?”
文汀“不可能,他那么笨,别说是骑马了,他看见马就怕得要死。”
江蓠“那要是坐船呢?”
文汀笑“那更不可能,他老家到这里全是旱路……”文汀话到一半,便不言语了。
江蓠笑“怎么不说了?”
文汀气道“你这不是摆明了怀疑我吗?还变个法的问我文兴又是骑马,又是坐船的来打趣我,想要把文兴作案的时间都排除了,那剩下的还不是我这个做主子的吗?”
江蓠“那也不一定啊,万一是谁假冒你文府的人呢?”
文汀“你要说什么就说,想抓谁就抓谁,你是六音城第一女神捕,跑来打趣我一介草民有什么用,我看,你坐了也有一个时辰了,一般客人坐到这时候都该走了。”
江蓠道“刚才是跟你开个玩笑,但以后不会了,新账旧账一齐算算,好哥哥,好好盘算盘算你以后的日子吧。”江蓠说完便起身要走,文汀道“什么‘新账旧账’!我文汀从来不赊账,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那个谁失踪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有能耐拿出证据来呀!”
江蓠“勿急,迟早的事。”
文汀“送客!”
江蓠只直走,并未回头看送她的奴才是谁——文兴!
江蓠至门口时,身后的奴才道“小姐慢走。”
江蓠登时回过头来,一把揪住了文兴,“文兴?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文兴本就是个侏儒,被江蓠一揪险些倒在了地上,他知自己近日的勾当,一见江蓠这般动作立即害怕了起来,吓道“小人……小人……小人……”
文汀大老远地喊道“文兴昨日刚回来。”
文兴听见狠命地点头。
江蓠见文汀嘴硬的很,现在跟前还没个帮手,便放了文兴,寻思道:叫你嘴硬,走着瞧。
文汀见江蓠走后,即跑过来踹了文兴一脚,骂道“蠢东西!她来能有什么好事?我刚说完你回老家了,你就跑出来送她!”
文兴道“是少爷您说送客的……”
文汀气道“我有叫你文兴的名吗?我指名道姓的要你文兴送客吗!以后看见那丫头躲着点!听见没有?!”
文兴连声道“小的听见……小的听见……”
夜深。
文府的院门近日关得极早,文兴巡逻完事后,便锁上了院门,他向来是不在文府里住,他有自己的住处。
文兴本是侏儒,又是天生跛子,一步一歪,刚至一胡同内,便被一帮人蒙住了脑袋,连拉带扯地给带走了。
兜转一番后,在一个屋子里停了下来,不知是谁一把扯下文兴的头套,吓得文兴不敢抬头,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求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只闻一女子声音道“你为何不敢抬头?”
文兴哭腔道“小人……小人怕看见好汉……哦!不是,是看见姑娘的脸就活不了了……”
女子道“无碍,你抬起头来看看我。”
文兴抬头一看,登时便如获了救一般,转哀为笑,道“原来是江大小姐,您这是玩的哪一出啊?小人胆子小,险些骇破了胆呢!”
江蓠“休得跟本小姐花言巧语!我来问你:白花庵女弟子失踪一案可否与你有关?”
文兴道“无关!无关!小人昨日刚从老家回来,这失踪案也是刚听小姐您说的。”
江蓠“可是,明明有人看见你带人进白花庵抢人。”
文兴急道“是谁?是谁如此丧尽天良陷害我?大小姐你把那人找来,我要跟那人问清楚……”
江蓠“不用找了,那个‘丧尽天良’的人是我!趁我还没有发火,你最好老实交代,白花庵女弟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想必你也早听说我如何对付那些嘴硬的人了。”
文兴又转作哭腔,道“大小姐明鉴呐!小人确实一无所知,你叫小人从何说起呀?”
一衙差道“大小姐,看他蛇头鼠目,油嘴滑舌,依属下看,不要听他废话了,直接用刑,看他招也不招!”
文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