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最好奇的是,是那个徐氏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给救出来的、怎么把自己救醒的、又为何偏偏就把自己救醒了,白河和临溪都还不醒?这诸多的问号在如意脑子里盘旋,他知道此时此刻徐城就在外面浇花,但他始终都在犹豫,这些问题问了是不是太失礼了?若救他的是与他年龄相仿的还好说,可这徐城的年龄说来都能做他父亲的,他又怎能随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呢?
如意寻思:眼下只剩白河未醒了,不过,中了喷水鬼的毒能活到现在已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虽知这徐城夫人疑点颇多,但能遇见这对夫妇保住了白河的命,话说到底,他们还算是我的恩人;只不知,白河这一身的热汗究竟是好还是坏呢?白河这般究竟是在煎熬还是在解脱呢?临溪如今虽然醒了,但白河这状况恐怕任是个百年小妖也能将我们三人手到擒来,却不知缘何,这简陋茅屋不过能遮风避雨,阳光都见不到几缕,为何始终无‘客’造访?现今恐怕自己已是块人人垂涎欲滴的肥肉了,为何这简陋茅屋却如此风平浪静?这让我很不安,越是平静,我心里反而越是毛躁……
夜深。
如意三人住的屋子白日里光线虽是十分的黯淡,但一到晚上,特别是月圆之夜,乖戾的月光从褶皱的布窗帘旁钻进来,却显得这屋子十分地明朗,临溪瞧见这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笑道“今天初几呀?怎么月色这么浓?”
如意笑道“七月十六吧,好像是。”
临溪道“怪不得,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的月亮一定占尽了九重天的风头。”
如意不屑道“那个妖媚的东西从来都是孤芳自赏的,我不看好它。”
临溪不解,“这话从何来?月向来皎洁如水,里面还住在冰清玉洁的广寒仙子,天罡地煞更是众星捧月,对它佩服的五体投地,哪里就妖媚得孤芳自赏了?”
如意笑道“我是对事不对人,你莫要生气。月里住着的那位广寒仙子再漂亮也不过是偷了她夫君后羿的不死灵药才得以永生,这种女人怎么能用‘冰清玉洁’来说?你说‘天罡地煞众星捧月’,那是它们不得已而为之,任是它们各有所长终也不过是些山精妖怪,玉皇大帝怕它们为祸人间方才收为己用,你看昼时天上的都是些彩虹仙子、流云仙子、又是龙王、又是雷神的,这些才是正经的神仙,天罡地煞没地方安排,在天宫里怕它们像斗战胜佛那样大闹惹事,在凡间又怕它们耐不住魔性,到时候群魔乱舞起来可不好收拾,便把它们安排在了最孤寂的九重天河,这样四面八方的神都能看着它们,而且它们始终在那里一动不动,玉皇大帝乐了,诸神仙乐了,天罡地煞又不接受不行,不接受就是抗旨,人家有了名正言顺讨伐它们的理由,它们若接受了就要受百年的孤寂,所以说,‘天罡地煞众星捧月’——不得已而为之。”至于月……我看怎么看它都不顺眼,就是不喜欢它。”
临溪“你看你,这张嘴都能去韶轩盏写段子了……”
如意“嘘——”
如意忽闻外面有人进来,便赶紧打住了临溪的话。
因近日如意总觉得不安,便对徐城的一举一动都分外敏感。
如意、临溪只闻见外面有人进来,细听来,不过几句寒暄的话,闻声,原来是徐氏。
只闻见,徐氏道“今日十六。”
徐城道“暂时无碍,如意、临溪、白河一如往常,只是如意睡觉时爱踢被子,你须时常为他盖着些。”
徐氏只应了声。
如意急下了床,出了屋子,见徐城穿了另一身似乎要出门的行头,即问“徐叔叔这是要去哪里?”
徐城闻声抬头,见是如意,即笑道“是我圆满突然有急事找我,呵呵……见笑了,三十多岁的人,一点儿也不知道省心。”
如意见徐城面容憔悴,分明是副病态,如意“徐叔叔好似病了——?”
徐氏道“他身子骨弱,从来都是这副病模样,没关系。”
如意道“徐叔叔我送你。”
徐城赶紧拦下如意道“不必了不必了,你身子刚好,受了风了就不好了。我明早就回来了,快些回屋吧。”
徐氏道“不然……你今晚就不走了,你的身体也不是十分的好……”
徐城道“没关系,我得走。”
徐氏即对如意道“小辛兄弟,你劝劝你叔叔吧,大半夜了还要走,那圆满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无关紧要的,只是圆满他喜欢生性笨拙,有些事情转不过来弯,有事便要找他堂哥,我可劝不动他,你赶紧帮我劝劝。”
如意寻思“你夫妻两个话都说不合,我一个外人怎能劝得动?”如意心里是如此想的,但又不好不劝,只得道“叔叔,不然有什么事你就说出来吧,看看多一个人能不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徐城却执意要走,徐氏无奈劝不住,看着如意,如意也是无法,突然!只闻见临溪在房里大叫,如意赶紧冲回去看,却不见任何,只见临溪满脸是汗,瘫坐在地上。
如意赶紧把临溪抱回了床上,连忙给临溪擦了擦脸上的汗,问道“怎么了?!”
临溪晃头,双眼无神,道“不知道,刚才我下了床,也要去劝徐叔叔时,突然从床下钻出一条白腹黑蟒,有两个你那么高,信子差点贴到我的脸上,我吓傻了……”临溪揪着被角,浑身瑟瑟发抖。
如意赶紧搂着她道“没事了没事了……蛇早不见了,我在你身边呢,有我,你不须怕的……”
临溪合着“是是是……有你在,我不须怕的……”
徐氏纳闷“奇怪,这里可是块宝地,向来风平浪静的,怎么会有黑蟒呢?”
徐城见出了此事,却也不好再走了,只得道“山野村沟,有些灵蛇猛兽也不足为奇。”
如意道“徐叔叔……”
徐城道“今晚不走了。”
如意道“谢谢徐叔叔。”
渐进亥时末尾,临溪已入梦。因临溪一个时辰前被条白腹黑蟒惊着了,所以如意待她睡着方才睡觉,如意眼睛半睁,已略有困意,心里却忐忑不安,总觉得刚才徐城和黑蟒之事有些关联,似乎这一切未免太巧了些,但左右寻思一番,却都说不出个原因,只是脑子发胀。
苍穹立于天际,普照大地,挽留盛阳之光,予以人间黑暗里的向往,指示着凡夫俗子们的梦。
细细碎碎,如意闻见徐城夫妇似乎又有动静。
徐氏轻声道“半夜了,非得走,你看你走路都费劲了。”
徐城好似极度难受,半晌才答句“我……怕……吓着他们……”
徐氏急切道“我要陪你去。”
徐城一口否决“不行!……你要留下来守着他们,我怕……会有……不速……之客……”
徐氏语露担忧之意“你可要照顾好自己。”
徐城道“不碍事……我……走了……”
不消片刻,房门吱呀一声,如意知道,徐城离开了。
如意悄悄掀开被子,心里百般地好奇:徐城去了哪里?他身体这么不好,李圆满到底要他去干什么?
如意跃跃欲试,只闻见房门又是一声吱呀——徐氏也走了!
如意暗忖:事情真是越来越好玩了,莫非徐城真有什么难言之隐?这对夫妻到底有什么鬼勾当,看小爷现在就去拆开来看!
如意左脚一跺地,整个人便隐形了,穿过墙壁、栅栏,又快跑了几步便跟上了徐氏,如意远远看见徐城就在不远,徐氏却偏偏不靠近,只远远地躲藏着,跟着,不时如意也就如此跟着徐氏。
跟了一路,如意发现徐城的脚步越来越慢,到了一块空地,周围无人烟,徐城也已不走了,只是跪在地上捂着胸膛,如意庆幸:幸好今晚月亮够亮,这么老远也看得真切。
突然见徐城不动,徐氏亦不动,自己索性也不动,坐在地上,瞅着这夫妇。
时隔约莫两刻左右,如意不敢半点含糊,忽闻!徐城浑身咯咯作响,接着,徐城仰天呼喊,好似极其痛苦,他人忽地从地上腾空而起,横于离地半尺高,不知从那里忽然冒出五匹黑马,五匹黑马身上各系着条绳子,各系着徐城的头、双手、双脚,只见那五匹大黑悍马将徐城围在中间,跑将开来,一圈、两圈、三圈……
五圈过后,徐城早喊不出疼,远远只见他大张着嘴,面目狰狞。只见!那五匹大黑悍马忽地向外围奔来,徐城随即身分六块,血肉模糊,五匹马各扯一块消失无踪。
如意从小到大大小场面见过不少:十岁时,亲眼见刑无暮现真身一口吃了半个硬闯菊奴堡的人,当时血流满地,在场人无不唏嘘;十三岁时,十五大国联手围困菊奴堡,声讨刑无暮交出各国罪人回国接受死罪,不然就荡平菊奴堡,当时情况十万火急,血雨腥风一触即发,一旦战败,菊奴堡上下鸡犬不留,最后刑无暮力战群雄,保住了那些身披血债的犯人,同时得罪了天下大国,从此菊奴堡人出去一旦身份暴露必死无疑,这也正是碧舟山不准如意三人随意出堡的原因之一;十四岁时,碧舟山一人领着当年还小的三个徒弟大战三大山神,因碧舟山挑唆三山五岳内斗,被其发现,五岳上天自行受罚,三山欲捉住碧舟山上天以功抵过,一旦被捉,上天便是风火雷电的刑罚,归来时不废也难,最后碧舟山以一胜三,三大山神惨败而逃;十七岁时,如意年少胡闹,为练驭水术,私闯青海河境内,惊起无数鱼虾骚动,青海河水军统帅下逮捕令,五千虾兵蟹将追击如意,命悬一线!后得青海河龙王鱼龙之下旨,囚禁五日,放归菊奴;十九岁时……
那惊心动魄的场面颇多,现今回忆起来仍历历在目,仍心有余悸,但却都无法与眼前这一幕来比,这一幕太过血腥,原来这便是车裂之刑!原来这便是五马分尸!撕心裂肺,拆骨剥皮,教人痛到深处不知痛,再一把了决——好个狠毒的刑罚!不知是如何罪大恶极之人才配受此极刑。
功过之人,一朝得志,一朝沉冤。
正是:暧暧秋风起落叶,纷雪降至化泥泽。荣枯功绩往已矣,俱为戏楼说唱梦。
如意忽地有种感觉——徐城定是有些不可明讲的事,或……正是那辛囚咬口中的一类人……
不祥之兆化作团团冷气从如意后背里冒出,如意顿时感觉无处藏身……
如意脑子似炸开了一般——疯了!疯了!“天下之大果真没有我席如意容身之所?”
月落星隐,日出东方,漫漫长长的一整夜,不见半点异样。
七月十六,真正的月圆之夜。
徐城无故身受车裂,如意呆了。
如意看看徐氏——好似他一般,只是呆傻,全无动作。
待一切平静了,徐氏才去收拾徐城的遗骸,不过一只无头、无四肢的尸身。
果然!徐城就是王襄,死于车裂,受于车裂。如意回想起徐氏的医术后,便没那么痛心了,想必徐城如此不是一次两次了,徐氏医术高明,约莫明早徐城便‘活生生’地站在屋里了。
如意虽心惊胆战,但因顾及临溪和白河的安慰,到底回了徐城的家,此时的临溪已然安稳睡去,白河也是静静地昏睡着,如意看着这两个人,一个是他最好的兄弟、一个是他最心爱的人,两者此刻却仿似都站在天涯之颠,等着自己去救,如意只恨自己只生了一双手臂,来不及顾得了两头。焦头烂额。
如意干脆站到了院子里去,心下只道“罢了!罢了!他们如此费劲心机,不就是想要我席如意一颗人头吗?给了他便了,而且还能换回白河与临溪两条性命,太值了!”
果然,半个时辰左右,徐城夫妇完好无损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