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城一见如意独自坐在院子里,看着他夫妇的眼神与往日大相径庭,徐城便给徐氏递了个眼神。
  徐城先笑道“如意,深更半夜的,为何不进屋去睡觉?你身子刚好,还须多加修养才好啊。”
  如意脸上却不见半点笑意,冷冷地道“你们两个莫要再装模作样了,你们方才去干什么我看得一清二楚,你们根本就不是什么赤脚郎中,你身受车裂之刑,而且久居于此,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便是那破庙之中的红袍将军——王襄!”
  徐城心头一紧,脸上却笑道“小兄弟这是哪里听来的浑话,那破庙之中的红袍将军早长辞于世,我若是他,现在又怎么可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再说,那红袍将军王襄乃是唐朝的武将,今日可是大明朝,两者相距千年之久,小兄弟,你可万万不是信口开河呀,莫不是今日与我那堂弟圆满在一起呆了些日子,竟被他的痴症传染了?”
  如意“休得狡辩——我便是现在菊城天下通缉的逃犯席如意,你们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只是要放了我的两个朋友!”
  徐氏听到这里,即笑道“既然你已然将一切看穿,那我们再如此做戏就太没意思了,你要走便走,我们夫妇何曾为难过你?”
  如意一听,不解道“难道你们不是要捉拿我去菊城领赏?”
  徐氏笑道“若我二人真是如你所说的那样,为何不从一开始便把你抓起来送进菊城?还费劲心机的救你、却是枉费我们一片好心。”
  如意见徐氏说得有理有据,但心里仍旧不信,如意道“那你们为何不把白河医治好?”
  徐氏一脸无辜道“你以为我们不想医好他?只是他中毒太深,我们药材不全,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无法罢了。”
  如意诧异“此话何解?难不成是你们可以医好他,只是少了药材?”
  徐氏赶紧道“正是正是。”
  如意急道“那是什么药材?是天底下难得之灵物么?还是在天涯海角放能寻着?只要你们开口,我便二话不说便去寻它——只要你能将白河医治好。”
  徐氏刚要开口,谁知徐城假意咳嗽一声,徐氏欲说还休,只道“罢了罢了,那药材的所在之处实在是与龙潭虎穴无异了,你去了不是送死?我还是不说了。”
  如意急道“你就莫要再打迷了,且说来我听听。”
  徐氏道“那便是千年何首乌,此物天底下虽不少见,但是此处却是不多,最好找的便也是要在七十万里的乌驼山才能寻见。”
  如意听见她话里有话,即道“我要最近的。”
  徐氏道“那便是在后山的大乘斓洞了,里面的主子好难对付,小兄弟还是勿要去了。”
  如意道“里面的主子是谁?”
  徐氏道“那里面的主子便是你菊城昔日的四君子之一的菊潇水,而今的菊潇水可不是往日的菊潇水了,他行事乖张、极其冷血——”
  不待徐氏说完,如意即道“徐叔叔,徐夫人,可要答应我帮我好好照顾我的朋友。”
  徐氏道“会的,只是你要小心,因那菊潇水绝不是个好对付的。”
  如意对他二人做了个揖,便向后山走去。
  徐城见如意走了,便道“你为何如此哄骗于他,万一他果真丧命在菊潇水手里,我们岂不是成了帮凶?更何况他们都还知是群孩子,与我们无怨无仇……”
  徐氏叹气道“我本打算好生招待他几天,谁料他今晚跟踪我们,还要当英雄?只是年少轻狂罢了,如果他真是有去无回,那也怨不得我们啊,菊潇水的随从白狐狸早有令下,若是我们看见了席如意等人早早禀报,若是我们念及郎中职责不上报的话,那死的便是我们,连圆满恐怕也难以幸免于难,而今我们要他自己山上,等同于自投罗网,而且是他心甘情愿的,与人无尤,若是他下得了山那是最好,若是他下不来,那也是死在菊潇水的手里,怎么算都不干我们的事。”
  徐城气道“你只道是你理多,我说不过你,先把我扶回屋里再说。”
  徐城夫妇进了屋子,空留那幽静院子古井不波,微风来袭,柳叶婆娑,虫虫雀雀和鸣,倒似陶潜行处,让人心旷神愉。
  且看如意他赤手空拳上了后山,他顺着白日里和圆满走过的那条路,蹒跚地一步一步,却仍旧步履维艰,如意边走着便用袖子擦拭着额上、颈上的汗,正愁着何时才能上山之时,只听见那脚步声一声更比一声重,诸多口舌吵吵闹闹地过来,如意见来者人多,又不知是敌是友,便先寻了个草丛藏了起来,如意暗忖“圆满不是说这山上平时根本无人来访吗?怎么这未到黎明之时怎的便从山上下来好多人?难不成是徐城为防圆满独自一人上山而骗他的,圆满信以为真便来跟我说的?”如意想到这里,暗自好笑,不经意间,那群浩浩荡荡的队伍已然过去,如意刚欲起身之时,只听见那后面两声音窃窃私议道“不知这深更半夜的,大王要我们下山到底去寻何人?”
  “想必是与大王是有深仇之人,你看大王走时那脸色,怕是若要抓到此人必定不死也难!”
  “可知大王的仇人姓甚名谁?”
  “好像是叫……席如意!”
  如意听罢,登时便赶紧藏下了身子,心里突然冒出好多疑问来,如意待他们走远时,悄悄起身来看,只见那一个个的背影却都是妖魔鬼怪,有的头生羊角、牛角,又的股长狐尾、豹尾,而且各个手持长枪利刃,正个队伍百来号人,直奔山下而且。
  如意寻思着大事不妙,那群小妖十之八九定是奔着徐城家里去了,如意担心它们会伤害着临溪与白河,却又只他们人多势众——
  眼看着那群小妖便要远去,如意即喊道“呔!前面的腌臜都给小爷爷站住!尔等不是要寻席如意吗?如意在此等候多时了!”
  那群小妖登时回头,眼里满是邪魅之光,如意脸上不可一世,心里看着它们的样子却也是难以招架,只见,那群小妖里头出来了个说话的,他便是菊潇水的随从——白狐。
  白狐山下打量一番如意,即笑道“好家伙,免得我们下山去寻你了,来呀,给大王带回去下酒!”
  众小妖齐声领命“是!”随即,如意便被那小妖们五花大绑地捆了回去,这一路推推搡搡,如意心里自然是百般地恼火,但因心存着要进大乘斓洞,取得那千年何首乌,所以,这一路上的刁钻闲气,如意也只得受着了。
  那白狐尾随如意之后,狐狸之奸诈狡猾是世人皆知的,如意又怎会不知?一路泥泞难行的山路,白狐都在如意身后一声不吭,如意只觉此妖绝非普通角色,半响不见开口一句,但他每一开口便是群妖附合,可见,白狐之地位、声威。
  如意被那小妖们押进了大乘斓洞府,进去时,如意上上下下四处打量,只见,那洞内怪石嶙峋、石钟乳夹道而声,不近不远处时时有怪笑声想起,俄而听之直教人毛骨悚然。
  一小妖小跑着上前禀报“禀告大王,席如意带到。”
  白狐站到了那妖王身后。
  小妖见如意权不理睬妖王,一脚便踹在如意小腿上,喝道“大胆!见了我们大王还不跪下!”
  如意抬眼看那虎皮椅上懒散地坐着个男子,浑身穿金戴银,左右脸上各带着条刀疤,那男子把脑袋仰得老高,说话亦是用下巴点着自己,那男子道“下跪之人且把名字报上来。”
  如意心里已然知晓那妖王便是当年叛离菊城的菊潇水,如意便道“席如意是也。”
  菊潇水冷笑一声,道“席如意?天底下名叫‘席如意’的多了去了,我三年前养的狗也叫‘席如意’,我那些孙儿们有好多的也叫‘席如意’。”菊潇水话音刚落,他坐下的小妖们便嚷嚷着起哄,如意知是菊潇水记着旧仇,想要羞辱自己以泄心头之愤,如意便仍旧权不理他,故意摆出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来,倒似方才那满处的小妖笑声笑得不是他一样。
  如意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菊城镇城法师碧舟山坐下二弟子席如意是也。”
  那喧嚣的笑声登时便没有了。
  菊潇水看见如意如此秉性,便叹了口气,道“记得我离城那时,你话还说不全,如今却是这么大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如意见菊潇水似有提及旧事之意,心里颇有些意外之喜,谁知他下一句又道“到底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小小年纪却也学会伤天害理了。”
  如意眉头一皱,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长江后浪推前浪’、什么叫‘伤天害理’?”
  白狐“带上来。”
  只见四只小妖从后面颤颤巍巍地抬出来一只浑身血淋淋的无脚蜘蛛精,如意看着,心里暗忖“这蜘蛛精好生面熟——莫不是我与圆满遇见的那只?我记得我明明只砍掉了它的两只前爪,缘何现在却是这般残废模样了?”
  菊潇水道“贤侄呀,你看看,它活生生的一个生灵,竟被你挥刀砍去了爪子,你叫它日后如何行走呢?”
  如意诧异道“我哪里把它弄成这副样子,我不过是砍掉它的两只前爪,而且那也是在它要伤我的前提之下——”不待如意说完,菊潇水抢道“莫要再否认了!你只说你砍没砍?”
  如意急道“我砍是砍了,但是——”
  菊潇水忽然声色俱厉“你砍了就是砍了,还有什么可是?它如今只剩半条性命,这里虽是深山野林,却也不是全无王法之地,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而我这大乘斓洞自然也有大乘斓洞的规矩,我要你以命抵命。”菊潇水言罢即抽出他身后白狐身上的刀来,丢在地上道“自刎吧,你死后我等除了会把你的人头送还给你师父碧舟山外,你身上其余的地方便是我与我的孙儿们的下酒菜了,你我好歹也是叔侄一场,我要你自刎已然给了你天大的面子,速速动作,不要坏了我等看戏的兴致。”
  如意瞪着眼睛瞅着菊潇水,半响不言语。
  白狐跟那下面的小妖道“你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不然他没法自刎。”
  小妖溜溜把如意身上的绳子解开,如意缓缓站了起来,拿起那地上的刀,转个圈的看着这周围,只见四周全是小妖,各个欢喜地等着看他自刎的好戏,如意暗忖“若是真的如此于世长辞了,岂不是太亏——”
  忽地,只听外面一个小妖慌慌张张来报“大王,外面一个自称是菊城镇城将军的正要打进来了,他身手好不厉害,小的无能,快要招架不住了。”
  菊潇水听见,登时便坐了起来,道“什么?他也来了?”
  不错,那来者便是辛囚咬,他在如意身后跟踪已久,见如意在那半山腰上被擒,便来要汾雀独自在山下等候,他遂上山来给如意‘搭手’,因他早知这大乘斓洞里称王的便是那多年前叛离菊城是菊潇水,但因刑无暮早有令下——“任何人不得擅自与菊潇水寻仇,菊潇水与菊城再无瓜葛”,他便在洞外寻了个地方候着,岂料,候了半响也不见如意从里面出来,他细细寻思了一番,便知多半是大事不妙,便干脆出了草丛。
  辛囚咬刚一从草丛里出来,便被一群小妖给盯上了,那五六个小妖各个手持白刀架在辛囚咬脖子上,当中一个笑嘻嘻地道“这回可以跟大王邀功求赏了。”正当他们得以之时,辛囚咬一把推开了脖子上的刀,揪起那个小妖的脖子,骂道“你作死!”随即从别的小妖手里抢过一把刀,往那小妖脖子上一横,当即勒死。
  一个小妖欲抢过来朝挥拳,又被辛囚咬一把拽住了腰,双手顺势将其举起,转身便狠狠地把他摔在了旁边的石门上,即时五脏六腑摔个稀烂,口吐鲜血,面目全非,欲死不能,求生不得;又一个小妖见辛囚咬如此手段,便拉了旁边的小妖齐往辛囚咬身上扑,一个拉辛囚咬的脖子,一个抱腰,齐齐地欲往那身后的石门上撞,奈何偏拉他不动,辛囚咬用左手一把揪开了腰上的那个,脑袋使劲往后一撞,又把拉脖子的那个一下子撞得昏天黑地,辛囚咬趁机还手,一巴掌打那小妖的天灵盖上,登时双眼、双耳、鼻子、嘴里齐齐地穿出血来,辛囚咬见这几个也不过是些山精妖怪,便只用了半分的气力、五成的劲道,若用全力,只怕现在各个都眼歪嘴斜,五脏六腑搬家篡位,不死也难。
  若说辛囚咬出手过于狠毒,其实不然,因他本不是心肠歹毒之人,他本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还之’的人,只是那诸多小妖看他衣着一般,不似个大人物,便三个两个的上,以多欺少的打他一个,此刻乃是性命攸关,辛囚咬那会再心慈手软?他随即一刀一刀,尽穿那些小妖心窝,小妖使的虽是长刀,但只一躲,这许多的小妖便伤他不得,白刀进亦白刀出,那破铜烂铁亦是个嗜血的畜生,凡经辛囚咬之手的小妖,不死为奇。
  一个小妖看出这帮人都敌不过辛囚咬,便抽身去给菊潇水报信。
  此刻菊潇水早站在石门跟前,看着辛囚咬在他自家门口演绎这场腥风血雨,菊潇水哈哈拍手笑道“果然是菊城镇城将军,出手之歹毒名不虚传。”
  辛囚咬听见,便停了手。作了个揖道“乘斓大王有礼。”
  菊潇水推道“何必——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想当年你我也曾在一起共事过,缘何今日却称起‘大王’来?”
  辛囚咬只四下撇眼笑笑,不回答他。
  一小妖喝道“大胆!我家大王跟你说话呐!”
  白狐却喝那小妖道“闭嘴。”
  菊潇水笑道“辛兄,且请里面坐。”
  辛囚咬随菊潇水入了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