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号。多云。
向北,我要退学了,我想去工作,挣许多钱,然后回到厦门。
我为你守墓。
我在这一年里经历了太多,明白生活如此艰辛,像一杯苦药水一样难以下咽,苦涩全部渗入我的骨头和血液里。
向北,原谅我如此不够坚强。
是生命对我的薄待让我不想继续这样孤单的生活。
我觉得你会支持我的,对吗?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人如你这般对我好,懂我,了解我。
我是该庆幸,为了我惨淡年华里因你而出现的唯一一丝光亮。
还记得那棵树吗?或许它还在等着,见证我们的第二个夏天。”
蒋子南二十二岁这一天,她和余曼曼、Ann告了别。提着行李箱站在学校门口的时候,天空多云。明媚的阳光只能透过云层的缝隙射进来,怎么看都让人舍不得。
宿舍、河边、朋友、生活、单纯,终于在蒋子南的眼中渐渐缩成一个小小的圆点,消失不见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走得这样匆忙,连余曼曼都说:“我好像从来都不了解你。”
蒋子南哑然,她又何尝了解自己呢?向北一死,她对这个世界的希望都变成过眼云烟了。
蒋子南背着包拉着行李箱回到了咖啡店,席一然正坐在吧台看书,《乱世佳人》,那么老的一本书他却看得津津有味。
发觉蒋子南进来,他赶紧站起身,给她接了一杯热咖啡,放在蒋子南面前的桌子上,笑容更温暖。
“喝了吧,外面其实也没有那么冷了。”
蒋子南低下头,突然心里酸得想哭,二十二岁了。
她的岁月最美好的时光到底是已经过去了还是刚刚开始呢?“你不上学了?”
席一然也坐下来,注视着她。
“上学有什么用吗?”
蒋子南握着咖啡的杯子,蹙眉看着他。
“你怎么老了?才两个月不见就老了?”
席一然尴尬着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你是说我这几缕白头发吧?”
蒋子南捂着嘴笑了半天,“怎么不去染?染成像我这么黑的。”
席一然摇摇头,“那多假,自然长的和染的能一样吗?”
“真狡辩!”
蒋子南扭头突然特别想哭,岁月不饶人了。
席一然才三二十岁,白头发却像五十岁的人那样多,他是不是要死了呢?这算不算早衰呢?
蒋子南想着竟然真的害怕起来,她闭上眼睛,使劲摇了摇头。
咖啡店的生意一直很好,席一然领养的十岁的儿子也会经常放弃玩儿的时间来帮忙照看着,再加上水之盼这个长期十四个小时看店的服务员,蒋子南也回来了,这个咖啡店又像个样子了。
这个店总是经常进来一个很年轻的男人,戴着墨镜,不怎么和人说话,总是要求蒋子南为她点餐,却不看着她。
水之盼抓着蒋子南的胳膊站在吧台后面,席路在前堂来回跑着,水之盼指着正在调音乐的席一然,“你觉得老板怎么样?我真不敢相信他竟然一个人来到加拿大撑起了这么大一个咖啡厅,真人不露像就是这个意思吧?”
蒋子南点点头,“如果是我,在异国恐怕只能给人打一辈子工了,怎么可能还有当老板的时候呢?这个出头之日真是太难熬了。”
“我觉得路路似乎也很喜欢你哦?”
水之盼把话题转得很快。
“你说这个干什么?”蒋子南警觉的护住了胸口。
“哎唷哎唷,至于吗?你都没发育好我能打你什么主意啊。我喜欢像梦露一样性感丰满的女人,我也要找一个加拿大隆过胸的女人,你白给我我都不要呢。我提路路碍着你胡思乱想什么事了?”
“你不是说也吗?是不是你就是那个没也出来的?我告诉你啊,我喜欢成熟的男人啊。”
蒋子南和水之盼着闹着,路路的一声“欢迎光临”把两个人的思绪喊了回来,蒋子南抬起头,竟然又是那个戴墨镜的男人!
他手上提着一个很大很大的袋子,黑色的,感觉装了许多东西。蒋子南赶紧跑过去,接过他手上的东西,搀着他往每次来都坐的地方走,男人也闻出来蒋子南身上的专属味道,是一种野姜花的味道,所以他并不抗拒,只是任由蒋子南领着自己往里走,也不多问什么。
“还是和上次一样吗?”
蒋子南对于他的点餐规律有很详细的记录,也因为他是老主顾了,所以会格外上心一些,他基本上是每两次来换一次菜品,而根据蒋子南的记录,他这次应该是第二次点摩歌西苏套餐。
“对,就按老规矩。”
男人轻轻朝着蒋子南发出声音的地方点头,尽管他看不到,蒋子南还是按照店里的规矩给他鞠躬说谢谢,然后把单子出了交给后面的师傅。
水之盼瞪着双眼,看了蒋子南好半天,才说:“你这个胸小没大脑的人,怎么可能把一个这么有钱的男人牢牢的套在我们店里?”
蒋子南手上忙着记什么东西,但嘴上还是笑着。
“肯定是王叔叔的菜做得正宗呗,上次我吃了一块点心,还真是好吃呢。”
“回头客目的不单纯啊……”
水之盼嚷了这么一句话就进后面了,蒋子南托着下巴盯着男人,他永远不分春秋冬夏的戴着墨镜,;即使在这样阳光明媚的开春时节,他也不肯摘下来。
他到底是在隐藏着什么还是真的只是单纯的盲人呢?听说看不见的人会因为长期呆在黑暗中而对生活产生一种很奇特的恐惧,或许这就是他表达恐惧的方式吧。
晚上,店很早的打烊了。
席路拉着蒋子南的手坐在电视前面讲故事,席一然从后面出来叫他回家。
路路突然很天真的喊了一声:“爸爸,可不可以让蒋子南阿姨做我的妈妈啊?”
席一然瞬间愣住了,蒋子南呢,也像雕塑一样惊得一动不动的,她半天才回过神儿拍了拍路路的脑袋,“路路不要胡说,蒋子南阿姨怎么可能做你的妈妈呢?你以后的妈妈肯定会比蒋子南阿姨要漂亮哦。”
席一然也跟着尴尬的笑了笑,“对啊,路路过来,蒋子南阿姨才二十岁,她还小呢,怎么给你做妈妈啊。”
路路像抓到了什么希望一样赶紧嚷着:“那爸爸,等蒋子南阿姨再长大一些就可以做我妈妈了吗?”
席一然又是一愣,他不愿意让路路失望,所以很僵硬的点了点头,“对,路路听话,先跟爸爸回家。”
蒋子南站起来看着席一然,他只是伸出手挡在眉目之间,抱歉的对她笑着。其实蒋子南也不是不知道。
席一然真的是一个好男人。他善良,有爱心,好脾气,安静踏实,有责任感。怎么都觉得是一个实在难找的好男人,可她就是喜欢不起来。或许是因为向北的缘故,他总是像一根刺扎在蒋子南的心上,看起来柔软无比,其实每每碰触,都疼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转天路路没有来,水之盼和王师傅像是约好了一样故意晚来,整个咖啡厅里只有蒋子南和席一然两个人在。
蒋子南的预感有些时候真是准得不像话,很邪门儿的样子,她刚觉得今天要和席一然保持距离,就在付诸行动往后面跑的时候让他叫住了。
“南南。”蒋子南愣了一下,很疑惑的转头看他。
“你叫我什么?”
席一然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解释说:“我平时也这么喊路路,我总想试试我要是也这么喊你,会是那种感觉吗。”
蒋子南的脸开始发烧了,吞吞吐吐的问。
“是……是吗?”
席一然的脸也红了。
“不……不是。”
这时候水之盼突然领着路路出现在门口,笑得很大声,怎么听都像是纯纯粹粹的故意的。
“哈哈,你喊他一声然然不就完了吗。不就差十岁吗。也没有什么代沟,我姑姑和姑父差十五岁呢,俩人好着呢!”
路路这时候拽了拽水之盼的衣角,“你有姑姑吗?”
水之盼脸色尴尬了一下,“我这不帮你把妈妈弄回家吗,你拆什么台呀?”
路路似懂非懂的点头,也跟着学:“蒋子南阿姨,我也有姑姑,姑父比她大了二十岁,俩人可好啦!”
蒋子南和席一然一听,都笑了。
“阿姨知道了。”
路路还不死心:“那……那……”
路路不知道往下怎么说,拉着水之盼瞪眼。水之盼俯下身子趴在路路的肩膀上说了一句话,路路立刻张大嘴:“妈妈!”然后水之盼哈哈笑着就把路路抱起来。
“小孩子的心可是伤不得,老板更是惹不得,蒋子南,你还打算干吗?”
说完他们俩又走了,蒋子南和席一然都红着脸,矗在原地不动弹。
“要不……”席一然突然说话了。“你考验考验我,其实我挺男人的,我就是没这方面经验……”
蒋子南的确没见过这样表白的,她印象里表白应该是有鲜花和戒指,只是比求婚稍微简单一些而已,不应该这么直白和简练。但是她发觉,自己并不反感这个男人的莽撞和冲动,他的话说得那么诚恳,既像是深思熟虑过,也像是瞬间的爆发,总之,其实蒋子南对他还是有很多好感的。
“恩,我也没有经验,不会考验人……”
蒋子南说这句话的时候脸已经红得快要涨爆了,席一然以为她这么说就是考验自己,于是赶紧接着:“我自己替你考验我!要不……”
席一然说完拼命想着下文,半天才憋出一句:“我给你做一百个俯卧撑看看吧?一般男人只能做一半的……”
蒋子南“啊”了一声就笑了,席一然看她笑自己也就笑了。
当天晚上蒋子南在日记里这样写到。
“二十七号,夜晚,无云。
向北,我答应了一个男人的追求,他是我的老板,不过他不像你想的那样,他很平凡,也没有啤酒肚和秃顶,更没有黄牙和口臭。
他其实也算一个很干净好看挺拔的男人。而且他很笨,像一只大呆鹅。
你不会怪我对不对?
因为你一直在帮我,帮我遇到各种各样保护我的人,但是你一定没有想到,我竟然选择了席一然。
他在我身边两年了,几乎比简斌出现得很早,可是我今天才明白他对我原来有这样的感情。
其实,我才是一只小呆鹅,对不对?
向北,直到我生命的尽头,我都会一如既往的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