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急风,寒刺骨。龙四爷不由打了个寒噤,他停步,回首。后面有人,六个看似和他冒着夜风赶路的下人。
四个看似奴仆的汉子合力推着一辆木头车,车上有五个长十寸,阔十寸的正方木箱子。
里面装的是甚么?是否重要的东西?旁人不知,龙四爷却知。他保的是镖,一趟镖,一趟暗镖,一趟极之重要的暗镖。
五个箱子似乎很重,又似乎不太重。
因为左方两个推车的汉子喘着大气,滴着大汗。
而右方两个推车的汉子却呼吸均匀,汗都没有一滴,相反面色很苍白,两人的面色都苍白,面貌也一样,可以看出是两兄弟。
车前有两个劲装大汉,腰里佩刀,看起来似大户人家的武师。
龙四爷锦袍泽服,长髯飘扬,似极大户人家的老爷,而不是残月镖局的龙四爷。
龙四爷不是龙四爷,只因现在龙四爷是经过易容赶路的。
所以有熟人看见他,也不会知道他就是龙四爷,但他确是残月镖局的龙四爷。
易容,连夜赶夜路,却没有策马扬鞭,因为龙四爷此时的身份是一个极之吝啬的老爷。
吝啬老爷赶夜路,赶去何方?
后面六人见龙四爷停下脚步,也全都停下来。
龙四爷快步行到四个推车大汉的面前,喝道:走快点。你们没吃饭吗?推车都推得这么慢。明天一定要到目的地,不能到达,就没酬劳。
声音很大,显得中气十足,似足吝啬老爷的喝声。
夜静,这一声喝撕破静夜。龙四爷忽然对面色苍白的两兄弟,低声道:禀左右护法,后面有杀气。
远方又一阵急风吹来,似刀寒,似剑冷,随着龙四爷这一句话,急风似乎更寒更冷。
面色苍白的两兄弟眼角不由往后一瞥,杀气,他俩确实感到了,感到很浓,确实是来自后面的。
但忽然间,他俩感到前面也有杀气,比后面的更浓。
前面有人───龙四爷,浓郁的杀气是来自龙四爷的。当他俩感到时,两人的小腹已经插着一支箭。
两人一中箭,就倒了下去,七孔流血的倒下去───毒,剧毒。
当他俩倒下去时,其余四个汉子已察觉到了,刀剑齐出。但还是慢了一步,龙四爷的夺命连环弩,自袖里射出,四箭齐发,分射四人,齐中小腹,四人皆倒下。龙四爷看着他们的倒下,目光透出无奈、悲痛之色。
夜静,静得接近死亡,夜黑,夜得可以看到地狱。
地狱是否如此静?如此黑?他决定做这件事时,就注定要入地狱,他只想早些知道地狱的模样而已。
世上有些事就是逼不得已的,龙四爷做这件事就是逼不得已的。因为他不做这件事,他宠爱万分于一身的独生子龙长寿就地死。
所以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白头人送黑头人。
夜色浓,月色淡。一个黑衣蒙面人如幽灵般自树梢飘了下来,飘落在龙四爷一丈前。
目光如电射在龙四爷身上,冷笑道:龙四爷的夺命连环弩果然名无幸至。
龙四爷目光如火,似要喷出火焰,在一霎间却冷了下来。有些事不得由他不低头,他悲苦道:希望你们可以遵守诺言,救活我的儿子。
黑衣蒙面人道:这个你放心,令公子的不解之病,明天保证药到病除,因为我们不会失信于一个死人的。
他这番话一说完,发出一阵阵的冷笑。目光似刽子手看到一个即将死在自己刀下的犯人一样。
龙四爷无奈一声叹息,看着死去的六人,凄厉地道:我对不起你们,要你们陪我一起下黄泉。
语声蒲落,他的七孔已流血,缓缓的倒下,小腹有箭,是自己的箭。
黑衣蒙面人冷冷地看他缓缓的倒下,蒙巾后透出阵阵的冷笑,似刀般冷笑,黑衣蒙面人忽地一声短锐的长啸。
两旁的树林,幽灵般落下十个清一色的黑衣蒙面人,木头车随即被推走,往东而行,行向那里?是否无尽的黑暗里?
这批黑亡蒙面人来自何方,是否来自地狱的那方?
车声辚辚,随即消失在月色里。黑亡蒙面人也消失在夜色里。
古道上,月光下,只余下六具尸体。忌出行,移徒。冲龙,六十岁,煞东,子时凶的日子。正如有些人取名为富贵,到头来贫穷一样。
世间的事往往都是事与愿违的。
龙长寿面色苍白,双眼无神,完全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他确实是生过病,十天前生过一场病,一场让群医束手无策,翻医书、查药典,都不知的病。
但在今晨,龙长寿的病却被一个郎中医好了——
一个摇布写着专医奇难杂证的走方郎中。
走方郎中只用了一粒小红丸就把他的病医好了。龙长寿以为自己吃了仙丹,遇上神仙。
若不是吃了仙丹,怎么一下子就痊愈。若不是遇上神仙,那位郎中怎会不求分文,白白的把他的病医好。龙长寿大病初愈,连忙焚香拜神,拜的是菩萨、佛祖——却不知他真正要拜的是他的父亲。他拜完神,很后悔,不是后悔拜神,而是后悔他去过怡花院
他就是去完怡花院回到家,病就生了,病得一厥不振,痛得呼天喊地。
所以他发誓有生之日,再也不踏入烟花之地一步。
可惜,可惜他的有生之日好短,短如夕阳西落。
夕阳西落时,原本大病初愈的他,却无端端暴毙身亡。夕阳西下,暮色已临,西斜的晚霞犹如情人的脸颊一样红。
晚霞照进洛阳残月镖局的府第中,照在总镖头火狮司徒残的面颊上,照得他红光满面,而他却愁眉不展,整个镖局也弥漫着愁云惨雾的气氛。
残月镖局仍洛阳三大镖局之一,其分局分布四海,闻名江湖,信誉隆厚。
所以江湖有托镖托残月,一路赏残月。之说。意思是说残月镖局所保的镖,永不怕他人会劫镖,护镖如赏月般写意、安全。现在司徒残却没有赏残月的闲情,况且现在也不是残月出现的时辰。何况天有不测之风云,今夜有没有月都是未知之数。
司徒残的头很痛,如针刺痛,痛得他恨不得一刀砍下自己的头。
今日午时,根据探子回报,镖被劫了。
护镖的人全都丧命于副镖头迷信一条龙龙四爷独门武刃夺命连环弩时,他的头就开始痛了。
为何护镖的人会死在龙四爷的兵刃?是否龙四爷下的手?
但龙四爷也死在自己的兵刃,这也是怎的一回事?司徒残不敢再想下去,越想越不得其解,越想越头痛。
此时一个镖师匆匆地跑到他的身边,打断他的思维,低声道:总镖头,龙四爷的公子死了。
司徒残愕然,问道:今晨他不是被一个郎中医好了吗?是。但怎么又死了。不知,夕阳西下时,他就死了,死因如他的病一样,无迹可寻,看似是无疾而终。
无疾而终?
是的,那些所谓的名医都是这般说的。
这位虬须劲装的镖师看来对一些自称的名医不堪好感。
一个年轻人,怎会无疾而终?
就是嘛,我看那些名医都是沽名钓誉之辈。
司徒残面色一紧,道:李忌医,有些话是不可说的,正如有些人是不可惹一样,回春堂的医师岂能说是沽名钓誉之辈。
李忌医连声道:是,是的,总镖头教训的是。
娘的,我名字叫李忌医,天生就厌医,当今首席御医创立的回春堂又如何,难道就没有沽名钓誉之辈。这是李忌医的心底话。
有些人往往就是这样,口不对心。
司徒残忽道:快派人找回那个郎中。
李忌医道:属下也怀疑是那个郎中搞的鬼,派人去寻找,却一无所获,那郎中宛若凭空消失般无影无踪。
司徒残无言,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冷,冷得可怕,
冷冷地盯着李忌医,他的声音更冷:你倒聪明得很。李忌医冷冷的打了个寒噤,他忽然想起有人说过:聪明的人是比较容易早死的。
锋芒太露无非等于自找死路,自作聪明无疑是自挖坟墓。
李忌医忽地裂嘴一笑,这时候他还笑得出:这不是我聪明,是我沾了总镖头的气───聪明之气。
司徒残大笑,拍拍李忌医的肩头道:说得不错。
李忌医陪笑道:若总镖头没事吩咐,我先告辞,为龙四爷一家帮手办理后事。
司徒残手示意的一扬。
李忌医悄然的退下了,退下后,他才感到自己的背后不知何时已冒出了冷汗。他发誓再也不敢自作聪明、自作主张了。夜色已临,天地漆黑,三月十四,今夜无月。
漆黑的穹苍,墨黑的黑夜,今夜是一个神秘的夜。
洛阳,郊外,废祠。
祠内蛛网缠结,尘如铺沙。神龛前,残桌上,有一小油灯,灯火暗淡,随风摇曳,
好像就要被风吹灭,又似乎永远不会灭。摇曳的灯火,发出暗淡的光线,光线洒照在一个跪拜在地下的人。夜风阵阵吹入,狼声阵阵嗥叫,说不出阴凉、恐怖之感。
跪拜在地下的人似乎不觉,他拜得崇敬,敬重。
三跪三拜三嗑头后,呼一阵阴风吹入,灯光跳跃,残影乱舞,如魑魅舞动舞姿。阴风过后,一把声音自神龛前,破幔后响起:司徒残,残月镖局发生的事总盟已知道,记住此事不得外传,总盟自会处理。声音毫无感情,冷冰冰的,宛若出自僵尸之口。
司徒残激伶伶打个寒噤,道: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