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愁羽微微颔首。
王胜道:残缺盟这几天,个个有如强弩在匣,似有重要之事发生,易掌柜已着人去探查了。
易愁羽笑了一笑,道:我想是那件事吧?
王胜用手抓抓头,一脸疑惑道:少主,你指的是那件事啊?
易愁羽又笑了一笑,闭口养起神来,似乎方才喝那么多酒的原故。
小二王胜见之,悄然的退下了。
暮色已临,晚膳时分。食客渐散,离去时,大都带有一点不舍之意,不舍的不是这间酒楼,
而是那份把酒谈心的闲情。
唉!回到家里又要对住那只河东狮了。这是娶妻不久的阿京离去时,唉出的一句话。
能够对着一只河东狮是你的福份,你看我,连河东狮的味都未闻过,
我回家,只可以对着我的爹。这是年过四十,未娶妻子,家有老爹的亚蔡离去时,对阿京说的一句话。
两人黯然的离去,不离去也不行,再不离去,亚蔡的老爹,阿京的妻,就会来把他们叫回去。
入夜,是夜有星,有月,十五夜的月是圆的,圆得如情人的眼瞳。
是亮的,亮得为大地铺上层层的银光。
洛阳大街夜市大开,车马如龙,人如星。
易风酒楼此时走入了一个平平凡凡的食客。
平凡食客坐在一暗角处,要了一壶酒,一碟盐花生,送上的是小二王胜。
食客低声道:残缺盟近日因残月镖局所押的镖被劫和左护法僵尸先生冷如冰失踪两事,而大动人手。
可有头绪?
没有。
何时的事?
一个月前。
明白,凡兄辛苦了。
王兄言重了,这是小人的份内事而已。
话一说完,王胜瞬间的走开了,食客垂首的喝着他的酒。
在外人的眼中,只看见一个小二送酒菜给一个食客而已。
食客喝了半柱烟时间,离开了酒楼。
易风酒楼后面是一座宅院,一座不是豪华高贵的宅院,只属于是中等人家的宅院,
这样的宅院在洛阳随处可见。
宅院的邻居都知道这座宅院的主人正是易风酒楼易掌柜的。
易掌柜名字叫啥,他的来历,他们都不知,只知道他是开酒楼的,也是酒楼的掌柜,
所以就叫他为易掌柜。
易掌柜平易亲人,和蔼可亲,尤其他一边拍着大肚子,一边面带笑容说话时,
让人觉得他更平易亲人,和蔼可亲。
易掌柜常说:做人就要对得起自己的肚子,所谓大肚能容天下事,肚之大,人之豁达也。
这夜。
易掌柜辛苦了一天,偷闲喝了半壶酒,食了一只京都烤鸭,已面热脸红,加上入夜的顾客不会太多,所以把计帐的事交给一位伙计,自己先回家休息去了。
易掌柜肥胖的身形拖着疲累的脚步,慢慢的回到家里,一跨入门口,
门一关,那疲累的状态,一下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肥胖的身形忽然如狸猫般,行动敏捷,脚步快速飞一般入了一间厢房,这真是匪夷所思。
易掌柜入了厢房,也不干甚么,人往床里一躺,一下子睡了过去,睡态似一只猪。
片刻后,忽然,易掌柜的身子连床都慢慢的沉下去,难道要沉下地底了?
不,不是地底,而是一间房间,在床上地下的另一间房间。
不阔不窄,四方各嵌有一粒价值连城的夜明珠,闪着绚丽的光,把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房间里却没有多余的东西,一列排着五张虎皮大椅。
五张虎皮大椅上此时坐有五个人,左首是两个虬髯大汉,一个缺左手,一个缺右手。
右首是两个白发老翁,一个长髯,一个短髯。中间却是一个俏丽女子。
原本睡得似只猪的易掌柜,此刻却弹了起身,睁开厚大的眼皮,露出精光闪闪的眼神一扫五人。
五人立刻的站起身,抱拳道:易管家。
易掌柜道:各位请坐。他此时说话没有拍着大肚子,也没有挂着笑容,
却有一种威严,令人服从的威严,五人坐了下去。
缺左手的虬髯大汉道:易管家,少主近来好吗?
他说这句话时,眼中带着无限的关切,似在向人询问着久未归家的儿子。
缺右手的虬髯大汉笑道:大哥,你也太多虑,少主聪明绝顶,福禄多寿,当然是很好了。
易掌柜道:独月兄有心了,独日兄说得也不错,少主很好,还是老样子。
独月似放下心头大石般,叹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
右首的长髯老翁忽叹道:十几年了,易楼主埋伏在洛阳这步暗棋已然十几年了,
左首短髯老翁幽叹道:我就不明白,易楼主当初为何不让我们跟在身边,跟他出生入死,却让我们在此十几年,还要不可理会楼中之事。这不是像一只光看着鱼而不可动嘴的猫吗?
易管家笑了笑道:易楼主深思熟虑,莫测高深那是我们做小的可以猜得到的。
长髯老翁带着伤悲的语音道:可惜,可惜我以后不能和易楼主同桌共饮,笑谈武林世事了。
短髯老翁道:何止是你,我何尝不是。你一说到酒,我肚里的酒虫就醒动了。
他随即解下悬于腰带上的酒葫芦,喝了一口。
易掌柜道:两位仙翁的心意和感伤,大家感同身受,所谓逝者已逝,怀念已无补于事,我们应悲愤为力量才能对得住易楼主一番栽培之心。
语音顿了一顿,目光徐徐地停在的中间那个俏丽女子身上,微微一笑。道:少主回来了。
俏丽女子双颊顿然绯红,微微一笑,那一笑却掩不住开心,遮不了激动。
微微低首,多了一分羞涩,多了一分憔惶。
声音如云轻柔道:易管家,奴婢可以见见少主吗?
易掌柜贬着那胖重的眼袋,颤抖着那肥胖的肚子,道:这个当然可以了,何况少主身边还缺乏一个可以谈心的对象,若叫我们这些老人家去和少主谈心,那实是贻笑大方了。
短髯老翁哈哈大笑:是的,是的,若叫我去和少主喝几杯,就勉强应付得,若要谈少年人的心事,那太牵强了,柔云,这种事还是你为最为适合。
柔云脸上抹上一淡艳红,低下头,不再言语了。
易掌柜忽地面容一整,严谨的道:少主的回来,也是我们出动的时候,也是报以雪恨,完成易楼主遗志的时候了。
这几句震撼人心的话,必定会带起一番正邪不两立的斗杀。
殿里,每一件东西都经过精致的布置,设计得美轮美奂。
地下铺的是从波斯运来的地毯,两边排着的是六张铺着锦墩的太师椅。墙上挂的是名人书画,显得高贵又极有气派。
一般人认为这不是富贵人家的厅殿,就是侯门深爵的宫廷。
但这里却弥漫着显着诡异又阴森的气氛。
殿里每一条柱,每一条横梁,甚至是窗棂,都雕刻着栩栩如生,妖魔鬼怪的图样。
前正方,一列廉帘遮掩着后面,从昏黄的灯光,透射的光影,依稀可以办认后面有一张椅,
椅中模糊可办出有一个人影。
人影随着昏黄的灯光摆动,伸缩,甚至幻灭。
大殿当中,此时跪有一人。
此人身着布衣长裤,衣服上还沾有堆堆的油垢,瘦削的面上泛着油光,一副店小二的打扮。
这地方本不是他这种人能进来的,但他却毫无阻滞,无人拦阻的情况下进来了,因他本就是这里的人。
何事禀告?一把诡异得接乎阎间才有的声音自廉帘后透出。
店小二全身又是一颤,打了个冷冷的抖。
道:荒山两怪行事失败,死于一少之年的手上。
店小二说话简而决,短而精,声音也镇定,但心里却不甚镇静,一旦有所出错,他知道自己的后果是甚么。
少年?可知他的来历?
不知,小人只知道风云双绝称他为少主。
少主。难道是他?
声音忽然一转一变:哼,想不到你还有他,不管你的神明有多灵,我都要让他下去陪你。
这句耐人寻味的话混合无比的诡异,弄得店小二一头雾水,不知其所云。
店小二正在怔悟之间,廉帘又透出了声音:他们往何处?
按照他们离开水乡镇的方向,是前往洛阳的。
洛阳何处?
小人不知。
难道你没有跟踪下去?
没有。
为什么?
小人没有把握。
哈…哈…。那笑声,阴森、诡谲:凭你千面犬的跟踪本领,跟踪一个人也没有把握。你做店小二,是否做上瘾了?连本领也生疏了?。
小人不做没把握的事。做一件没把握的事,后果如何小人很清楚。
好。做事是不可做没把握的,杀人也是。这件事你是做对了。
多谢主人。
你不用谢我,若我没有猜错,凭你千面犬的本领,想继续追查那少年的下落不是困难之事。现在你的任务是、杀、死、那、位、少、年。
那位被称为千面犬的店小二闻言,脸色由红变紫,由紫变青,由青变白,不断的改变颜色,彷佛他的脸上涂上了千层色彩。
主人,小人没有把握……杀……死……他。
做一件没有把握的事固然不智,但做为我的手下,不管做那件事有没有把握,都一定要做。
声音传入千面犬的耳朵时,廉帘后的人影已消失。
大殿又恢复那诡异,恐怖的气氛,一丝人气也闻不到。彷佛方才之事是一场诡异的梦。
若这是埸梦,千面犬就是梦中的主角。
夜,夜深。
风,风冷。
夜风中,思怀客栈后房。
一间处于最后排的房间。
房里透出一缕飘忽不定的灯光。
房间里,千面犬双手浸在桌上的一盆水中,望着桌上摆放着的药瓶,色水盆。
望着那盆水中的倒影,似望出了他的未来,望出了他的命运。
夜,夜已深。
风,风已冷。
夜风中,思怀客栈后房。
一间处于最后排的房间。
房里透出一丝摄人心神,女子独有的芬香。
房门吱呀一声,走出了一位体态万千,风华绝代的妇人。
妇人在夜色中,举手投足,似在看看身上有何不妥的地方。
倾娥,才徐徐的行出思怀客栈的后门。
上了一顶华丽的马车,脸上挂着满意的笑。
轻声向车把式道出两个字:洛阳。
易风酒楼已打烊了,易愁羽还留在酒楼那一张桌座里。
似乎他由早到晚都没有离开过。
惺忪的睡眼,朦胧中办出对面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影。
浓浓的酒味也掩盖不住一阵少女迷人的兰香窜入鼻端,易愁羽不由精神一震,
把那睡意及醉意都赶走。
桌的对面,坐有一娟秀俏丽的少女,少女的双手托着尖尖的下巴,张大着一对会说话的美眸,眼也不眨的凝望着易愁羽。
易愁羽此时也看着她,两人的眼神相对,少女双颊刹那抹上一抹绯红,似落日的红霞。
易愁羽醉了。
少女用了柔得似风如云的声音道:少主,你不识婢子?
易愁羽觉得眼前的少女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有些苦笑道:你是……?
少女嘟着令人想一口吃下去的小嘴,道:少主,一别十来年,怪不得你会忘记我。
易愁羽此时从模糊的记忆里找出她的轮廓,她的举止,她的名字。
微笑道:云,柔云。
少女脸上绽出甜丝丝的笑。道:少主,你还没有忘记婢子。
当我寂寞时,望着天空的云,柔得似你的云,我怎会忘记。
真的?
真的。
那一定是真的了。柔云的笑容似蜜,甜得可以挤出来。
真的就是真的。即使假的也是真的,她不会计较。
没有外来的骚扰,去打扰这个属于少年人的夜晚。
宁静的夜晚,本就属于少年人的天地。
少年人的天地,话题也是永远说不完。
易愁羽难得有一个可以陪他倾诉的少女,一口气把多来年的遭遇都倾吐而出。
柔云也乐于倾听他的心事,他的遭遇。
夜趁人们不知不觉时溜走了。夜溜走,黑随行。
夜与黑就是不可分割的形态,正如世间的男与女。
东方泛白,曙光初现。
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两人一夜畅谈,却一点倦怠也没有。
少主,出北城郊区三里有一处红花园,红花花红,铺天盖地似的,美丽极了。你想不想去看看?柔云发出渴望的眼神。
易愁羽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的道:也好,去看看花,散散步,也好舒筋活血。
柔云娇憨道:少主,近来你常在这里,也是时候出去游玩一下了。
易愁羽站了起来,纵目四顾,道:是的,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