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道:“极为重要?对、对……很重要!的确很重要!”他虽覆诵着“极为重要”四字,但却显然是对自己说的;而且还将小册抱在怀里紧紧的,显然毫无“奉还”意愿。
又见那老者张开大口,仰天长笑道:“我找到啦!我终于找到啦!哈哈哈哈……”笑声宏亮如锺,却又诡异可怖;令人听了心中发毛。
叶迫亭再也按耐不住,一个箭步飞身上前,快手疾伸,抢夺那小册。不料那老者的手竟似抹了油般,叶迫亭指尖才一触及到他肌肤,便滑了开去。这么一滑,全身竟也不由自主地向前跌出;叶迫亭大惊失色,整张脸栽在地下,灰头土脸,鼻血长流。
许、黄、武三人一见均是大骇。又见那老者“咦”了一声,伸出骨瘦如柴的手,一把抓住叶迫亭前襟,将他提在半空,并问他道:“你也是练咏春的?”叶迫亭不答,心中只道:“眼睛瞎了都知道?”殊不知那老者对于咏春招式烂熟于胸,适才叶迫亭只消碰他肌肤一下,那老者已然察觉叶迫亭的武功与自己同出一脉。
叶迫亭身子被那老者提着,犹如婴孩一般,想要挣脱却全然使不出半分力道。许黄武三人见叶迫亭有难,赶紧扑上前去搭救。三人同使陆门咏春拳法,要一举将那老者制伏。许至岭扎实迅猛,武名捷灵动快捷;黄招云与断岳四煞久战,已显疲态,出手却也不落人后。
那老者哈哈大笑,身如游鱼,一手抓着叶迫亭亦能行动自如,窜高伏低,来去穿梭。许黄武将那老者围成一个圈子;三人六手,八十八式陆门咏春已使出全力,竟始终碰不到他衣角。他是瞎子,却似明眼人般,许黄武三人的拳路走势他完全暸如指掌,当真令人匪夷所思!却见那老者的招式身法,竟赫然也有咏春拳的影子;只是动作更为圆滑,更为简单。
黄招云心下愕然:“白林谷的邪派怎地会使咏春拳法,而且功力竟似不亚于师父!若非他手中领着一人,碍于行动,只怕我等早已毙命!”同时许武叶三人均有同感。
又见那老者边斗边笑道:“原来你们全都是练咏春的?好玩好玩,只可惜太多人知道不好!”接着口中滴滴咕咕,犹似咒语一般:“心无傍骛,力由无中而生有。长强引气,百会不绝……”
许至岭正自琢磨该如何制敌,却听得他念这一长串字句,赫然竟似什么拳诀之类的;一时发了傻,痴痴地道:“你说什么?”那老者食指贴唇,低声道:“嘘……接下来便说不得了!”仿彿叮咛孩子一般。许至岭心神恍忽,手脚这么一怠慢,黄武二人便越显吃力;终于慌了手脚,二人胸口各中一掌,身子飞得老远。黄招云和武名捷摊软在地,各自口吐鲜血,显然中了极重内伤。若不是反应灵敏,实时挡了一阵,卸去了大半掌力,此时恐怕早已毙命。
那老者怪手探出,一把抓住许至岭后心,对他道:“你也来帮我参详参详!”他一手叶迫亭,一手许至岭,就这么身形一幌,人已在数丈之外;留下黄招云和武名捷一脸措愕。
那老者提着许叶二人向北急奔三四余里,健步如飞,竟似与十八九岁之少年无异。与闽南咏春高手激战之后,再提着两个人纵行三四余里,亦能脸不红气不喘……内功如此境界,当真令人咋舌!
许至岭心道:“此路与漳州正好相反,却不知他要带我们到何处?”
那老者转眼间来到一处废墟,将两人放了下来,让他们并排坐着。接着瘦如枯枝的手指电闪数下,许叶二人只觉周身神藏、肩贞、曲池、环跳各大要穴一阵麻痺,接着便即动弹不得。那老者摸摸下巴,似乎在沈思些什么,然后喃喃自语道:“不成不成,你们俩不能坐在一起!我眼下只传你们其中一人,另一人须得给我闪一边去!”许叶二人大奇;却见那老者又抓起叶迫亭,将他置于废墟外数尺处的一株大树下。
那老者回到废墟中,欺近许至岭身旁。许至岭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在敌人面前丝毫不露半分惧色。不过其实他就算面露惧色,那老者也瞧不见。
听得那老者对许至岭道:“你也是练咏春拳的么?练到什么境界啦?你叫什么名字啊?”许至岭冷然道:“尊驾武功高强,在下既已成您手下败将,只求赐个痛快,无须多言。”那老者道:“你不怕死?”许至岭道:“就算你真是“白林蛊毒派”之人,许某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那老者奇道:“什么?白林什么派?我老了,耳朵不好,你再说得清楚一点。”说着便把耳朵凑将过来,要听个清楚。许至岭心道:“这老者疯疯癫癫,也不知他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便对他道:“无论尊驾有何图谋,今日尊驾既已许某为敌,便是与陆门咏春为敌。尊驾既与陆门咏春为敌,那便是以全闽南咏春门人为敌!望今后好自为之。”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陆门咏春?那是什么玩意儿?我可没听说过!”许至岭听他出言辱及师门,怒火中烧;苦于穴道被封,不然一定当场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那老者忽地陷入沈思,自言自语道:“陆门咏春……陆门咏春的人难道也懂这《五枚心法》么?”连忙问许至岭道:“你快跟我说说……“迎气提肛,涛涛如玉泉倒悬”是什么意思?既要“万法空为首,茫茫无物,舍意卸力”,又如何“气过三关,通达八脉”……你说、你说!”这句话立时令许至岭陷入迷思,不知不觉跟着覆诵着:“迎气提肛,涛涛如玉泉倒悬……”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道:“这是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那老者大摇其头,蓬乱的长发跟着甩动,道:“不对、不对!你是咏春门人,怎可能不懂这《五枚心法》?”许至岭满腹疑惑:“这世上竟有《五枚心法》?怎地师父从未提及?”当下也不多作辩驳,只淡淡地道:“许某闯荡江湖至今二十余载,却从未听说过什么《五枚心法》。”
那老者似乎万分惊恐,颤声道:“怎么可能?难道这不是么?这不是么?”慌慌张张地将手中那本《五枚心法》一页一页翻着给许至岭看,许至岭闻倒一阵阵旧书的霉味。那《五枚心法》中一页页纸张早已泛黄,上头密密麻麻的字迹有些模糊;而且翻得又快,许至岭待要看个清楚,却是什么也瞧不见。
那老者浑身发颤,喃喃自语道:“难道不是么?难道不是么?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许至岭见他心智混沌,语无伦次,心道:“原来不过是个失心疯的老头。”
那老者忽然敞开衣襟,露出半边胸膛;只见他胸膛上,自胸至腹,密密麻麻竟刺着蝇头小字。听得他问许至岭道:“你看看我胸膛这些字,你告诉我,上面都写些了什么。”许至岭见到他胸膛上的刺字,似乎象是什么深奥的拳诀,立时心动不已;却不愿在敌人面前屈服,于是只在心中静静读着,并不出声。
那老者催促他道:“你快念啊!你快念啊!”许至岭仍默默读着,却不答话。默诵一阵子,正想继续读将下去,却见那老者刻意用衣服挡住另一边胸膛,令许至岭完全看不见下半文究竟写了什么。
那老者忽然笑嘻嘻地道:“嘿嘿……我知道你也想读完它,可我偏不让你读完,只给你读一半……你……快念出来啊!咦?你为什么不念?”突然像发了狂似地扯住许至岭衣领,猛地摇着许至领的身体,叫道:“你为什么不念?你快念啊!我叫你念给我听!快啊!”许至岭全身给他摇的仿彿骨头都要散了开,却强行忍住,宁死也不屈服。
那老者站起身来,缓缓地道:“哼,你竟如此不识抬举,那么便不配学我这《五枚心法》!”那老者一转身,纵身而去,来到叶迫亭身边。许至岭暗中运气,设法冲破穴道脱逃。
叶迫亭静静坐着,默不作声。只见那老者又是在叶迫亭面前敞开衣襟,但这次露出的却是另外一半胸膛。听得那老者道:“小子,换你来念念我这《五枚心法》。可得小声点念,知道吗?”叶迫亭见了这人竟将胸膛刺满了字,一阵惊奇,却马上撇过头去,对他胸膛上的刺字根本毫无兴趣。
那老者又将手中那本《五枚心法》一页页在他面前翻给他看,并对他道:“你给我对照对照,我胸膛上的这《五枚心法》,和这本书上的《五枚心法》……究竟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叶迫亭心道:“一本旧得发霉的小册子,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了?”当下无动于衷,视而不见。
那老者眼不见物,又听不见任何回应;当即焦躁起来,怒声斥道:“哼,又一个不识抬举的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谁?”叶迫亭道:“我乃陆门咏春梁贺辛之徒,姓叶,贱名不足挂齿。”他自称“贱名不足挂齿”,其实却是因为根本不想告诉那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