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奇道:“又是陆门咏春?谁是梁贺辛?我可没听说过。”叶迫亭向来以出身陆门咏春为荣,听他这么一说,惊怒交集,心道:“这老头武功不弱,想来混迹江湖多年,怎地居然没听说过我陆门咏春?”便道:“这位前辈想来是外地来的罢?可否听说过“闽南三雄”呢?”那老者摇头道:“没有。是哪三雄?很厉害么?”叶迫亭道:“适才那位许至岭大师,便是“闽南三雄”之一了,功夫你已见识过了。”那老者道:“也不怎么样。还有两个是谁呢?”
叶迫亭眉头一皱,道:“再来便是家师梁贺辛,以及师公陆问敬。”那老者沈吟半晌,仍摇摇头道:“一个也没听说过。他们都是练咏春的?也懂《五枚心法》么?”叶迫亭模仿他的口吻,反讽道:“什么《五枚心法》?我可没听说过。”那老者又气又急,叫道:“我便教你见识见识!起来,瞧我打得你满地找牙!”叶迫亭心道:“疯子!你点了我穴道,我怎么起得来?”当下却不慌不忙地道:“姓叶的仅是区区无名小辈,打得在下满地找牙有何稀奇?若是前辈能打得“闽南三雄”各各满地找牙,那才算厉害。”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那有何难?走,你这就带我去见你师父。”叶迫亭见自己这激将之法算是成功了,心中窃喜;待得遇上师父梁贺辛及师叔凌希聪等同门,必能脱险,便笑道:“好啊,我倒要看看前辈如何击败我师父。”
那老者道:“你师父现在何处?咱们这就动身!”叶迫亭道:“在泉州。”那老者道:“好!”一把抓起叶迫亭,纵身一窜,到了废墟;又伸一手抓起许至岭,对许至岭道:“你也过来!”问叶迫亭道:“你告诉我,泉州怎么走?”叶迫亭道:“只管往北就是了。”
那老者愣了一愣。叶迫亭想起他眼不见物,如何能辨东南西北?便对他道:“你现下向右转便是北面,接着沿路走将下去便是了。”那老者“嗯”了一声,抓着许叶二人依言而行……
入了夜,还尚未到得城镇,那老者带着他二人找了处山洞歇息。那老者将他二人安置在地上。那地上满是潮湿冰凉的碎石,二人坐着十分不适,却也无可奈何。见那老者取出火刀火石升起火来,漆黑的山洞立时宛如白昼。许至岭心中寻思:“瞧他点火的动作有条有理,浑然不似失心疯。到底这老头却是疯还是不疯?”
火光在那老者脸上晃动,照得他脸上的皱纹看似更加深了。听得他道:“我去打些野味,你等休要逃跑!”叶迫亭心中暗暗好笑:“你点了我们穴道,我们想逃也逃不了。”那老者一阵怪笑,纵身出了山洞。
许至岭正自运气,想要冲破穴道;听得叶迫亭问道:“师伯,您不碍事罢?”许至岭道:“这厮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我运功许久,始终冲不破被封的穴道。”叶迫亭愧道:“都是姪儿鲁莽,不自量力要和这厮硬拼,才害得师伯受累了……师伯见谅。”当下便想磕头谢罪,但苦于穴道被封,动弹不得。
许至岭叹道:“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了,还是快想想脱身之法来得实际。”叶迫亭道:“师伯休慌,待得到了泉州,自能寻得师父或凌师叔等同门相助。”许至岭道:“但愿如此。”
那老者不久回到山洞,手中多了一只野兔。他七手八脚地剥去兔皮,在火上烤起肉来。越烤越熟,香味四溢;许叶二人饿得正紧,垂涎三尺。烤熟了后,那老者回过头来道:“你们不饿么?快过来一起吃罢。”叶迫亭道:“前辈点了我二人穴道,我们眼下可动不了。”那老者“啊”了一声,一想也对;赶紧欺上前去,快指电闪,转眼间解开了他们的穴道,又道:“等你们吃完,我再点你们一次。”叶迫亭心道:“这老怪现下又这般思路清晰,到底是有疯没疯?”
许叶二人穴道被解后,浑身舒畅难言。活动活动筋骨后,围在火堆吃起兔肉。一只兔肉三人分着吃,转眼间已剩骨头。那老者饱餐一顿后,重新再点了许叶二人的穴道,又令他们动弹不得。那老者打了个呵欠,倒头便睡。
许叶二人不知这穴道又要等得多久才能解,只得阖眼睡了。
许叶二人睡到中夜,忽被一阵大声喧哗惊醒。只见那老者像发了狂似地大嚷怪叫道:“《五枚心法》又如何?还不是全给我学会了?你别以为弄瞎了我的眼睛就阻止得了我!哈哈哈哈哈……我告诉你,我每一字每一句……现下都能倒背如流!你听好了:心无傍骛,力由无中而生有。长强引气,百会不绝。万法空为首,茫茫无物,舍意卸力……迎气提肛,涛涛如玉泉倒悬……可不是么?可不是么?如今的我早已打遍天下无敌手!你可该后悔了罢?当初本就该传给我的!传给我的!哈哈哈哈哈……心无傍骛,力由无中而生有。长强引气,百会不绝。万法空为首,茫茫无物,舍意卸力……迎气提肛,涛涛如玉泉倒悬……”
这一字一句直听得许至岭睡意全消,精神抖擞。至于为何心中竟会如此神往?自己却也说不上来。明知这老者极有可能便是“白林蛊毒派”的妖人,那么他口中所念的东西也极有可能便是妖言惑众的咒语……但这几句话仿彿暗藏着一股莫名的魔力,令自己听得如痴如醉。他心中跟着那老者悄悄默诵着,不住琢磨着这其中的奥妙。
那老者念着念着,逐渐没了气力,开始打起盹来。许至岭听得声音已绝,也辗转而眠。
第二天,许叶二人攸攸醒转,穴道却还没解,暗暗叫苦。不久那老者也逐渐转醒,神智似乎也恢复了许多;便一把抓起二人身子,出了山洞,继续往泉州之途迈进……
话说黄招云和武名捷被那老者一掌震走之后,各自大吐鲜血。眼睁睁地望着那老者抓走了许叶二人,却是全然无力阻止。
武名捷痛苦难言,颤声道:“师伯……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黄招云盘膝而坐,一面运气疗伤,一面缓缓地道:“他们向北离去,待会儿沿北追上便是。但眼下还是疗伤要紧。”
武名捷也是盘膝而坐,但一提气便感觉胸中一阵剧痛,只得缓缓提气运功。但想如此疗伤速度,可得耗上多久才能痊愈?武名捷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好……好……好厉害的掌力,只……只怕……三五个时辰之内也好不了啦。”黄招云苦笑道:“莫说三五个时辰……我瞧这伤,只怕调理六七日,也才能恢复个八九成。”武名捷惊道:“这可怎生是好?如此一来,就算追得上了,也未必斗得过那老家伙。”黄招云阖眼不语,只管运功调息。
武名捷又问道:“师伯,这老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也是……也是和“断岳门”同一路的么?”黄招云道:“应当不是,武功路数截然不同。闽南一带竟有如此高人,当真前所未见。”武名捷道:“师伯,究竟为何会和“断岳门”之人结下梁子?”黄招云道:“没跟他们结什么梁子。他们只不过是派来行刺我的刺客,目的就是为了要从我这儿夺得那《五枚心法》。”武名捷一怔,道:“刺客?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黄招云道:“是“武夷咏春派”的人。”武名捷道:“武夷咏春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黄招云道:“约莫一个月前,一名来自广东佛山的咏春门人前来陆门拜访你师公。这位佛山门人自称是“佛山咏春派”掌门“关人棠”的管家,名叫“关福”。关人棠大师与你师公乃是表亲,关福一来,我陆门自当以礼相待。此番前来,他特地带来了一部极珍贵的咏春拳经,名《五枚心法》,据说是由五枚师太亲手撰写。又说道时下咏春门派繁杂,家家各有所长,但真正懂得《五枚心法》者鲜矣。若能练成《五枚心法》,打出来的咏春拳才能算得上是“正宗”。
“这本名为《五枚心法》的小册拿在手里重不过两,大小不过寸余见方,实在看不出其中有何深奥之处。
“你师公感到好奇,因为从来没有人听说过咏春拳有什么内功心法。关福很是大方,主动将这拳经借给你师公参详,满心期望今后陆门咏春能够成为“正宗”。之后关福又嘱附,请你师公参详完后,务必带着拳经前往泉州,将其交给东湖红船的“佛山六侠”保管。嘱附完之后他就回到佛山去了。
“辗转过了半月,也不知这讯息是怎生传了出去,忽有“武夷咏春派”的门人前来,自称姓“冯”名“紫霆”;原来正是“武夷咏春派”首徒“冯赫兆”之子。冯紫霆要求借阅《五枚心法》。想来“武夷咏春派”也是为了求得“咏春正宗”这等地位而来。当时你师公已读完《五枚心法》,正在闭关修练,陆门一切大小事务由我作主。如此重要之物,我自然不能轻易借了出去。
“冯紫霆与我一言不和,大打出手。他技不如人,竟发起狠来,以性命相搏。我为求保命,只得使出全力。唉,终于……终于给我错手杀了他。若是区区肖小败类,杀了便算为武林除害……可偏生冯紫霆乃名门正派之后!从今以后,咱陆门与武夷咏春……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武名捷听了心头一震。镇定情绪后,又道:“不过这本来就是他理亏在先,自作自受,这可怪不得大师伯您。”黄招云仰天长叹,摇摇头道:“冤孽,冤孽。”
武名捷心中忽地一阵雪亮,道:“武夷咏春派一心要夺得《五枚心法》,现下师伯又杀了冯赫兆之子,武夷咏春派正好顺水推舟,藉此大好理由派断岳四煞来取您性命。”
黄招云道:“正是如此。那日你师公出了关,要我即刻动身前往泉州寻找佛山六侠。才离开漳州不久,竟遇上了“断岳四煞”。四煞声明,収了“武夷咏春派”门人一百两白银,要取我性命。
“原来武夷咏春门人知道自己在拳脚功夫上胜不了我,当今咏春拳术亦无任何兵器法门;断岳门刀法精湛,连我派先人也曾败在这“迎霆断岳刀”之下,于是武夷咏春派便买通了这“断岳四煞”来行刺我。若我乖乖交出拳经,便放我一条生路。我哪里肯屈服?于是就跟他们打了起来。幸好你们师伯姪三人及时赶到,否则再迟得半刻,我便支持不住了。”
武名捷道:“可这“迎霆断岳刀”最终却还不是浪得虚名?叶师弟与您联手,便这么轻易地将他们击退,保全了这拳经。唉,谁知道不明不白冒出这么一个老怪物,抢走了拳经!这可怎生是好?”
黄招云正自苦恼,武名捷此言正好说中他的痛处;胸中一气,不住咳了几下,长叹一声,道:“拳经事小。万一许师兄及叶师姪有何不测,教我以何颜去面对师父及梁师弟?”
二人不再多言,心中只愿天佑陆门,一切平安。师伯姪二人便在这一片荒野之中养精蓄锐,细心调理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