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迫亭使开陆门咏春拳,在杖身或拍或点,卸开来势劲道。但那拐杖不知是何质地,坚硬异常;叶迫亭直拍得两掌生痛,点得十指发麻。原来白林姥姥这根拐杖状似平平无奇,却是以深海珊瑚混合精钢而制,质地坚硬,更胜兵刃。配合白林姥姥毕生苦练一套精妙杖法,变化万千,无孔不入,直逼得叶迫亭手忙脚乱。同时又得保持重心平稳,又得顾及梁裘茸的安危,当真凶险万分。
王穷机在树下听得叶迫亭与白林姥姥相斗,知道叶迫亭支撑不了多久,便冷笑道:“臭小子,那老太婆手中武器厉害得紧,你若不懂得“舍意卸力”,以柔制刚;反以蛮力硬拼……硬的碰硬的……那你这双肉掌可真是会痛死人的……哈哈,哈哈!”叶迫亭好生厌烦,心道:“谁要你这疯老头多管闲事?”
这厢万风波,商攀岳及文祐彪缓缓起身,眼见大势已去,自己再僵持下去也讨不了什么好处;三人相互缠扶,一步步蹒跚离去。冯赫兆身受重伤,无力阻止,只得眼巴巴地望着断岳三煞离开。反正现下银子也追回来了,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
冯赫兆望着杨赫象及廖赫程的尸身,不住悲从中来,落下了男儿泪。冯赫兆越想越气,原想放了断岳三煞算了,这时却突然想起此仇怎能不报?于是断岳三煞才走得几步,便听得冯赫兆喝道:“聂姥姥,贼人要逃啦!”白林姥姥皱眉道:“麻烦!”又纵身下树,拦在断岳三煞身前,道:“说来就来,说走便走,当我这“白林谷”是客店么?”
万风波有气无力地道:“妳到底是何方神圣?”冯赫兆道:“你断魂三煞还当真孤陋寡闻……连鼎鼎大名的白林姥姥,聂老夫人都没听过。”
白林姥姥道:“不错。我老太婆正是“聂如裳”,人称“白林姥姥”。你们服是不服?”断岳三煞大惊,立时心灰意冷;听得万风波淡淡地道:“好……好!连聂老夫人都亲自出马了。我们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呢?想不到我断岳四煞也会有今天……嘿嘿……”突然胸口一热,“哇”地一叫,又吐出一口鲜血。商攀岳及文祐彪连忙将他扶住,直叫:“大哥!大哥!”万风波挥挥手,苦笑道:“有你们这些好兄弟一路相随,黄泉路上倒也不甚寂寞……”
白林姥姥聂如裳见断岳三煞正是一老两少,却毫无中了“涣神浆”之迹象。聂如裳当即便问冯赫兆道:“你们要拦截的一老两少,可是眼前这三人?”冯赫兆道:“正是。”聂如裳苦笑道:“嘿嘿……我可老糊涂啦,把不相干的人当作了敌人。”说着往树上的梁裘茸横了一眼。
却见这时那女童在地上找到一个钵,那正是梁裘茸喝过的,掺有“涣神浆”的水。女童将钵端到聂如裳面前。聂如裳喜道:“啊,是了,正是这个钵。”摸了摸女童的头,赞道:“菱儿找到啦?真乖。”菱儿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却仍是不发一语。
万风波道:“却不知姥姥待要怎生处置咱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聂如裳道:“要你们死还不容易?但眼下留着你们这条性命,倒还有点用处。”断岳三煞互望几眼;万风波道:“姥姥有何吩附?我等理当竭尽所能。”
却听王穷机不耐烦地道:“喂,你们几个……在那儿滴滴咕咕的说些什么?臭老太婆,妳究竟对我使了什么手脚?啊呦……晕死我了……”王穷机心智早失,一辈子浑浑噩噩;心中除了《五枚心法》和自己门派之外,对于外界事物一概一无所知,“白林姥姥聂如裳”的名号到了他的耳中,自然等同于鸭子听雷了。
聂如裳凛然道:“嘿嘿……“盲魔王穷机”!好些年前你曾叱咤风云,适才老太婆我看走了眼,没实时认出来。”王穷机一怔;万风波也听过王穷机的名号,当下更是大惊。
原来聂如裳起初只当他是个普通的瞎老头,根本没放在心上。之后见了他身上刺了满满的字,才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曾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只是聂如裳怎么也没料到,消声暱迹四十余载的盲魔,现下竟又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又怎料得到天下事无巧不成书,这一时称霸武林的怪杰,竟就这样轻易地栽在自己手中?
王穷机名满江湖,可如今也仅有老一辈的人知道他;王穷机成名之时,冯赫兆顶多也才两三岁,因此对于冯赫兆来说,王穷机的名头自然是闻所未闻。理所当然,冯赫兆也不会知道他所梦寐以求的《五枚心法》,眼下便在这偶然巧遇的“疯老头”身上。事实上,当今世上除了佛山咏春派门人之外,也根本没人知道,王穷机胸膛上刺的字究竟是什么东西。
聂如裳续道:“这么多年来你不见了踪影,嗯……算算该有三四十年了罢?怎地又重出江湖来害人了么?”王穷机道:“怪哉,妳这老太婆却是怎生认得我的?妳又说我害了谁啦?”聂如裳道:“你身上那些刺字,一看便知。虽然不知道你身上那些古里古怪的文字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但四十年前你走遍江湖,早就人尽皆知。怎么?杀尽多少英雄豪杰,做了却不敢认么?”
王穷机喃喃地道:“我杀尽多少英雄豪杰……我杀尽多少英雄豪杰?不,我没有!我没有!”王穷机浑身发颤,心情起伏激荡,当下便要发狂,却使不出半分劲来。
万风波咬牙切齿地道:“哼,王穷机,可记得我断岳门前任掌门“司徒天擎”么?便是死在你的拳下!”王穷机陷入迷思,自言自语道:“司徒天擎……司徒天擎?死在我的拳下?”
当年司徒天擎与陆尚奎比武,司徒天擎大胜,令陆门威名扫地。后来司徒天擎听说佛山咏春门下有个盲魔王穷机,武功惊世骇俗。司徒天擎兴致大起,要寻得王穷机,以迎霆断岳刀挑战王穷机。岂知寻得王穷机之后,才发现他武功实在太强,迎霆断岳刀根本伤不了王穷机分毫。不下十招,司徒天擎便被王穷机施以一记“日字冲拳”正中心口,当场吐血身亡。这件事情,当年江湖上曾传得沸沸扬扬。但四十多年岁月过去,逐渐为人淡忘。仅只断岳门的人,仍觉历历在目。
殊不知王穷机杀人乃随心所欲,又有几时在意过对方姓啥名谁了?再加上事隔四十余载,王穷机哪里记得?王穷机回想起那些惨死在自己拳掌之下的人,竟没一个能令他叫得出名字。那么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却究竟是谁的鲜血?连杀死了谁都不知道,那杀了这么多人究竟所为何来?他自己也不知道。王穷机望着自己双手,像失了魂似地呆呆坐着,口中喃喃不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司徒天擎”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聂如裳道:“这盲魔得了失心疯啦。”万风波道:“姥姥,这盲魔是我断岳门的头号仇家,可否交由我们处置?”聂如裳正要回答,却听冯赫兆道:“哼,姓万的,你们杀了我同门师弟,今日便是你们的葬身之期,死了还谈什么报仇?”万风波不干示弱地道:“你们杀了我师弟,这笔账又怎么算?”聂如裳道:“别再吵啦。老太婆这儿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们听是不听?”
万风波道:“姥姥请说。”冯赫兆也道:“愿听其详。”聂如裳微微一笑,道:“树上的咏春派小毛头,这儿有个救你小情人的法子,还不下来听听?”叶迫亭及梁裘茸听得“小情人”三字,立时满脸通红。叶迫亭心中尚自寻思,究竟该不该回应聂如裳的话:“说什么小情人?我一个无名小卒……怎能配得上她陆门千金呢?但我若不回应这老太婆,师妹便没得救了。这可究竟怎生是好?唉……”
聂如裳见叶迫亭没有回答,心下大奇;身形一幌,已窜至叶迫亭面前,对叶迫亭道:“姥姥说话你没在听么?你不想救你这小情人了么?”叶迫亭只道:“她是我师妹。”聂如裳道:“管你是师妹还是情人!”快手一伸,已搂住梁裘茸纤腰。
这一下迅雷不及掩耳,叶迫亭防不胜防;大惊失色之下,聂如裳身法好快,一眨眼人已掳走梁裘茸,站在树下冷笑。叶迫亭立刻一跃而下,站在聂如裳身前,双掌一错,立马开弓,叫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聂如裳不答,只是指着叶迫亭,对冯赫兆道:“这身法你可看出来了?”咏春拳的马步,门人称之为“二字拑羊马”。依照各家习惯,站法各有不同。冯赫兆见叶迫亭开马时双膝下沈,左脚前右脚后;上半身“左摊”开路,“右抌”护胸,分明便是“陆门咏春拳”的起手势。冯赫兆一惊之下非同小可,叫道:“陆门咏春拳!这小子是陆门咏春的人!”
叶迫亭义正严辞地道:“不错。家师姓梁,这少女正是她的闺女。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便是与我陆门为敌,诸位三思!”心中寻思:“这老太婆武功平平,只不过仗着手中拐杖坚硬不摧。我勉力奋战,必能夺她拐杖胜出。至于其他人均已深受重伤,更加不足为惧!”想到此节,一股傲气油然而生。
冯赫兆忽地满脸通红,眼中似是吐出火光,咬牙切齿道:“好啊,好啊,陆门之后果然胆识过人,口气不小嘛。你既是梁贺辛的徒弟,那黄招云便是你师伯了?”叶迫亭道:“正是。”叶迫亭却不知道,陆门已因《五枚心法》之事,与武夷派结下了怨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