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官兵尽皆大怒,心想我们这几个大男人,岂能就此栽在这小小女子手中?回去又怎生向上级交代?当下纷纷挥舞长鎗,却不攻她要害,似乎顾忌着什么,怕伤她性命;只消浅浅伤得皮肉,也就是了。胡同内偶有路人经过,恐遭波及,四下奔逃。那新娘见这许多长鎗向自己直逼而来,赶紧后退数步,并将长竿舞成几个圈子,试图将攻势尽数化开。长鎗直入圈中,全然失了准头,尽皆变向。
灰衣尼看了半天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招式;却见她仗着竿长优势,纵使官兵人多,当下却给远远逼在数尺之外,久久近不得身。胡同路道狭小,又无法绕道将她包围。官兵们立时一阵手忙脚乱。
众官兵深知若不取下长竿,要取人便是难上加难。当下互使眼色,七八杆长鎗聚集一点;众官兵同时下按,要将那长竿压在地下,令它动弹不得。却听得新娘一声冷笑,不慌不忙地将长竿一抬而起。众官兵万万想不到集众人之力也按它不住;大惊之下,一股排山倒海之劲将众官兵身子带起,七八人一齐飞得老远,摔在地下,或断腿或破头,呻吟不休。
这时灰衣尼已瞧出了端倪,顷刻间闪过一念:“她将内力运至长竿之上;长竿一受重力压迫,便予以内力吸引,将其所制。无论用手去抓,或用兵刃施压;只消一有外力附着,便能瞬间借势取人。不论武功出自何派,只要内力练得够了,什么方法都不重要。其一她内力精纯,其二选对了兵器,其三用对了方法;那么即使招式不精,自也得心应手。”
那新娘除下凤冠头盖,露出面貌。见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瓜子脸型,肤白胜雪,朱唇如樱,十足是个美人胚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精莹圆润。灰衣尼见她身手了得不说;眼下又见她仅仅是名妙龄少女,已能具有如此修为,自是更为讶异。只见这少女击退官兵之后,顺手将凤冠头盖扔在地下,转头便跑出胡同。
跑到街上,突然停步,面显惊恐之色,似乎被什么吓了一跳。灰衣尼见她面前站着一名少年;一身大红色长衫马褂,上面绣满“囍”字,赫然便是个新郎打扮。这少年与新娘年纪相若,眉清目秀,俊雅挺拔,面带微笑地对新娘道:“严妹妹,怎地自个儿揭了盖头?迫不及待,便要在此当街拜堂了么?”
灰衣尼一听“严妹妹”三字,又想她身怀武艺,想来必是告示中比武招亲的“严”家之女了。那么,眼前这少年必定就是路人口中那从二品散秩大臣之子了。
却见那严小姐抛下竿来,凛然道:“少废话,眼下落入你手,要杀便杀罢!”声音洪亮如钟,显得中气十足,全然不似一名娇滴滴的少女。胡同内尚有三名官兵行动自如,重拾长鎗将严小姐围住;鎗尖指着她,凝神备战。那新郎手一挥,三名官兵便退了下去。
灰衣尼心想:“原来这些官兵都是那少年的手下。”所幸街上人多,根本无人将她这不起眼的老尼姑放在心上;之所以灰衣尼早已站在墙角观看多时,眼前那少年、严小姐及三名官兵,此刻竟尚无一人察觉。
那少年仍是满脸堆笑,说道:“我怎么舍得杀了我的好严妹妹呢?况且我们不是已经说好,拜堂之前严妹妹若是拳脚上胜得了我,这门亲事随时作罢。现在我便在妳面前,这便是妳的大好机会,这就请严妹妹赐教罢。”严小姐冷笑道:“你明知我不是你的对手,却还来装什么好人?也对,你们满清狗鞑子各各均是这般披着羊皮的伪君子!”天子脚下,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这小女娃子竟敢当街喊出,灰衣尼与路人尽皆闻之变色。
灰衣尼听这严小姐此番口气及胆识,实非寻常十七八岁少女所能及,不由得又是暗自心惊。如此才女不让须眉,实为百中无一。若能将其拢络,为天地会效力,他日必成大气。想到此节,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
那少年听她此番言语,眉头一皱,向三名官兵招了招手;三名官兵即刻走近。待得行至数步,忽见那少年双袖一拂,三名官兵吭也没吭一声,就此倒地毙命。灰衣尼及严小姐皆大吃一惊,只见三名官兵喉头各插着一枚袖箭。那三枚袖箭造型独特,箭羽作双蝶交舞之状。灰衣尼认得此般暗器,心中暗惊道:“锦蝶袖箭!”这“锦蝶袖箭”乃图门氏成名暗器,练得最上层火候时,无声无息,事先毫无预警,令人无从防备。
路人见到出了人命,一哄而散;原本繁荣热闹的大街立时空荡荡地,犹似荒郊。如此一来灰衣尼站在路旁便更为显眼,于是她赶紧缩入墙后,屏息窥伺。
严小姐见到出了人命,任她胆识过人,自己也曾手刃劫匪,已不是第一次见过尸体;但毕竟仍是个十七八岁少女,即使不是第一次亲见尸横眼前,自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但却不肯示弱,强自镇定问道:“他们都是你的部属,干么杀了他们?”那少年微笑道:“严妹妹说了不该说的话,叫这些下人听了去,到处宣扬,害苦了妳那可不好。”严小姐道:“哼,你以为这样我就会领你的情了么?”
那少年忽然正色道:“我对妳的心意妳是知道的。”语意温柔,眼神含情脉脉。严小姐见了他的眼神,脸一红;却随即镇定,冷冷地道:“我只知道你是个仗势欺人的恶霸。”
那少年道:“妳要怎样才肯信我?”严小姐道:“你若当真对我真心,就不会逼婚。”那少年笑道:“笑话,难道说不会逼婚的人,就一定代表会对妳真心么?”严小姐立时语塞,竟无言以辩。
那少年温言道:“严妹妹,来日方长,终有一日妳会明白我的真心。到得那日妳自会明白今日与我成亲,实是明智之举,也就不会再怪我了。再说家父乃当朝一等公,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妳又何必如此固执?”严小姐道:“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眼下还没拜堂呢,如意算盘也不嫌打得太早了点么?”
那少年欣然道:“听严妹妹的口气,是还想与我过两招试试么?眼下离拜堂尚有大半个时辰呢!若能有此荣幸,那哥哥我自是乐意奉陪了。”说罢拱手一揖。
严小姐心想:“明知敌他不过,但既然时辰未到,试上一试却又何妨?当真不行便与他同归于尽就是!”她宁死也不愿将自己终身幸福葬送在一段不是自己选择的婚姻当中;当下把心一横,什么也不怕了,昂首朗声道:“进招罢!”左手抱拳,右掌摊出,凝神备战。灰衣尼一见这架势,暗自“咦”了一声,只觉彷彿在哪儿见过。
那少年笑道:“我还以为严妹妹不稀罕我们“图门”家的拳法呢。”
灰衣尼听到“图门”两字,心中一凛:“原来这少年竟是满清“图门”氏的人。“图门双绝,暗器擒拿”,江湖上无人不晓。无怪适才他一手袖箭功夫如此了得,原来是名门之后。”
严小姐听了那少年的话后,无言以对,因为这是她唯一懂得的武功。那少年见她答不出话,又接着道:“那咱们玩玩而已,别太认真,伤了感情。”当下也是左拳右掌,摆出同一架势。严小姐见状,“哼”了一声,拔足前冲,右掌已拍到他面门。她身法并不如何迅速,但内力精纯,掌风倒也呼呼有声。
那少年见她掌势凌厉,不敢怠慢,右臂长出,格开了这一掌。他不出手倒也罢了,这么一出手,却令灰衣尼大吃一惊。那少年格开严小姐这一掌后,左爪探出,向她面门抓去;灰衣尼见了更为震惊!原来这两下一挡一抓,手法竟然正是她所自创“无念黐拳”中的“鹤膀”及“狐爪”!只是灰衣尼功力深厚,仅用一手便能连消带打;那少年却是双手并用,先消而后打。用法差异,依各人功力深浅而为;但招式明明白白正是“无念黐拳”中的动作,一模一样。
又见那严小姐一见“狐爪”击来,竟也是以一招“鹤膀”格开,再使一招一模一样的“狐爪”回击。两人一瞬间拆了十一二招,但见“圈手”、“摊掌”、“冲捶”一招一式络绎不绝,整套“无念黐拳”完完整整地使将出来,与自己在天地会中和众高手拆招时的情形完全一致。
灰衣尼越看越奇,越看越惊。若说凑巧招式吻合,其实武林中各家拳术互相招式相似,本不足为奇。但接连十一二招全与“无念黐拳”相似,而且顺序全然按照自己所创下的路线演练出来,那么眼前这套拳不明明白白正是“无念黐拳”么?然而那少年口口声声称这套拳为图门自家拳法,这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灰衣尼心想:“除非由我亲授,否则这“无念黐拳”的招式便不得随意泄露。总舵主严令如山,谁敢违抗?而且竟……竟怎生落到了满清鞑子手里?莫非……莫非天地会中,竟藏有内奸吃里扒外,将“无念黐拳”泄露给了鞑子么?”想到此节,不禁心中一凛,背脊已凉了半截。
眼下一对少年男女一阵拳来脚往,虽不如灰衣尼与叶遥枫这般高手过招时那样惊心动魄,却也足以令灰衣尼瞧得直捏一把冷汗。眼前两人对拆了数十招;整套拳法打完,又重复使上一遍。这时二人均显疲态,动作已逐渐生硬。灰衣尼心想:““无念黐拳”全仗内力发劲,此番以蛮力硬拼,全然与拳理背道而驰。不出百招,自当力强者胜了。但此番取胜全仗“蛮力”取胜,而非“内力”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