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崔四十来岁年纪,侧躺在地上呻吟,似乎什么地方令他痛楚难当。随他身子瞧将下去,竟发现他双手遭麻绳反绑。再仔细一瞧,他竟少了只手。腕部断掌处尚自淌血,似乎刚遭人断掌不久。王穷机眼不见物,不知其所,梁裘茸却是魂飞天外,一阵天旋地转,险些便要晕去。
那女子的声音又道:“老崔一向忠心耿耿,可师妹妳的本事,他可是半成也没学到。上山砍柴正要回家,想也没想的就伸手开门,这才中了我的毒。啊,是了,倘若老崔胆敢偷学妳的本事,妳便不会留他性命了。之所以师妹身边的下人各各都是脓包,连门上涂了毒都察觉不出来……嘿嘿嘿……”
聂如裳冷笑道:“恭喜师姐,这“融肌蚀骨膏”的药力,给妳研制成这番地步。只可惜妳没本事来向妳师妹我讨教,却拿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下人出气……嘿嘿,还真是可笑啊,可笑!”心下却也不免惊叹:“这“融肌蚀骨膏”一但触人肌肤,便即腐蚀肌肉筋骨,一并将骨头也化去。老崔好好的一只手就这么给化得无影无踪。好在我实时发现,要是慢了一步,眼下菱儿的手只怕已如老崔这般。”
又听得那声音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忽见眼前人影一闪,浓雾之中多出一个人来。来得无声无息,说到就到。梁裘茸花容失色,惊呼出声。
这人是名青衫老妇,身高与聂如裳相差无几;但脸上皱纹深得许多,显然较聂如裳来得年长。她满头白发,盘在头顶。细眉下垂,似笑非笑的嘴角边有颗黒痣。笑起来时明显见得到口中缺了几颗牙。这老妇双眼却如青年般精灵,不停滴溜溜地打量着王穷机和梁裘茸。这青衫老妇正是聂如裳的同门师姐,同为“白林三魔”之一的姚千莲。
王穷机听得又有人来,随口问道:“什么人?”姚千莲见王穷机不过是个骨瘦如柴的老瞎子,当下也没放在心上;更不打话,仅问对聂如裳道:“我当师妹只对死尸有兴趣,怎么这次捉了活人?而且还是三个?这冯赫兆我倒认得,至于这瞎老头和小女娃,可就面生了。”
冯赫兆道:“妳们师姐妹之间的同门恩怨,可别把我这外人牵扯进来。”
王穷机冷笑道:“若不是那老毒妇暗中下毒,我又岂能轻易遭人所擒?”
聂如裳不去理会王穷机,仅对姚千莲道:“我说好师姐,也难为妳这么多年一番苦心了。师妹我晚年寂寞,除了菱儿伴我左右之外,偶尔陪陪师姐玩个两手,解解闷倒也不错,小妹在此谢过了。”说着深深一揖。
姚千莲脸一沈,厉声道:“哼,聂如裳,妳别仗着师父传给妳的一枚小小指环,就能为所欲为。现下师父早已不在人世,那破指环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小师弟长困牢中,与世无争;如今咱们门派等同只剩下妳我二人,不是妳死,便是我活!这些年来我从未间断修练过,妳要是再不交了出来,或早或晚,我都会让妳吃到苦头。到时候可别怪师姐不顾同门情谊!”
聂如裳道:“师姐既然还记得这指环归我所有,”说着举起右手,显露出中指上的一枚银指环,续道:“那么本派掌门却是何人?派中大小事务由谁号令?”姚千莲笑道:“师妹也该知道本派的规矩,只要我胜得过妳,那么由我当掌门,也是迟早的事。”聂如裳道:“师姐既然早就不想顾及同门情谊,那还废话什么?要动手便快些罢!小妹我还有要事。”
姚千莲道:“那也不必。师妹妳乖乖交出我要的东西,便不用动手伤和气了。”聂如裳道:“祕笈我早已倒背如流,背完便烧了。”姚千莲吃了一惊,随即定神,干笑道:“师父亲手传给妳的祕笈,妳有那么容易便烧了它?这种话骗骗三岁小孩尚可,要来唬弄妳师姐我……哼,却也休想。”
姚千莲眉头深锁,强自微笑道:“姐姐好言相劝,师妹既不领情,待会儿姐姐出手可不留情面了。”聂如裳道:“本门规矩,胜者为王。师姐不用客气,这便进招罢。”
梁裘茸惊道:“两位婆婆既是同门,何必……何必……”由于“涣神浆”的药性作祟,她好不容易吐出这几个字,却已上气不接下去,再也无力说下去。王穷机自然晓得她想说“两位婆婆既是同门,何必相残”,知道她说不出口,便道:“他们既是同门,亦是仇人。”窜地往事忽现脑海,猛然想起自己也曾经历过类似的的情境,不由得长叹一声。
忽听得王穷机冷笑道:“嘿嘿,两个老太婆当心了,同门相残,下场便如我这双招子一般。”聂如裳不知王穷机何出此言,姚千莲更觉莫名其妙,心想我们同门相残,又关你这老瞎子什么事了?
姚千莲也不打话,长袖拂出,王穷机忽觉一股莫名劲风迎面袭到。若在平时,王穷机理应斜身而闪,但眼下功力尽失,竟是无力动弹。王穷机只觉一股滚烫液体扑在自己颜面及胸口之上,当即痛得惨叫起来。这痛楚犹似烈火灼烧,仅一瞬间已觉直似人间炼岳。王穷机毕生从未受过如此痛楚,只恨不得自己立时死了,免受折磨。王穷机知道这便是脸上身上那不知名的古怪液体作祟,于是拼命伸手在自己脸上身上胡乱拭抹。岂知那液体一触手掌,掌心立觉有如火烧。王穷机连声惨叫,在地上打滚,不能自己。接着闻到一股股焦臭,跟着浑身湿湿黏黏,原来周身面目肌肤早已溃烂。王穷机在脸上身上乱抓乱抹,非但无法减轻疼痛,反而加快腐蚀的速度。
梁裘茸望着王穷机全身冒起阵阵白烟,皮开肉绽,心中不忍,鼻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听得梁裘茸连声惊叫道:“王伯伯,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转头向姚千莲道:“这位婆婆,王伯伯哪里得罪了妳?妳何……何必……救救她……求……求……求妳救救王伯伯!”
聂如裳冷笑道:“这盲魔一生杀人无数,今日有此下场,是他罪有应得。”她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王穷机的嘶声甚狂,直把聂如裳的声音全然掩盖了过去。聂如裳心下不禁大骇:“这“融肌蚀骨膏”的威力如此惊人,发出时只闻风却不见其形,又快又狠,换作泼到了我身上,可该怎生化解?”梁裘茸见她不愿相救,心已凉了半截。
梁裘茸听王穷机嘶声凄惨,痛楚实非自己所能想象。梁裘茸泪流不止,哽咽道:“王伯伯,你……你……”想要说几句安慰他的话,助他减轻痛苦,却不知如何开口。梁裘茸再怎么于心不忍,似乎也只有冷眼旁观的份。
却在此时,天空降临点点雨滴。雨滴渐大渐密,终而形成滂沱大雨。梁裘茸大喜,见王穷机全身正被大雨冲洗,白烟立时散去。王穷机疼痛越减越轻,看来那“融肌蚀骨膏”已给雨水尽数冲净。王穷机筋疲力尽,躺在地上喘息不止。
却听得聂如裳哈哈大笑,朗声道:“我道这“融肌蚀骨膏”的药力能给师姐改良至何等境界……到头来还不是一遇水便即破功!那么师姐今日既来挑战,小妹也不怕奉陪到底了。”姚千莲脸色铁青,心道:“什么鬼天?这当头却来下个什么雨?”
聂如裳自然不知姚千莲心想何事,但见她忽地晃了神,便立时乘胜出击;窜地里人影一闪,聂如裳身随杖走,已欺近风铁莲面前不下数寸。姚千莲倒也机警,猛然一跃,竟有数尺之高;聂如裳自脚底窜过,这一杖打了个空。忽地眼前黒影一幌,一件黝黒细长事物从姚千莲袖中送出,自天而降,往聂如裳顶门扑到。
剎那间聂如裳心下暗惊:“这贼婆娘这么多年钻研毒术,但这一手“黒毒飞索”倒没搁下。”身形一幌,立时躲开了顶门这一击。
姚千莲从空中落下,站在一株松树之上。一抖腕,一口气将那“黒毒飞索”舞成三个圈子,如同海上波涛,乘风袭卷而来。这招名为“一波三折”,三个圈子合为一式,一个圈快过一个圈,密如连珠。聂如裳深知,这条“黒毒飞索”上布满着极细的倒刺,倒刺内喂有剧毒,一但沾得肌肤,便有性命之忧。姚千莲手戴特制手套,握着黒索时剧毒便伤不了自己。这种剧毒不像“融肌蚀骨膏”那样遇水即化,因此“黒毒飞索”的毒性在这大雨之中丝毫不受影响。所幸聂如裳与姚千莲师出同门,对这“黒毒飞索”的路数了然于胸;这招“一波三折”虽快,却见聂如裳身形灵动,东闪西窜,终究沾不到聂如裳衣之一角。
姚千莲见聂如裳在这暗夜之中,竟还能清楚地辨识出“黒毒飞索”的走势;何况大雨蒙蒙,阻扰视线;姚千莲心下惊奇:“臭老太婆这么多年了,眼力依旧宛若从前!”她身为师姐,在武功上占不了便宜,如何心服?当下狠下杀手,一声清啸,“横扫千军”,黒索如巨蟒般往聂如裳拦腰卷到。
聂如裳见状,不惊反喜,心中欢呼:“妙极!正是在等妳这招。”当下竟不闪避,就这么令黒索缠上了腰,紧紧缚住。聂如裳腰际一阵刺痛,原来黒索中得倒刺已然深入皮肉。姚千莲大奇,不明白她这会儿因何不躲。却见聂如裳无视疼痛,冷冷一笑,弃杖在地,双手疾伸,抓住了黒索。聂如裳只感掌心一阵刺痛,原来黒索上的倒刺又深入皮肉,当即见得掌心渗出涔涔鲜血。聂如裳心中琢磨:“我神功初成,这“黒毒飞索”内的毒应当是伤不了我的!眼下仅只皮肉之伤,我且暂时忍痛,教这婆娘尝尝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