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赫兆大为惊奇;梁裘茸听了也心下质疑:“爹爹常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难道世上真有这么厉害的大夫?”一想起父亲,便想到自己已离家多时,心中又难过起来。
冯赫兆道:“断肢皆能接复?冯某闻所未闻,世上真有此事?”
姚千莲笑道:“我师弟既是神医邱泷的弟子,那便没什么不可能的。”冯赫兆道:“倘若果真如此,冯某感激不尽。”天机子也不打话,只点了点头。
梁裘茸道:“天机子老前辈,您当真是菱儿的父亲么?可您这么大岁数,要说是她爷爷,那还说得过去。要说是您是她的爹爹,可就难以理解了。”梁裘茸入世未深,只道他满头白髪,便定是七老八十了;浑不知天机子的实际年龄,却要比姚千莲小得许多。
菱儿听了梁裘茸的话,不由得哑然失笑;只不过她是哑巴,尽管开怀大笑也不会出声。天机子不慌不忙,也不多加辩驳,只道:“我天机子老来得女,天意如此。”梁裘茸“喔”了一声,搔搔头皮。天机子又道:“小丫头,妳又师出何门?”梁裘茸道:“陆门咏春,小女子姓梁。”天机子道:“嗯,妳是梁贺辛的女儿。”梁裘茸奇道:“你也认识我爹爹么?”天机子道:“素未谋面,但“闽南三雄”名满江湖。老夫纵使久居深牢,自也有所耳闻。”
梁裘茸虽见天机子不苟言笑,起初有所畏惧;眼下却听他夸赞自己父亲,不由得逐开笑颜,道:“多谢前辈夸奖。”
天机子走向姚千莲,为她松绑,之后帮她把了脉。一把脉,便知她中了“含尸毒功”,当下叹口气道:“想不到二师姐终究还是练了这害人的武功。”姚千莲道:“就是说呀,师弟你快救救我罢。”天机子又瞧了瞧王穷机,道:“融肌蚀骨膏,大师姐改良不成,还是一样遇水则破。”姚千莲道:“却该如何改良,倒要请教。”天机子道:“害人毒功,不练也罢。”姚千莲苦笑道:“师弟的个性还是一点也没变,难怪当年连师父也不要你了,把你丢到这里受苦。”
天机子道:“如果不是因为师父把我关到这“八卦天井牢”,我也就不会与阿霞在此生下菱儿。人生在世,这便叫做机缘了。说来还得感谢师父,赐我一女。”姚千莲突然压低声音,似乎不愿四周之人听见什么似的,轻声细语道:“师弟,你明明破得了“八卦天井阵”,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愿意离开这里?”
天机子摇了摇头,道:“这里是阿霞的葬身之所,也是我与阿霞生下菱儿的地方。万般因缘上天早已注定,这里便是我的家,此生是死是活都要在此度过。先不说这些了,赶紧替你们两人治伤要紧。”姚千莲道:“那你还恨师父不恨?”
天机子并不回答,只道:“你们全部跟着我,到我房里来。”冯赫兆抓着姚千莲,梁裘茸扶着王穷机,随着菱儿和天机子父女俩,一同向东首行进。梁裘茸四下打量,见到这里众人可谓三教九流;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布满各式人种;总数几近百人。有人挑柴升火,有人呼呼大睡,也有人群聚打牌。大家看到生人来访,各人停下手边工作,目不转睛,打量着梁裘茸等人。有些人见王穷机满身血污,形貌可怖,纷纷避而远之。
这“八卦天井牢”不仅广场能容百人,牢房遍布广场四面,并分为上中下三层,又有石阶步道通达四面八方,铺陈颇为壮观。每面牢房各有五间,四面共有二十间。三层牢房加起来总数便为六十间了。为使六十间牢房容得下上百名囚犯,许多囚犯却是两三个人共享一间的。
“八卦天井牢”虽称之为“牢”,怪的是间间牢房均不上锁,囚犯有绝对的进出自由。各人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谁也无从干涉。饶是冯赫兆出入江湖已久,见过世面之多,对此景象却也大感惊奇。
却在同时,广场正上方的天井吸引了梁裘茸及冯赫兆的注意。这天井与最顶层衔接,乃青石砖砌成,既高且宽,呈八卦形状,想来“八卦天井牢”一名便因此而起。那天井笔直通达夜空,仰头可见皎洁明月。这里的人三不五时便会仰头望月出神,眼神充满期盼。
天机子边走边道:“这里的人各各充满希望,因为白天抬头便见晴空,夜晚仰首能见明月。自由之途便在眼前,简直唾手可得。置身在此,没有一个人感觉自己像个囚犯。但是……唉,这么多年了却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梁裘茸大奇,问道:“为什么呢?”姚千莲指着天井,道:“你没瞧见,那天井可有多高?”梁裘茸仔细一瞧,惊的呆了,光那天井竟直似有四五层楼高,加上下面衔接三层牢房,总共竟似有七八层楼高。便是轻功再好,石砖光滑平整,要想攀爬却是谈何容易?
天机子道:“要想离开,这天井便是唯一出路。但这么多年来,破得了“八卦天井阵”的人只有菱儿一人。”梁裘茸道:“什么是“八卦天井阵”?”天机子还没答话,却见菱儿伸手向天井一指。梁裘茸和冯赫兆同时望去,竟见一名青年汉子正在石砖上攀爬,眼神坚定。梁裘茸和冯赫兆大奇,定睛凝视着那青年汉子。那青年汉子约莫三十上下,身强体壮,想来平日在牢中想必经常练武强身。
那青年汉子卯足了劲,在青石砖墙上攀爬。忽听得机括声大作,天井突然移动起来,绕起圈圈;那青年汉子的身子自然而然也被带着转圈,广场众人看得直捏冷汗。那青年汉子十指紧叩青石砖中的隙缝,死命贴附在墙。梁裘茸大吃一惊,冯赫兆也是张目结舌。这时又见天井墙面上的青石砖竟开始自动移位,忽左忽右,时上时下。
如此一来,那青年汉子攀爬起来便更为艰难。原本抓住的突起处,突然又下沈了;而原本踩到的青石隙缝,突然又闭合起来。那青年汉子踩了个空,惊叫一声,身子下滑。幸好下方又有一块青石砖实时突起,让他踩了住。众人屏息瞻望,额上汗珠涔涔而下,紧张得象是自己在爬一般;命悬一线,错一步便是纷身碎骨。
冯赫兆道:“原来这便是“八卦天井阵”。”心下暗惊:“天下竟有如此精妙之机关,构思之巧,世所罕见。”
梁裘茸见那青年汉子爬得辛苦,急着问道:“他出得去么?”天机子不答,姚千莲却道:“当然不可能;他这叫困兽之斗。”天机子淡淡的道:“这“八卦天井阵”依循八卦方位,相生相克的变化而动……”话未说完,便见那青年汉子脚一踩空,惊叫一声,身子笔直下坠,“碰”的摔落地面,当场毙命。梁裘茸吓得花容失色;四周众人也各自摇头叹息,着手将他的尸身就地掩埋。而那天井的机关在那青年汉子坠地以后,就自动停止了移动。
天机子不忍多看,自顾自地往前走,其余人紧跟其后。冯赫兆见了天井机关的诡异,既惊恐又愤怒。惊恐的是要想出去可比登天,难道一辈子便要在此了结余生?愤怒的是自己求经心切,一时疏忽,才会着了白林姥姥的道。冯赫兆咬牙切齿,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王穷机眼不见物,对周遭事物自然一无所知。但就算自己看得见了,此刻浑身剧痛难当,他也无心关注周遭事物。而梁裘茸却是初入江湖,便遭受这一连串的凶险。现在说不定连家也回不成了,想到此节,不由得悲从中来,啜泣不已。天机子听她啜泣,淡淡的道:“刚进来的人,像妳这般年纪的都忍不住要先哭一回。但日子久了就会习惯的。”
梁裘茸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便是,自己一辈子便要在此渡过了;当下哪里还忍得住,当即放声大哭起来,并抽抽噎噎地道:“我……我不要!我要回家!我……我要回家!”天机子心中叹道:“可怜的孩子,正值青春年华便要在此渡过余生。只可惜我已破过一例,不能再破了。”
天机子引领一行人来到一间房中。房中有好几张床,他要菱儿及冯赫兆将王穷机和姚千莲各放在一张床上。菱儿及冯赫兆照做了。
天机子从抽屉中取出金针,开始为人治伤。冯赫兆特别关心王穷机伤势,当即指着王穷机问道:“他还有救么?”天机子道:““融肌蚀骨膏”已深入脏腑,我只能尽力而为。能不能保住性命,便要看他造化了。”说话间手不停息,已施针插入王穷机周身几大要穴。说也奇怪,王穷机全身是伤,一碰即痛;这会儿数枝金针入体,居然毫无知觉。
这手金针封穴,使人皮肉麻木的方法,在江湖上仅只一人会使;冯赫兆一见,立时惊道:““麻针闭穴术”?啊,你果然是“神医邱泷”的徒弟!”天机子头也不抬,缓缓的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个“白林蛊毒派”的叛徒罢了。”
躺在隔壁床上的姚千莲听了,说道:“你不爱施毒害人,才会改投邱神医的门下。本性如此,那也怪你不得。”天机子道:“师姐中毒颇深,切莫多言。”姚千莲“嗯”了一声,闭目养神,耐心等待师弟为她救治。
梁裘茸关心王穷机伤势,拭去泪水,靠近观望。只见王穷机沈沈睡去;面部,胸腹及四肢全给插满了金针。天机子全心注视伤者,丝毫没有察觉到梁裘茸已站在身旁。
又见天机子注视着冯赫兆的断手处,缓缓的道:“比之冯兄所伤,这两位伤势较为严重。请冯兄耐心等候,天机子稍候效劳。”他说话时吞吐缓慢,语气平和,好像世上之事均与他无关;可一旦动手施针,却又全神贯注,悉心照顾。冯赫兆微笑道:“不劳您驾,我的伤暂无大碍。”
冯赫兆心中七上八下,就算王穷机当下给天机子治好了,能不能逃离这“八卦天井牢”还是个问题。他双手互搓,眉头深锁,寻思:“不知这老儿有何弱点,须得察明,予以威胁。又不知他有何喜好,是贪财或是好利?若能投其所好,以利诱之,或能换得破解“八卦天井阵”的方法。”他心中暗自打起如意算盘;心想若要了解天机子,只得假意闲聊,希望能从他话语中套出什么来。当下冯赫兆便即开口问道:“天机子前辈,您方才所说,只有菱儿一人能破“八卦天井阵”……可她小小年纪,又能懂得什么?这该不会是胡吹大气的罢?”
天机子洞悉人意,道:“你不用套我的话,我不会告诉你破解“八卦天井阵”的方法的。我已破过一例,不会再破。”冯赫兆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心中略有所悟:“原来他曾破例一次,将破阵之法传给自己女儿。”当下却不点破,话锋一转,又问:“天机子前辈,“白林蛊毒派”以武术、毒功、奇门遁甲三绝闻名江湖,有何不好?何必要改投他门,去当邱泷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