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尼摇摇手道:“不忙杀他。贫尼心中尚有未解疑惑。”执起解药瓶子,在图门乔面前幌了两幌,对他道:“倘若图门公子老老实实回答贫尼的话,解药自当奉还。”图门乔干笑几声,道:“妳既要帮她,武功又高出我许多,怎么不干脆就这样让我死了算了?”
灰衣尼不答,只问道:“这套“无念黐拳”,你是由何处习来?”图门乔道:“我不知道妳在说些什么!我所使的拳法都是我图门家祖传武功,从未听说过什么“黐拳”不“黐拳”的。”灰衣尼又问道:“那你师父是谁?”图门乔道:“授业恩师正是家父,图门锦。”灰衣尼怒道:“胡说!这“无念黐拳”,这世间加上我仅有七人会使。这七人全是汉人,没有一个是满人。”图门乔道:“我真的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无念黐拳”,妳再问也没有用。”
灰衣尼道:“这倒奇了,那你适才与严小姐对拆的是什么拳法?”图门乔道:“那是祖传的“图门擒龙手”。”灰衣尼道:“不,再之前,严小姐也会使的那套拳。”图门乔道:“是家父自创的“图门拳”。”灰衣尼惊道:“图门拳?你父亲自创的?”严小姐听到此处,已明其理,寻思:“原来我练的这所谓“图门拳”,原名叫“无念黐拳”,是给图门家这群恶贼偷学来的,这可当真惭愧!”
又听灰衣尼对严小姐道:“严小姐,失礼了,贫尼要试试妳的武功。”
严小姐躬身道:“无妨,却请师太手下留情。”灰衣尼微笑道:“我自有分寸。”这“寸”字才刚出口,右手“摊掌”早已拍出。图门乔一见,又惊又奇。严小姐也是一愣;好在反应倒也灵敏,左手“狐爪”长出,搭上灰衣尼手腕,抵住攻势。
灰衣尼有意多瞧她使上几招,内力仅使上两成,令她容易施展身手;同时手腕轻转,“摊掌”已变“圈手”,反拿严小姐手腕。严小姐左手腕受制,右手“冲捶”打出,直取灰衣尼面门。灰衣尼左手“鹤膀”抬起,立时格开这一拳。严小姐与图门乔见了,不约而同地一齐惊呼出声,心中均想:“她居然也会这些招式!”
灰衣尼本可在一两招之内取胜,但为了让图门乔看个清楚,刻意令严小姐有机会出到十招以上。眼看十一招、十二招、十三招过去了,灰衣尼与严小姐将一整套“无念黐拳”在图门乔眼前全数使尽。图门乔看得分明,这确确实实正是自家的“图门拳”。但灰衣尼出招的精妙程度,却是自己万万所不能及的。
却见灰衣尼窜地退开数尺,向严小姐微笑道:“行了,到此为止罢。”严小姐应了声“是”,两人就此收手罢斗。
图门乔起初满腹疑惑,此时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浮现出父亲嘱咐过的一句话:“这套拳法乃近年来天地会这群逆贼所创,用以反清复明,为父藉由可靠内线在会中习得。为免他日惹上纷争,为父传你之后,切忌与人透露拳法出处。倘若有人问起,便称此乃为父自创,名“图门拳”。”
想起这句话,图门乔心中立时一片雪亮:“眼前这尼姑想来必是天地会的人了。倘若我当着她的面说破,只怕她要杀我灭口。不如佯作不知,以保性命安全。”当下故作惊奇,对灰衣尼说道:“这正是家父自创的“图门拳”呀,妳倒是怎生偷学了去?”灰衣尼道:“到底是谁偷谁的,不妨这就让老尼前往贵府,与令尊切磋几招,瞧瞧究竟鹿死谁手。”图门乔冷笑道:“我宅戒备森严,只怕阁下进得容易,出得难。不过阁下倘若执意前去送死,那我图门乔却是求之不得。”
却见严小姐俏脸一笑,说道:“你图门公子纵然身骄肉贵,眼下性命却已落在师太手中,谅你再有千军万马,师太动根手指,便能送你归西,试问又有谁敢动得师太一根寒毛?”
图门乔“哼”了一声,道:“妳自己没本事,却仗着师太武功高强,便可为所欲为,这不是大丈夫的行径!”严小姐道:“我本来就不是大丈夫。”图门乔道:“不是说好在拜堂前妳若赢得过我,婚事就此作罢么?现下妳倒赢了我没有?”严小姐道:“我早已认输啦!”图门乔道:“那妳便得嫁了给我。”严小姐道:“我不嫁伪君子,你别作梦了。”图门乔道:“那便是言而无信。”严小姐笑道:“跟僞君子还讲得什么信义?”
灰衣尼哈哈一笑,说道:“严小姐要赢他倒也并非难事。眼下离拜堂还有多少时刻?”严小姐道:“约莫小半个时辰。”灰衣尼道:“莫说小半个时辰;我传严小姐一套法子,只消一盏茶时分,妳便可练成,破了他的“图门擒龙手”。”严小姐一愣,道:“师太,这……”
图门乔仰天大笑道:“一盏茶时分便可破了我祖传四代,叱咤江湖的绝世武功?哈哈……笑话、笑话!”灰衣尼道:“你若不信,咱们走着瞧便是。”图门乔道:“妙极!她要真能胜了我,我不但不再逼婚,而且今后一切听命于师太,一切任由师太处置。”
灰衣尼道:“那好。你既答应“听命于我”,但愿你能言而有信。若严小姐真能胜过你,不但婚事取消;我问什么,你都得乖乖回答。到时你若能老实回答,这解药自当双手奉上。”
图门乔心道:“我家偷学了你天地会的武功,眼下我答不答应,妳还不是一样都会取我性命?”便道:“好,一言为定。”暗地里静观其变,寻求保命良策。严小姐一时不知所措,不知该说些什么。既然前辈声称一盏茶即可练成;身为晚辈,明知不合情理,却也不便反驳。又或许前辈真能有何妙法,亦无可知。反正是个机会,尝试一下又何妨?当下倒也一口答应了。
方才严小姐与图门乔过招之时,灰衣尼早已看出自己所创这套“无念黐拳”的一大缺点:就是仅能在直线上攻防。灰衣尼心中暗自琢磨,如何得以改进这项缺失。她真可谓武学奇才,剎那间已有了好主意,立时便想把这套法子传授给严小姐。
既要传授武功,自然得找上一处偏僻无人之地。但此处乃是京城大街,若要前往荒郊野外,只怕太过耽误时刻。当下灰衣尼只有带着严小姐和图门乔到了一间客栈,向掌柜的订了两间安静的房;将图门乔安置在其中一间,自己和严小姐进入了另外一间。一入房中,灰衣尼即刻关紧房门,开始教严小姐武功。
图门乔穴道被封,在另一间房中动弹不得,坐在炕上,好生无奈。腹中早已飢肠辘辘;但顾及自己身份地位,却也不敢随意开口向人乞求什么;除了忍耐,又能如何?想起自己身骄肉贵,今日为了一个女子,竟沦落到如此地步,究竟值不值得?自己也没能有个解答。
灰衣尼为了争取时间,来到客栈便不点菜,从怀中掏出两个馒头,分给严小姐一个吃了;自己一面嚼着,一面讲述“无念黐拳”的拳理。她本急欲知道严小姐怎生学得这套拳法,又如何被图门乔逼婚;但眼下练功要紧,便不多问。只听灰衣尼道:“我现在传妳的这套功夫,是由妳所学过的“无念黐拳”为基础,加以改良的。妳既有“无念黐拳”基础,一盏茶时刻自然够用了。”严小姐这才明白自己眼下将要学的,原来和自己熟悉的武功有关,终于松了一口气。
灰衣尼续道:“妳虽身具“无念黐拳”心法,却尚未掌握要领。”严小姐奇道:“心法?”灰衣尼道:“我说的便是妳所学的这套武功心法。我问问妳,妳晓不晓得,妳练的这套的武功心法,拳诀为何?”
严小姐沈吟半晌,道:“可是“空”、“松”、“黐”“卸”么?”灰衣尼道:“那妳可知何谓“空”与“松”?”严小姐道:“意要空,筋要松。”灰衣尼道:“正是。那妳可真正了解如何使用了么?”严小姐道:“略知一二。”灰衣尼道:“好,那妳使一招试试,随意一招皆可。”
严小姐应了声“是”,左手画圆,圈成“护手”;右手一招“冲捶”,“呼”地打出;干净利落,快捷有劲。
灰衣尼笑了笑,道:“在教妳改良过的“无念黐拳”之前,我得先纠正妳在“无念黐拳”上的错误。”将左手搭在严小姐右手臂上,又对她道:“现在妳再试一遍。”
严小姐依言,又发了一招“冲捶”。可这回却没那么容易了,因为灰衣尼仅只轻松地将手搭在严小姐手臂上,严小姐便半分力道也使不出来了。严小姐“咦”了一声,又发一招,整只手臂却始终动弹不得。用尽全身的劲力,彷彿送入茫茫大海,就此无影无踪。
灰衣尼道:“这便是妳还尚未全然领会“无念神功”的精髓。妳虽明白“意要空,筋要松”;但实战临敌之际,却一心想着化解敌人招式,突破对方防守。那便不叫“空”了。真正的“空”,是要完全视敌人如无物;惟有如此,内息才能运行顺畅。妳心中念头太杂,这“无念神功”便发挥不了作用了。”严小姐这才恍然大悟。
灰衣尼仍以左手搭在严小姐右手臂上,吩咐她道:“妳现在完全视我于无物,意不在抵抗于我,而是想象全身仅剩督脉之气向上游走。”严小姐懂得这是“无念神功”打通督脉的法门,当下即刻依言运气。
灰衣尼又道:“现在将督脉这股真气运至右手臂上。”严小姐将气运行于臂。灰衣尼只觉一股真气源源不绝,直向前冲,便要将她左手逼开。灰衣尼左手内力一吐,严小姐这股真气立时便被挡在半途,无法持续传送。严小姐一惊,如滔滔江水送出的内力犹如被一堵厚实的闸门挡住,倍感压力;周身肌肉筋骨情不自禁地开始反抗,催动手臂向前推送。灰衣尼立时察觉,连忙纠正她道:“不对!要完全舍弃肌肉筋骨用力,仅用督脉中的那股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