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元旦,广播、电视上都是那些咿咿呀呀让人听了心动的歌曲,因为21世纪的到来,整个世界都显出了一股喜气。就连位居山窝窝的清水弯,也充满了喜气。村里有三户人家在办喜事,其中两户嫁女,一户娶媳妇。
1999年的12月31日后半夜,也就是电视里、广播里在说“让我们一起迎接新千年的到来”的时候,整个村子都被那三户办喜事人家所放的一阵“噼、啪……噼、啪……”的鞭炮声笼罩的时候,我却在妈妈的泪光中收拾着自己的衣服。
我要离开这个家,离开那些时常在我背后指指点点的人们,离开我心爱的教室和那些用怪怪的眼光看我的同学。
“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留下来陪你每个春夏秋冬。”电视里在开展模仿秀比赛,但是我总觉得这首歌好像是专门为我所唱一样。
我真的不想走,可是我不得不走。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作为受害者,得到的却是别人的冷眼、鄙视?
村人已经从记者发表在报纸上和广播中的文字中,知道了那人侵害我的全过程。那些描写详细的过程,让我再次被剥光衣服似的在众人面前又重演了一遍那一次的耻辱。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成了学校里教育女生的自尊、自爱、自重的最佳教材。
那人的父母因为我不愿意承认我是他儿子的女朋友、我们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年轻人之间的情不自禁,让他儿子进了监狱,断送了他儿子原本就有的大好前程,让他们成了牢监犯的父母,就四处说我是勾引他儿子犯罪的罪魁祸首。
清水弯,生我养我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我痛苦的深渊,我只有离开这个深渊才能快乐,才能幸福。
爷爷奶奶知道我要离开家去外地,他们是死活不同意。但是我爸爸妈妈思想比较开放,他们知道我所受的痛苦,他们也想让我过得快乐、幸福,可是他们没有这样的办法,也没有这样的能力让我能在清水弯这块土地上依然像以前一样健康快乐的成长。
学校我已经在那人的妈妈来闹过之后不去了,我已经无颜再见学校的老师、同学,尽管错的不是我,但受伤的就是我。
天天躲在家里,我只能与电视、收音机为伴,虽然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时常叫我出去走走散散心,但是我没有勇气跨出家中那矮矮的木头门槛。
肉体上的痛苦可以愈合,精神上的痛苦始终无法愈合,我想到了逃避,想到了离开清水弯,去找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开始我的生活。
我选择了省城杭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我长到18岁了,始终没有去过,当时,我考上高中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就萌发过一个念头,以后考大学,我一定要考到杭州的大学。在杭州读大学,也就是在天堂读大学,这是何等的美妙?现在我已经没有了去杭州读大学的资本,但我有到杭州打工生活的资本,我的青春、我的年少、我的梦想,一定能成为我在杭州生存的资本。
火车一阵长鸣之后,使出了家乡县城的小站,我坐上了只在书上、电视里看到过的火车,一切的新奇,让我暂时忘却了身心的痛苦。坐在窗口的座位上,我的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窗外那一排排急速后退的树木、房屋、山林、水塘、河流。
杭州,我举目无亲。爸爸从亲戚那里给我借了2000块钱,让我做在杭州找工作时的生活费用。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爸爸真的很迁就我了,这个2000块钱就是我家整整一年的收入。爸爸那时交给我的那一沓钱的时候,我有一阵莫名的恐慌,这么多钱我怎么办?尽管到了后来,我对1000、2000这样在某些人眼里还是一笔遥不可及的巨款根本不放在眼里。
其实,我能到杭州,是我和家里人绝食抗争的结果,其中的过程,我不想说,也不想回忆。当我踏上火车的一霎那,我心中暗暗发誓,今后,我不再回清水弯平静生活直至老去。
冬季的清水弯,很少能见到绿色,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苍凉一片,绿色的山峦早已经被黄黄的枯枝落叶所代替。落叶将原本黑色的、长满苔藓的山体牢牢的掩盖,只有很少的几株冬青、木桠、香樟、毛竹和我叫不出名的树木在一片萧索中坚守着自己的绿色,可是这片小小的绿色,夹杂在那些黄黄的、黑黑的枯枝落叶中,显得那样的渺小和无助,就像此时的我,可怜、无助和无奈。那只要撩开窗帘的一个小小的角,满山的翠绿扑面而来,已经成了美好的期盼和记忆。
杭州,天堂,我来了。当火车缓缓停住那前进的车轮,我的心里突然发出这样的声音,我要让杭州成为我的扎根地!
我拎着的依然是那只旅行包,没有村里人出去打工时所带的那些棉被、席子、脸盆,我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我知道我妈妈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来对待我的离家打工,所以她没有让我带更多的行李,我这样,就像一个旅行者,等口袋里的钱用得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家了。但我不会再回家,尽管我很渴望生活在那充满温暖、亲情的家,但我受不了世俗的眼光。
下了火车,直接坐公交车到了西湖边。看看西湖,看看传说中的天堂,是我选择杭州作为我离开家乡后的落脚点的一个重要砝码。
湖边,那些垂柳尽管已经全部失去了那漂亮的、绿色的衣裳,可是我没有感觉到苍凉,我站在湖边的柳树下的时候,我却依然能感受到在盛夏的月光下,月光就着湖水,和柳树一起婆娑的妙曼,柳树下,那一对对男女亲昵相拥的身影。
其实我对男女之情从来没有感受过,在初中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发育得相当的令人满意了,当然这话是我妈妈告诉我的,她当时对我说,雯雯,你发育得很好了,你不要和男同学再过分的亲密了,我那时不知道什么叫过分的亲密,直到有一天初中的班主任老师在说班上的某某和某某在早恋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妈妈说的过分的亲密就是早恋。后来也曾经收到过几个男同学递给我的小字条,当然这样的字条是不能叫情书的,他们写的也大多是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去镇上看电影或者明天早上上学路上我在大路的桥头等你之类的,我根本就没有感觉。我对男女之间的那些相拥,大多是从电视上看来的,从杂志上学来的。可以说,直到我被那坏人强奸之时,我的情窦还没有开。那个坏人留给我的除了痛苦、还是痛苦。
在杭州,我举目无亲,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我想先好好的玩几天,然后再找工作。
小旅馆离西湖很近,店主是个胖胖的大妈,很和善。我是被她的和善的面相打动后,才选择她开的小旅店作为我的住宿地。
17岁的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家,从来没有独自一人出门在外过。趴在小旅馆那铺着洁白床单的小小的床上,我突然想哭,想家,想爷爷奶奶,想爸爸妈妈,特别的想,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床头有电话,我想打电话回家,想听听爷爷奶奶的声音,想听听爸爸妈妈的声音。
电话只响了一下就传来了妈妈的声音,看来妈妈整天都守在电话旁边,怕漏过了女儿的平安。
杭州的夜晚,比清水弯的白天还要热闹,汽车的喇叭声,商店里播放的歌曲声,行人的喧闹声一直到10点多还没有消失。要知道,清水弯的晚上10点,除了偶尔的几声狗叫外,只有寥寥的几家才会有电视机的声音硬硬的那老式的楼房,传到路过的行人耳中,当然这晚归的行人更是少之又少,最多的是这些生音和那狗的叫声一样,没头没脑的在清水弯周围的山林里乱窜。
整整一个晚上,我躺在天堂杭州的怀抱里,我感到很孤单,很无助,我突然后悔我的举动,我这样强烈的离家到底是对是错?我无法回答,无法明白。
我要找工作,找一个工作,找一个能让自己生活的工作。只有找到了工作,我才有在天堂立足的理由,才有在天堂生活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