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清风微微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就看到姚孜婷正在擦拭眼泪,他的心开始融化,化作一条蜿蜒的溪流奔流不止。
也许女人的眼泪真是万能的,此时的姚孜婷融化了夜清风的同时,也融化了夜旻煜那颗戒备森严的冰冷的心。他想自己也许真的错怪了她,她这样专心认真的照顾,已远远超越了一个奴婢的职责,里面掺杂的感情一目了然。这样一想,他的心便抽得疼了一下。
他和夜清风从小一起长大,虽然皇后和母亲对他们都是宠爱有加,但他感觉得到,皇后和母亲对夜清风的爱更胜一筹。他知道他是哥哥,所以为讨大人欢心,也为了对得起哥哥这声称谓,他凡事总是谦让,当谦让变成了习惯,他也渐渐的他变成了大人眼里稳重大气的男子。
他时常会想,如果清风不那样玩世不恭,今天的太子之位或许就不是他的了。所以,当初父皇提出想要把丁丞相的女儿赐给夜清风时,他警觉到,即使拥有太子之位,也不一定坐拥天下。于是,他请出隐退的外公在其中转圜,丁丞相之女才变成了他的太子妃。下月十六两人大婚之后,事情也就成了定数了。
现在看来,他已是半壁天下的主人了,但是他的心里从来都是空落落的,即使天下在手,美人在怀,仍填补不了心中的空虚。如果可以,如果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他宁愿身边有一女子,为他倾付温柔为他伤心流泪。
寿康宫里,皇后和誉贵妃斜坐在红木长椅上,明黄的绸缎制成的垫子松软舒适,让两人越发慵懒。
“姐姐,昨晚我没睡好,现在头疼的很。”誉贵妃翘起小指揉了揉太阳穴。
“看你难受的样子,说来听听。”皇后笑了笑,捏起一颗梅果放入口中。
誉贵妃叹了口气,“风儿连着三天没来请安了,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你呀,就知道担心风儿,他不过三天没来你就挂念成这个样子,他这么大的人了,你不要总把他笼在身边。”皇后劝解着,誉贵妃看上去有些宽心,但心里却有些鄙夷,到底皇后是没有生养过孩子的人。
“对了,告诉你个好消息,”皇后话锋一转,誉贵妃抬起头来看向皇后。
皇后迈着关子不说话,直到誉贵妃问起,她才端庄了笑了,“听说,煜儿前两日跟皇上提出的解决大尚和依兰国建立边境贸易的提议,得到了众臣的认可,皇上龙颜大悦。今日早朝当着众大臣的面一阵表扬。”
誉贵妃自心里发出会心的笑,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她有一千个一万个放心,只是在她的心里,她的天平更倾向于夜清风。
“煜儿的成绩跟姐姐平时的教育少不了,姐姐可还得继续帮着他呀!”誉贵妃恭维着,无论她和皇后如何亲近,嫡庶尊卑她还是要谨记的。
誉贵妃的恭维皇后很受用。在皇上还是太子时,她就把誉贵妃引进府里,誉贵妃得宠却从来都低调的很,在皇后面前始终保持着毕恭毕敬的态度,从不越轨半步。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从贵人走到嫔、妃、贵妃,一路走来,皇后的默认是不可少的。
“你可知皇上当众表扬了煜儿,宁嫔什么反应?”皇后又问。
誉贵妃摇着头,发间的步摇一晃一晃的,白玉坠子发出叮叮的脆响。
其实皇后不说,她大概也能猜到一些什么。向来宁嫔与她水火不容,从年轻到中年,算起来也有二十年多了,现在都人老珠黄,没想到孩子却又不停的争。
“哼,她的心也就如此了。”皇后嗤之以鼻,“一个小小的嫔居然想牵扯我们,还真是有胆量!”
皇后的话让誉贵妃的思绪飘到二十年前。那时她刚刚入府不久,还没有什么名号,府里的人都恭恭敬敬的称她一声二夫人。仰仗母家和表姐的势力,过得舒坦滋润,恩宠不断。她争气,入府第二个月便怀上了身孕,太子,也就是当今的圣上高兴的大摆筵席。
然而,男人的宠爱不过是过眼云烟。两个月后,太子的一次出游竟看上了街边卖茶的小妹,随即带入府中,赋予荣华富贵。
身份卑微的女子入了府,府里那些天生高傲的女子自然瞧不上眼,就连奴婢也都会看人使眼色,宁氏在府里着实也是受了不少苦。
但这女子心气高,把太子对她的宠爱发挥的淋漓尽致,居然为自己的弟弟也谋了个一官半职。尽管她有荣宠,也生的美艳却脱离不了市井妇人的刁钻和狭隘,当她得知誉贵人怀的孩子是府里的第一胎时,太子十分重视时,竟不惜以身犯险。
那日,誉贵人一如既往的在湖边散步时,脚下的石板竟然一松,她沿着湿滑的藓苔的落入水中。不识水性的她冰凉的湖水中奋力挣扎,陪同的奴婢在岸边大声呼救,等到侍卫赶来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再睁开眼睛时,太医凝重着神色告诉她,孩子没有了。
太子的大掌裹着她的小手,虽是温暖,但从心里却是发出无限的冷。太子妃来看她,落下几滴泪,又命人专心照顾。
宁氏也来看过她,脸色看上去写满悲哀,眉眼里却掩饰不住的轻松和愉悦。至今誉贵妃仍记得宁氏说,“姐姐的身子要紧,孩子没了还能再有,如果三个月后太子爷还能给你恩宠,不怕没有孩子。”
她笑了,刚刚喝完的中药的苦味在胃里翻江倒海。真不知道宁氏是聪明还是愚笨,是的,太医说了三个月内她与太子不能同房,三个月过后太子能不能记起她还是个问题。但是如今她把话说了出来,就不怕她破釜沉舟?她不过是一个身份低贱的卖茶女,和她这个重臣之女斗,她想想都想笑。
她的落水来得蹊跷,外人看来不过就是意外,自己的不注意是脱不了关心,但她心里明白,意外也是别人意料之中的意外。王府的一切设施总是有人定期检查的,包括湖边的路,宁氏来之前一切都是安好无恙的。
当然这不是证据,她留心过宁氏,只是宁氏有准备的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当她以为也许另有他因时,她却无意间听到了宁氏责骂婢女时不慎说一二。
她真想借此扳倒她,然而她的母家却不愿意,因为时间长了胜算不高,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又怀孕了,保住孩子比任何事都重要。
誉贵妃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捻了捻鼻梁,皇后拉住她的手,“又想起那些事了?”
“如果那个孩子还在,姐姐,我们今天的生活将是另一种情况。”誉贵妃反手握住皇后的手,嘴唇被牙齿咬出一道白。
皇后笑了,她的笑看上去那么无奈。这么多年来,她和皇上的感情还算稳固,虽然两人并没有一男半女,好在其他嫔妃也争先恐后的为皇室诞下子嗣。现在她老了,她的希望便在自己表妹的两个儿子身上。俗语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皇上哪天西去了,她便陪着他一起,所以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住自家的孩子顺利走向王位。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就不要再想了。那个孩子没得无辜,皇上也不是不调查,只是一直苦于证据不足。你想想,如果皇上真的不在意,她断不会到了今天还是个嫔。就算母凭子贵,她也应该是个妃了。”
皇后的话说的委婉,却有稳定人心的功效,在过去回忆里痛苦的誉贵妃总算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
“太子到!”长长的尾音在寿康宫内回荡着。
翩翩少年便踏着尾音进了房间,单腿跪地,行了个礼。
“下朝了?”皇后问道。
“是!”夜旻煜回答的简单坚定。
“煜儿,你怎么看上去那么疲惫呢?”到底还是母子连心,就算他强打精神也掩饰不住彻夜的疲惫。
思量了一会,夜旻煜还是吞吞吐吐的开了口,“姨母、母亲,昨晚我在清风那里住下了!”
“对了,风儿呢?都几天没来请安了。”皇后说。
夜旻煜抬起头,强装的表情还是透着难色。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软榻上的两人便都紧张的提起一口气,催促着他道出原委。
这件事是纸包不住火的,索性避重就轻的说了几句。
“人可有事?”誉贵妃急切的问道。
“无事,未时就醒了。太医也看过了,说不过是耗费体力太大的缘故。”
夜旻煜越是这样说的风轻云淡,誉贵妃就越发觉得焦急不安,她反复揉搓着上手,嘴里不停的嘟囔着,“我说昨晚怎么睡不着呢!我说怎么睡不着呢!”
“那刺客是谁?皇上可知道这件事?”比起作为母亲的焦急,皇后倒是沉着冷静,抓住重点问。
“暂时还没告诉父皇,今天只是给清风报了个假。昨夜清风和那人交手时,对那人的佩饰和拳法也有了大概的掌握。只是,那边本就打算借此斩草除根的,却没想失败而归,那此刻要么被主子除掉要么就被雪藏,人证是不好找。至于物证,当时清风处于下风也没拿到什么,所以——”
皇后听了这话后,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她表面看上去只是微恙,端起盖杯时,手却抖得厉害。“妹妹,这样看来,那人不止是要除掉太子,也是要除去风儿的。他要硬生生的将我们彻底断了。”
皇后越想心里越害怕,颤抖的声音如同筛糠。
皇后的话如同轰雷在誉贵妃的头顶炸开,她的头嗡嗡作响,双手反复的摩擦着,却抚不平她的心惊胆战。
“姐姐,我们得去启禀皇上,刻不容缓呀!”
誉贵妃站起来往外走,被皇后一把拉了回来。摇着头说,“不急,带我们从长计议。如今那边也知道已经打草惊蛇了,他们会收敛,也给我们想办法的时间,我们不必要这么快行动。”
“是呀,母亲,我们现在人证物证都没有,单凭我们说,也见不得父亲的就真能站在我们这一边。”
“煜儿说的很对,因为没有证据,如果那边硬说是我们诬陷,对我们就不好了。”皇后拍着誉贵妃的肩膀安慰着。
宫里的事情就是这样,即使有了证据也许都算不得什么!
誉贵妃无望的看看夜旻煜再看看皇后,是呀,她真是乱了阵脚,现在的情况说出去好像凭空而生一样,任谁会相信呢!
“煜儿,我和你母亲出宫都难得很,不如你去找你外公和舅舅,看看有什么办法。”皇后的提议犹如干涸土地里注入一脉清水,给了大家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