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们提出的意见都是为我大尚所想,但是,无论是右副将加官进爵,还是派一位皇子亲往西北,都不是如此草草而定的。此事朝后再行商议。暂派护国大将军前往东北,原东北威震将军协理护国大将军,势必将东乌人击败。京城一品护卫统管严岳铨调西北任志远将军,鄂其格任志远将军右副将,正五品官。散朝!”
皇上起身刚要离开,一个浑厚的声音从群臣中传来。夜清风跨出人群,单腿跪在地上,双手抱拳,正色说道,“儿臣是皇子,更是我大尚的子民,国将有难,匹夫有责,更何况我是堂堂皇子,保家卫国更是我的责任。儿臣想,刚才众位大臣的觐言,无非不是为我大尚之兴旺安宁所意,若我能付之一力,也是进了我皇子的职责。望皇上成全儿臣的报国之心。”
皇上双手紧紧握着龙椅的扶手,手指深深陷入雕刻精美的金龙的牙口之中。他一时间有些恍惚这还是自己那个玩世不恭的儿子吗,昨天他还摇晃着身体吊儿郎当的和他谈笑的,今天怎能就担起征战沙场的重任。
打仗不是儿戏,说不定这一别就是生离死别呀!但是,他完全可以不用的。
有老臣提出反对意见,坚决护佑夜清风,然而,夜清风去意已决,任大家如何劝阻也无济于事。
早朝散去,群臣退下。夜清风独自登上皇宫城门,居高临下,俯视整个皇城。这里是他的根,是他赖以生存的地方,他以为一生都不会离开这里,今天,他却主动要离开这里。他想,他的决定应该让某些人舒下一口气吧!
刚才,誉贵妃拉着他的手哭了好久,精美的妆容也花了,她一个劲的说,“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本可以不必这样的,但是权力的欲望和人心的狭隘,让他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人总是要死的,战死沙场总好过于被人陷害。
夕阳西下,染红了半片天。
屏退了所有奴才之后,清心轩里只有皇上和夜清风两两对坐。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子,这样和父亲坐下来聊聊天,还是头一次。想到这里夜清风不禁一笑。
皇上大概也想到这里,沧桑的大手紧紧握住夜清风的手,想说话,喉咙先哽咽了起来。
几杯烈酒下去之后,皇上渐渐脱离了政治权利束缚下的拘谨,越来越像一个父亲。他沧桑松弛的脸上,竟然偶尔滑过晶莹的泪水,烛光照耀着,越发明亮。
“风儿,你或许不知道,你的父皇只是徒留了一个皇上的空壳了。老二自己的侍卫队伍虽然看上去人不多,但已经渗透到了皇家侍卫中了。他暗中勾结了不少支持他的大臣,架空你舅舅在的实权,致使他驰骋沙场也无法心安。煜儿现在有丁丞相——他的老丈人为他撑腰,所以逼宫只是个时间的问题了。当然他不会傻到要把父皇杀掉,但是他会对你动手,这是朕绝对不想看到的事情。
煜儿太多疑了,即使我已经把半个江山放到他的身上,他仍然对你不放心。不过也是,换做是谁,江山只要一天不在自己手里都不会掉以轻心的。
只是父皇断断没想到,他们会在朝堂之上将你我逼入这般境界。你请命要征战沙场,父皇有千万个不愿意。但是朕看到你的决心,再多心疼和不舍都得成全你。
所以父皇今日让你身披戎装,就是为了护你周全。朕也知道打仗这种事情是残酷的,但是它总好过你在京城里作为别人的刀下之肉,你可明白父皇的心意?”皇上殷切的看着夜清风,外面小虫子吱吱的叫声,听上去那么安逸,却是抚不平皇上绝望的心情。烛火无名的晃动了几下,皇上的脸也跟着恍惚起来,夜清风突然觉得那么想哭。
“父皇,我已经说过了,我是大尚的皇子,保家卫国是我的责任,儿臣明白一切,父皇不要这样。”夜清风的话说的真是平静,听得皇上只能眼睛定定的望着他。
他的儿子怎么会一夜之间成长了那么多,在他还认为他是个顽皮的小子之时,他竟成了顶天立地的汉子。
“其实我知道,你和太子妃是青梅竹马,只是你生在皇家,她生在重臣之家,婚姻早就不能成全你们恩爱了,它维系更多的就是江山社稷。朕多希望你是那个太子,可以给你江山更可以给你爱的女人,然而皇位对你来说也罔若清风。”
“父皇,您不要这样说。这些年来儿臣只知道吃喝玩乐了,文韬武略都无法与二哥相比,把江山给儿子”,夜清风冷嘲一声,接着说“儿子怕真的担不起。”
话音刚落,夜清风脸上落寞的表情就豁然褪去,又换上了他一贯的嬉皮笑脸,他张开双臂转了一圈,问道:“父皇可看我身上缺没缺什么东西?”
皇上缓缓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遍。烛光把他身上那身大襟镶滚白袍映照的熠熠生辉,腰带上浅红和金丝线绣出朵朵红梅仿若飘出万里香。
夜清风断定父皇看不出什么,因为他明明读出他眼睛里的疑问。
“衣服的颜色极好,看上去清雅,带子上浅红的梅花绣工也不错,不过一色的米白倒也显得寡淡了些,若能配上一个色彩艳些的锦囊缨络什么的,倒是更加好了。”
夜清风嘴巴微张,竟不知向来对生活没有什么要求的父皇的观察力那么敏锐。或许做皇帝过于精明并不好,大智若愚才是最高境界。
他伸手从衣衫内兜里掏出一个浅紫色的香囊,在皇上面前摇了摇,皇上伸手要去接过来,却被他抢先装进了衣兜里。“只是一个香囊,也不是那人亲手做的,她不会女红,便从市场上给我买了一个,里面真的什么也没有,只是我习惯把它放在我的贴身之处。”
然后凑到皇上身边坐下,提起酒壶为皇上斟上一杯酒说,“丁锦华对我来说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
是呀,他和丁锦华确实认识在先,也确实有骑竹马弄青梅的青葱岁月,只是他知道丁锦华有心与他时,正值父皇为立储之事蹉跎之际。或许不是她有意打探,然,她那在前朝辅佐皇上的父亲定会对她讲皇上和誉贵妃的心思,夜清风乃首选。
皇后的位置有多大的吸引人人皆知,丁锦华得天独厚的优势怎能放过最具优势的夜清风。却是世事难料,到底是有心栽花花不开,夜清风寥寥几句话就把太子之位递入夜旻煜手中。
可是,所谓的青梅竹马却终没抵过权势的诱惑,丁锦华还是要做高高在上皇后。
那一夜,皇上还想把夜清风留在身边多聊会,可是夜清风还是理智的摇摇头,踏着夜色回了王府。
王府门前红红的灯笼依旧挂在原处,烛火随风飘摇的几下,一切都和往常一样的好,只是这种好也许就此成为过去。
夏风习习吹过,掀起衣袂,吹乱了头顶的发。门前的银杏树叶随着风哗哗作响,不一会几片浅黄的叶子落在脚下,弯腰拾起,徒生悲哀。
一落叶便知秋。
他的明日便如同这叶子一般,在飘渺中结束自己的一生。
“天凉了,再这样站着会受风寒的。”低低诺诺的音调如浅弹的丝竹在他面前响起,抬起头,姚孜婷就站在他的面前,手里环抱着暗红色的披风,金色的丝线在烛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夜清风慌忙的掩饰自己的惆怅,扯着嘴角勉强一笑,话语中依然不忘了调笑:“难道你练会了轻功,走路都这样无声无息的?”
姚孜婷也牵强一笑,话未出,心底的酸楚就开始往上窜,直到两眼模糊,她才吞了口唾沫,走上前去,敞开披风,披在他的肩上,牢牢系住。
冰凉的手突然被温暖包围,姚孜婷没有像往常一样抽出自己的手,态度恶劣的与其狡辩,只是静静的听话的任由其握着。
岁月静好,若没有血腥沙场的厮杀该有多好,若没有王权贵胄之间的水火不容该有多好,若此刻既为长久该有多好。
“我这一去,三五月能够安然而归就是佛祖保佑,只怕此番是有去无回。”
从何时起,夜清风那轻快悠闲的语调盛满了沧桑和忧愁,姚孜婷不喜欢这样的七王爷,她多希望如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如初。
“王爷乃受上天垂爱,不吉利的话,我不想听。”姚孜婷打断了他的话,她抬起手想要捂住他的口,又觉得这样做太过造作和扭捏,便将手停在空中,随即放下。
“你若不想听,我便不讲就是了,但是我有句话要对你说——”
姚孜婷定着神看着他,仿佛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心里的鼓槌疯狂的敲打着,又强迫自己沉下心来静静等待他的话。
“若我从战场上凯旋而归,我定还你自由身。”他的话坚定不移、掷地有声。
姚孜婷的心猛地一沉,竟听不懂话的意思,只觉得本来就是若有若无的希望落了空,心里反而有些不能接受:“仅此而已?”
被这样问住,夜清风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纵使心里满是想要许给她的承诺,现下的情景他又能许诺她什么?却不如一个“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