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潜和楹儿赶到时已经是第四日了,沈墨带着綩清并未回戍城,而是带着綩清住到了离戍城还有些距离的连云山,连云山海拔颇高,才不过刚要入冬,便已经覆盖上了厚厚的一层雪,连住在半山处别苑的綩清们也感觉到了冬日的寒意。
素素的棺柩是在半山的一处冰洞中的,綩清站在洞外,仰着脑袋看着天上落下来的颗粒夹着丝丝的雨,压抑的天气像是随时会爆发般,透着诡异的黑,綩清倚在洞口,伸出了手掌看着落在掌心水晶般晶莹透亮的冰粒,却又瞬间化成了水,綩清眼微微一沉,隐住了眼底的忧伤。回头看向和自己一样倚在洞口的陶潜。
陶潜一袭黑袍,几月不见看上去成熟了不少,没有了之前那股少年冲动莽撞,却有了几分白羽般的深思熟虑。
綩清笑了笑,看着陶潜淡淡道“不进去看看么?她很想见你的”
陶潜幽幽的目光看了看綩清,低声道“嗯,不进去了。”
綩清一声轻笑“呵……你在逃避什么呢?你知道她的心意,不是吗?她是楹儿的妹妹,你也不关心吗?”
陶潜微微低头,皱眉,看着脚下“嗯,我知道”
“楹儿应该是怪我的吧”綩清看了眼里面,眼中带着一丝伤感,随即犀利的眸看向了陶潜,语气阴晦“她去找过你”
陶潜神色一黯,微微偏开了头,没有说话,良久,神色一沉,点了点头“是。”
綩清脸上浮现一抹苦涩的笑,“綩清早该知道的,她听到戍城兵变的消息,怕綩清出事,来找綩清,她除了你谁都不认识了,能想到的只有你了,可是你没有见她,对吗。”
陶潜神色黯然,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因为血玲珑的事,你怪綩清,所以没有见她,是吗?”
陶潜无言眼底却是隐着愧疚和悲伤。
綩清想起那日在溧城中找到素素时的模样,綩清心口一痛,喉咙中涌起一阵血腥味,綩清捂住了胸口,强压下那心口的血腥,黯然伤魂“真的是这样啊,呵……这一切,终究是因綩清而起的。”
陶潜看着綩清,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神色里满是复杂的阴云。
綩清扶着壁,咬紧了牙,苍白的脸颊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綩清悄悄握紧了拳头,忍住心口的疼痛,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的眼底,多了些深黑。
楹儿在素素的棺柩旁一直待到了第二日晨,綩清身体没有恢复,在晚上便被沈墨接回了别苑,陶潜在洞外,站了一夜,雨已停,风却更劲。
直到第二日早上,綩清看着依旧只是站在洞口的陶潜,扬着手中的餐盒问陶潜要不要进去看看楹儿,陶潜沉默了会却还是摇了摇头。
綩清眼一沉,脸上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什么都没说,放下了餐盒,便走了,连楹儿也不曾见。
傍晚时分,綩清带着另外一个人来到了冰洞门口,綩清看了眼地上未动分毫的餐盒,深深看了眼陶潜,便让开了道,让身后的人可以进去。
綩清轻轻道“她在里面”
只一句,那一脸黯然眼中隐着悲伤的男子便是一愣,随即踏着沉重的步伐,进入了洞。綩清看着男子有些虚浮的脚步,和悲戚的背影,眸光暗了暗,什么都没说,就那样一个姿势,站在洞口,眼睛始终看着洞里面,这一夜,綩清没有离开。
直到第二日早上,沈墨过来,綩清有些疲惫的靠在沈墨怀里,眼睛却还是看着洞里面,“墨哥哥……綩清做的对吗?”
沈墨冷冷瞥了眼陶潜,目光落回在怀里的人儿身上,握紧了綩清的肩,皱了皱眉,将长袍披在了綩清身上,又将綩清护在了怀里。
綩清回头冲着沈墨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又等了几刻,洞里面传来了脚步声。
綩清眼一紧,看清了慢慢出现在洞口的人,一身青衣的男子,这一夜之间,竟似经历了十年般,沧桑了许多,那原本有些稚气的脸此刻却是变得毅然成熟,男子怀里抱着那一身素衣的娇小身躯让綩清眼中一紧,见到男子怀里素素苍白的熟悉的面孔,綩清心猛地一沉一阵抽痛,綩清无意识的捂住了胸口,而男子身后,一张与素素相似的脸带着冰冷和空洞出现在众人眼前。
陶潜看这男子怀里的人,眼一沉,抿紧了唇。
而男子却径直走向了綩清,深深的眼眸中流转的坚定和痴恋,嘴角的笑带着忧伤“大当家的,泗月想求您件事。”
綩清看着小小年纪的泗月眼中流露出的不和年龄的成熟和深沉,眼中露出丝丝伤感“你想好了?”
泗月点了点头,看向怀里人的目光变得柔软和满满不舍“嗯,请大当家的成全,泗月今生只愿娶素素一人,她不爱我,没关系,泗月只想对她好,在茶坊的时候,泗月常常和她拌嘴,泗月喜欢看她生气的着急的样子,所以每次都故意气她,可是她还是会清早起来去赶早市只为给泗月买爱吃的饼。她知道二当家的喜欢楹儿姑娘,所以,她说她不会强求,她只想能够每天看到他就很满足的,她不知道,她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泗月都会很心疼,泗月有时候真的很想骂她,可能就是在这样平凡的日子里吵吵闹闹的,泗月觉得很开心,她走了之后,泗月想过去找她,可是一想到她是去找二当家的,泗月就什么都不敢多想了,她是大当家的贴身丫鬟,却也是大当家的妹妹,她活着的时候有喜欢的人,泗月不奢求什么,可是现在,她不在这个世上了,泗月就想守着她过一辈子了,泗月不想这一世就这么和她错过,这一生缘浅,没能在一起,下一世泗月怕她会忘记我,所以,我要和她成亲,就算素素骂我我也要娶她,把这一世的缘种的深些,这样下一次,她才不会认错我。”
綩清看着泗月,心口良久不能平静,沈墨看着綩清扶着胸口的手,暗暗皱了皱眉,随即看向了楹儿,握了握綩清的肩,綩清回过神来,眼底的伤悲隐住,目光落在了泗月身后的楹儿身上,顿了顿,脸上露出了笑对着泗月和泗月怀里的人,轻声道“素素,泗月的话你听到了吗,你不说话,綩清只当你是同意了,今日,你姐姐也在,你可欢喜?呵……下一世,不要再遇见綩清了,下一世,你一定要找到抱着你的这个人记得他的样子,一定一定……要幸福啊”
得到了綩清的同意,泗月感激的看了綩清一眼,沉沉的天下,青衣的泗月,安静的抱着素素,离开了洞口。
婚礼是在别苑进行的,天难得停了雨,没有锣鼓,没有宾客,沈墨应了綩清的意思,老早就让人送来了喜服。那房梁上的喜花红的刺眼,挂在走廊上的喜绫孤零零迎风飘摆。大厅里,穿着黑色绣着红云喜服的泗月,抱着怀里换上了红妆的素素,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泗月每一次的跪拜都是虔诚的,抱着素素的手却又很小心,怕弄伤素素,二人没有高堂在座,所以泗月对着天地再次跪了下来,夫妻对拜时,泗月柔柔的目光笼罩着素素,轻轻的吻落在素素额头,目光久久萦绕,看的在座的人莫不伤心惋惜。整个过程安静,简单,没有一丝多余的话语。在喜娘宣布礼成时,泗月抱着素素,对着綩清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便带着素素,踏出了别苑。
细雨斜风,阴云凄凄,沉寂的山顶上那一片白,散发着幽幽的寒光,那干净的颜色,在冰冷的风中,变得越发显眼,冰冷的温度下是世上最纯粹的颜色。没有哪一种白可以形容这种光芒,这雪光,映的人心一片悲凉。
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也没有,敢拦住他。
綩清看着泗月消失的背影,眼角的泪终于淌出,綩清头也不回“楹儿,对不起”
身后的楹儿看不到表情,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久久没有收回,听见綩清的话良久,终于收回了眼,却是沉眸,一脚,踏出了苑,陶潜深深看了眼綩清,提脚,往门口走去,綩清却莞尔一笑,轻声道“呐……这辈子,你欠她的,还不了了”
陶潜一顿,沉吟片刻,缓缓道“嗯,我知道。这辈子,楹儿怕是都不会见我了,这就是因果么?”
“悔吗?”綩清带笑的脸眼中却是怔怔的,问道。
陶潜摇了摇头,“我的心里从一开始便已经容不下别人了,就算当时勉强欺骗,也不见得结局会比现在好呢”
綩清眸一沉,心中突然有些释怀,“你成熟了呢”
陶潜没有说话,沉默着步入了苑外,沈墨默默走到綩清身边,扶了扶綩清的头,綩清眸色黯了暗,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