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场疾雨,今早却大雾弥漫。早餐过后太阳显得乏力,日薄风轻,雾锁江城,所有的水泥建筑都给人以灰蒙蒙感觉,垂在迷雾中的柳枝显得死气沉沉。
一大早,小慈就有点心烦意乱,眼皮老跳,先是一只眼跳,一会儿两边都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祸”,母亲和鞠子都是这样说的。于是她心想:该不是先捡到了钱包过后又被人揍一顿吧?便暗自提醒自己,看到钱包也不捡,坚决不捡!
正在堤坝上面不紧不慢前行的她,忽见前头地下果有一只钱包!近前细一看,没错,灰黑相间声波花纹图案的长型手包。忽然想到十分钟前的眼跳,不禁惊叹:真灵呀!于是遵照既定的“自律”,便绕包而去。刚行三步,又前后瞭望,见四下无人,便在心里暗骂自己:“潘小慈啊潘小慈,你傻呀,谁讹你呀?竟把自己看那么金贵,自作多情!赶快去帮它找找主人吧,也不枉此一面之缘。”她回转身,先用脚轻轻踢了包一下,然后拾起。鞠子说过,在外面捡东西尤其捡钱,得先用脚踢一下。
再看这款包,上面像是法文又像德文(她外文只学过英语)。打开找它主人信息吧,一看,竟是一摞非常精致的积木,除此外别的什么都没有。没错,学生用品——她更加放宽心了。前面不远处的坝下是实验小学,心想:一定是哪个小学生丢的。
于是她拿着包来到实小,门卫老汉的眼光大老远就落到那包上,所以她一近前还不等她开口,老汉就大声嚷嚷:“谢谢谢谢……太感谢啦!”
原来这包就是其读二年级的孙子不小心丢的,他还说,这是他儿子专门从德国带回的,出自于德国吉森市数学博物馆,“这套‘T字谜拼图’乃该馆纪念品而非商品,所以弥足珍贵。”说着,老汉为了验证他的话当然也有点炫耀的意思,立即从包里拿出其中四块板搁在桌上,叫小慈拼,“拼一个‘T’字。嘿嘿嘿不好拼的,你试试。”小慈心想:“你太低估我智商了吧。”
不料,看似非常简单,可是当她比来比去拼了好半天,竟是无能为力!“不行吧?”老汉讪笑时出手了,仅仅五秒钟他便拼出一个“T”字来。“逆向思维!”她脱口而出地惊叹,“难怪都说德国聪明呀。”
话说在我们生存的这个空间,凡事都有个时间节点,可以叫它“偶然性”。比如交通事故,人、车都在“大地”这个平面上移动(运行),偏偏在某个时间段“相遇”,于是便构成“事故”。因此除了故意杀人,几乎所有交通事故都存在“偶然性”。小慈锻炼途中意外拾到包,加之她又“好多事”,于是客观上便改变了她的运动轨迹,也更改变了时间节点。
离开实小,她直截去到体育场。虽说还包足足耽搁了30分钟,可平日那几件跟腰有关的“运动”她一样都没少,只不过技术难度减少近一半,这,除了腰尚未好之外,更主要是怕“惹祸”。通常情况下她是一个审慎的女人。
锻炼完毕依然是顺路去买菜。如今的农贸市场比往日要冷清些,因为超市几乎天天变换着花样儿做活动,吸引了不少顾客,常来这里多是附近的居民或是开餐馆的再就是一些小菜贩。
小慈在中间档口买了些河虾,刚一起身,突然一辆电动三轮车擦身而过,飞快地跑过好远,却见前方十来米远一个老太婆俯卧在地上。
一个身穿黑裙子的女人已到老太婆身边,没停却瞅了一眼若无其事地绕开,走了。旁边卖菜的买菜的也没有人理会,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小慈连忙走了过去。她去搀扶老太婆,先将老人侧转身然后从后背往上抱,费了好大的劲终于将老人搀扶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刚刚站稳的老太婆,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腕——却不是她预计的得到那个“谢”字,而是嘴里反复念叨:
“你撞倒我,是你撞了我……”
“啊?”小慈惊呆了,“没有,我没有哇。我……不是我哦,是,是……我是……”她赶忙极力解释,甚至有点口不择言。
老太婆却不理会她的解释,二人就这样僵持起来。满脸绯红的小慈无奈地环顾四周,人们好像都在忙自己的,没人理睬她俩,先前分明看到的也不吱声。
她几乎用哀求的眼光瞅着老太婆。老太婆头发斑白,穿一身深灰色套装,虽说胸前满是泥土但绝对算得上衣着体面,并且还蛮有气质(直观感觉,不像是碰瓷儿的那种),她的额头左侧擦破皮并渗出n个细细的血点,表明是新鲜的皮外伤。老太婆板着脸,流露出坚定不移的愤怒和轻蔑。突然间小慈几乎动了恻隐之心——真真切切地看到老太婆有一只义眼!
但她还是继续耐心解释:“大娘,我真的没撞你。你真不是我撞倒的。”手朝另边一指,“我,我从那边过来的,我是……”“是啊是啊,就是那边来才撞到我的呀。”她打断她的话。“我真的没有撞,真的真的真的!”她急得要命,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凭她怎样说,那双青筋凸爆的手死死钳住她的腕,丝毫没有松的意思。
平生第一次感到语言苍白无力,她开始沮丧甚至有些绝望,除了摇头叹息,也许就只有自认倒霉。可要命的是,慢慢的已经有了好些围观者,老太婆听不进半个字,旁人听吗?信吗?危急升级,从未领教过的目光让她羞愧难当。有人窃窃私语:
“不像话”
“不道德”
“长得蛮俏的……”
一位中年妇女直接叫她把老人送去医院,“这也许是唯一的办法,赖是赖不脱的。”
……
这种从未经历过的场景让她产生了一种幻觉:所有的旁观者都在把讥讽,谩骂,憎恨……投向她!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人格受到质疑更糟!于是耐着性子继续低声央求和解释。当然,只是对老太婆,她觉得,当下她没有向旁人解释的义务和必要。
其实这件事情早已被门口处的一位年青保安看到。保安朝这边张望并没太在意,一会儿见事态好像严重起来,才向这边移步。正巧此时他接到女友的电话,女友是吩咐他下班前买些什么菜(去她家),看起来是个蛮合格的准女婿。挂了电话,保安快步上前,轻轻拍着那老太婆的肩背,说:“大妈,是个电动三轮车撞的你,我看到了。真的,没骗你。你呀,你自己先去诊所看一下,回头我帮你找找那个骑车的。”又指了指小慈,“人家是好心扶你的。不信?我以人格担保,我亲眼目睹。对呀,人家做好事,莫要冤枉人家罗。”
事已至此,老太婆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但,不依不饶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有退却的意思。
保安知道,于今人与人之间关系复杂微妙,让老人家强行接受自己的话好像也不合适,也有欠公允。接下来,他拿目光瞪向一旁的商户,语气凶狠地撒起火儿:“你们为什么不说实话?为什么?啊!”
原来这些商户们只是有点儿怕麻烦,却也还是顾大局识大体的,于是他们立即纷纷地说起了公道话儿,有的人还稍带批评起老太婆来。
情势陡转,老太婆也只好松手了;接着,她又把她的住址、姓名告诉给保安。保安拿笔记下,然后又从腰间取出步话机,按下发射键:“月塘2号有情况,永久三轮车,绿衣男,撞人逃逸。”连呼三遍。
小慈在老太婆松手的那一刹那,如雪沉冤一般兴奋异常,立马向保安深深一鞠躬,连声道谢,然后飞快转身离去,一边还嘴里默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可算是遇到贵人!”
午后她还是准时进的麻将馆。下午她特地换了身形套:蓝色韩版休闲装,修身版型一下勾勒出完美的轮廓,而V领似乎特意为彰显她的椭圆脸蛋设计的,有点自然黄的披肩长发与印花流行元素搭配,烘托出一种古典美;与上衣配套的蕾丝黑色包臀裙,更是风情万种。鞠子一上来,就翻看她衣服牌子。小慈说:“看你个头哦,以为名牌儿吧?”鞠子说:“嗯,莱克斯顿,也算是个品牌儿……好像是做男装耶。”“你这个百事通也有不懂的吧,跟你说,服装不比电器,非主打产品往往在做工跟选料上更加考究……”
“对不起,对不起,让诸位久等了。”小慈正说话时,老唐大汗淋漓地爬上楼来。
又没摸位子,老唐刚一坐下老郑便按骰子摇庄。抓了几圈牌,老唐说:“局长搁下,你别那样好不好,八人抬轿抬不起你这张脸,好像我欠你钱似的。南风!”他不满老郑给他脸色,“老实说,我是怜香惜玉怕咱两株花儿谢了。”言下之意并没把他放在眼里。
小慈说:“是啊郑局长,唐先儿第一次迟到,你就原谅他吧——一万——原谅会使你变得年轻些。真的,嘿嘿。”
鞠子讨厌那个“谢”字,便聪明地揶揄老唐:“你们家谢了几个,啊?”此语明显失当,因为,此谢非彼谢(江城语,后面的谢有“死人”之意)。
这回轮到老唐回敬她一个“瞪”。
小慈今天手气好,两个钟头已进七张大票。这一局又好牌,起手八支将,八九支万子,她又抓到一支将,于是就在琢磨是打万一色还是打将一色?好半天犹豫不决,坐她下首的唐智权伸出胖手在那雪白大腿上连拍带摸:“快点呀妹子。”
她终于打出了一支三万,却转身瞪了老唐一眼:“三万!”
老郑一心打牌全然不知。鞠子看在眼里心里窝火,说:
“唐老师,你当语文老师的,请问衣冠禽兽这个成语是啥意思?”
“回去问你爷!”老唐脱口而出。(江城这里爷指的是父亲)
“你骂人!”鞠子嚷嚷。
“有吗?”打出一饼的老唐又说,“我骂人,你没骂?”
“我……狗嘴吐不出象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