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总骑车上班途中,手机响了,他急忙两脚叉地接电话。电话是建国打来的,说是晚上请几位老同学在人缘酒家“小聚”。有答谢的意思,大概。
这些日子,陈总跟他还有个姓谢的、姓黄的“小聚”了两三次,每次至少八九分醉。高兴啊!觥筹交错中让他感觉到重新找回“同学情结”。他的生命需要这种感觉。不可否认,随着公司业绩不断扩展,陈总陈大人日渐意思到一个问题,小问题但却蛮“严重”,不影响工作,影响情绪,那就是:自己的朋友圈子越来越窄!江城是个小地方不错,可名气未必“小”,上市公司早就有了(这在内地县级市中为数不多,起码高州占第一);而他,也可算是这片天地首屈一指的人物。高处不胜寒,财富多了而能够坦诚说上几句贴心话儿的却少啦。
街道两旁,满是绿叶的香樟在白色阳光的照射下更加生机盎然,新“刷黑”的路面宛如一条硕大无比的地板,光洁、平整。陈总忽然觉得,这层沥青“新装”给街面注入了一种艺术元素:清新!他拐过刊江大道,到了他们的“金碧花园”工地。此时陈浩正跟另外几个戴安全帽的在比划着谈些什么,见到陈总过来,所有目光不约而同地朝这边行起“注目礼”。
“怎么样?还是按昨天说的?”陈总温和而略显矜持地缓步上前。
“是啊。”陈浩的手挥向在建主楼边上的空地(附属工程),“全都到位啦。”
“哦,我就知道我来的是时候。”他也大手一挥,“走,看看去。”说着一行人随着陈浩进到工地,开始校线、验点、启动机械,忙不到一小时陈总觉得可以放心了他才走。往年的毛石基础以及后来沉沙整版基础他都亲自过问;如今打桩、沉管式灌注桩,可是难度颇大的荫蔽工程,他更是事必躬亲、不敢有半点马虎。临走,他还要与堂弟叮嘱一番“官话”,这,无非老生常谈,什么“样板工程”,“将要成为江城地标式建筑”等等。
离开金碧花园,在骑往碧野的路上他突然松开电把,车借惯性缓行——街道对过有人叫:
“卫平哥,卫平哥……陈总——”
这一带属闹市区,各种商铺琳琅满目,门面招牌花样百出,当中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绿色方牌,低端一溜英文及固定电话号码,最吸人眼球的是中间赫然“金丽地产”四个金色立体大字;其玻璃门前的人行道上、一个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正向他招手。
这女子姓陶名叫秋云,金丽公司公关部经理,也是陈总的一个远房亲戚(什么“亲”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只是以表姊妹相称。所以除开开大会等场合她都叫他“卫平哥”。之所以这样叫,并非套近乎,她私下与蒋老太太说过,“免得被几个副总挤压”。看来陈总没有看错人,是个“公关”好手。
“秋云,喊我有什么事?”陈总停下,大声问。
“有,好事——”满面春风的秋云连连招手,“快过来呀,杵在那干嘛,难道大马路上汇报工作不成。”
公关部办公室一隅。
秋云的汇报,简明直接(这符合陈总一贯作风),语音富有磁性、偶尔辅以优雅的手势;可是听完汇报的陈总,全然没她预想的那种兴奋,简直有点冷漠。
那是昨天下午,她接待了一特殊“客户”。人姓毛,自称当过民办教师。此先生所在的毛家湾是个传统裁缝村,村里上岁数的有不少在外当老板(办起服装厂)、没当老板也是个“高级技工”,有钱。往年乡下人有钱,比起赛来盖楼房;如今面临子孙入学、才想到进城买房。这毛先生获悉村里三四家“求购”信息,便跑来找秋云他们商量,想做“第二中介”或者拿点佣金。对此,总理公关部多年、深知个中酸甜苦辣的她,自然乐见其成,而且她还敏锐地意识到:这是商机!
陈总也说“这是个不错的商机”,却只叫她“摸摸情况,收集信息”,云云。走出店门,他一手甩着钥匙一手拍着秋云肩背,说:“看来我们的广告要延伸,向下延伸。不过秋云,眼下你们还只能限于清盘。新盘我是不放的,至少年底前不。我有个预感:房价要涨。”
秋云一语未发,微微点头,眉目传情,流露出由衷地钦佩。
离开公关部,陈总车子又到了碧野小区。在建的碧野(一期)位于城区最西端,是前年华融公司处理不良资产“打包拍卖”时取得的地块。它原是一座液化气站,如今气站已迁去20里外的彭家镇。“小区”眼下三面都是庄稼地,“碧野”是小慈起的,说是取自秦观的江城子却也属“现实”。
项目经理罗友旺早早来了,他正在指挥卸车。
“怎么样啊罗老板?”陈总大老远问。
罗友旺冲他一笑:“还行吧,主梁钢筋都扎好了。”大卡车倒了过来,他立即将一辆手推车移开,“你那些模板回的太及时啦,我生怕又要放假。”
“是吧。”陈总接住他丢过来的香烟,掏出火机点了,“那,我上去转转。好几天没来。”
巡查至西单元,陈总忽见七楼卫生间一处些蜂孔,爬了上去(框架型,尚未行墙)掏过小锤敲了敲,随即把罗友旺喊上来,问他怎么回事?罗说,那天浇注杀尾突然停电,见于即将交头,便捣捣了事。
依照经验这种情况基本属正常,何况又是小梁而非承重梁。可陈总硬说不行,一定要敲掉重来!
“行行行,”心里憋屈的罗经理,借机嘟囔出一条意见,“那,防护网呢,我提过好几次了,你们都不给个有明确态度。”
“没有!这,就是我给你的‘明确态度’。金碧?人家那可是人员密集区呀同志!你呢,你这连鬼毛都没有。再说,那是城管为了市容市貌,你这雀儿不生蛋的地儿,城管才懒得管。”
看来,罗友旺的“返工”,是没商量的。
下午,陈总参加了市政协的一个学习会,发了一次言,抽完了大半包烟。黄昏时分,他从家徒步到人缘酒家。
人缘酒家座落在环城路东,是市人武部门面,共有三长套上下两层,下面敞通做大厅、楼上却有大小六个包间。杨建国他们的“小聚”在楼上3号包间。
陈卫平进来时已经有三个同学先到,在那里用扑克牌斗地主。不一会儿工夫,人齐了:除了卫平建国,另外是:黄万有、农行工会主席,叶广南、龙塘塑料厂老板也是杨建国的战友,徐畅、工商局一把儿,谢小川、航运公司会计。
上来六七道菜却将近一半野味儿:泥鳅、兔子,野山鸡,分别斟满了酒,建国端起酒杯咬文嚼字起来:
“各位老同学,难得一聚哈,鄙人家属,那个那个,小部件儿更新,承蒙各位老同学破费,关爱之情,没齿难忘,今儿我代表我家属,再次向各位仁兄表示感谢,来来来来——先干为敬!”
如今酒桌上难得见到“客气”,更何况是同学?没得说的,搁下酒杯、操起筷子,兴致勃勃地朵颐美味。一会儿,建国又举杯酒——明显多此一“举”:
“有人已经知道,我姨妹夫妇俩盘了这个酒店,希望各位以后多多捧场,好不好?这杯我替他们敬各位,好——谢谢谢谢!”
大凡酒桌上,最随便最活跃甚至最放肆的,恐怕得数同学战友聚会;因此下面的现场记录如有不雅之处,您千万海涵,因为人嘛通常只有这个时候才释放出自然天性。
交往不多的徐畅问建国在劳教所干吗?建国说搞副教导员。
“搞律师呀。”有人说。
“律师要通过司法考试,再说好多在职的律师都不愿干这行,为什么?退掉财编砸铁饭碗谁舍得?纵然舍得也不服啊,好不容易当上公务员”
“算啦算啦,扯这些干吗呀,无聊!”不等建国说完,谢小川就囔囔。他个头比陈卫平略矮,皮肤黝黑,一副瓜子脸,毛重、络腮胡须却有些谢顶,说话声音挺尖。
“是啊,同学难得一聚,咵点儿荤的我看也未尝不可。”发出附和之声的是徐畅,他接过建国递的香烟,又说,“好在今日人少,负面东西不会扩散,是不是?我看,最好是找个话题——含蓄一点儿,免得撒流氓。”
“那,就咵一夜情吧,最近网络热题。”还是小川,他似乎喜欢展示他的个性与强项,却看不惯大头讪笑,“笑什么笑?本来嘛。最近上网聊天,几乎绕不开这个话题。”
有一会儿工夫的缄默(当然吃喝吸烟都没中断),大家伙儿对此“话题”各怀心思且跃跃欲试。口里还在咀嚼食物的黄万有率先发言:“唔我这个人嘛,虽然传统,但对玩一夜情我向来都不鄙视,唔真的。我认为它毕竟属于生活层面的唔而不是道德层面的。”
“对对对,跟道德无关,只要不出格。”小川接了话茬,“人的潜意识里都有放纵因子,正所谓越堕落越快乐,就是这个理儿。”
“我不同意。”大头陈卫平使劲巴了一口烟,鼻孔嘴巴一起喷出白色烟雾,“把简单东西说得高深文雅,我不喜欢。我认为女人嘛,即便玩儿无非也就是一种需求。不必要太在乎、太较劲;非得冠个‘情’字,弄得寻死觅活,有意思吗?”
徐畅端起杯子对着万有倾斜了一下,显得挺严肃的,连“敬”带“训”:“万有我得提醒你哈,听说你是个‘沁头鸡儿啄白米’,外表老实巴交,暗地里风流倜傥。”又喝过一小口小川敬过来的酒,继续说,“据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包了一个是吧?”
“没有!”万有赶忙回应,“偶尔把不住诱惑而已,没那么严重不至于给领导‘增光添彩’……。”
“但是我告诉你,第一,不能玩真的,逢场作戏浅尝则止。二是得拿得起放得下,不能一棵树上吊死。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保密工作要到位,防止后院起火。”
“徐畅你这是忠告吗?我怎么听着好像是交流‘作战经验’。”建国给大伙儿撒烟,一边说。
小川咀嚼着干煸泥鳅说:“唔唔我,我不赞同大头说的——‘需求’,”他老是跟大头过不去,这会儿又将大头说过的话翻出来。坐他身边的大头笑摸他的秃顶,他猛地一推,“去去去,摸你家公关小姐去吧!本来嘛,那是‘需求’嘛那?仅仅停留在‘需求’上,唔唔你有意思?”
“怎么,难道我说不对?”大头也固执己见,红着脸瞪着眼,“女人怎么啦,女人身上的那玩意儿不不不不都一样的嘛,哪女的长两个鳖的?”
令大头始料未及的是:这本来是一句实在话,没想到竟成了跑题儿的藉口;那叶广南就正好接了这个茬儿:
“两个鳖是没有。那玩意,蹊跷的倒是有呢。”于是说他去年某月某日在厦门遇上一位,“长的白毛儿。你们信不信?撒谎?撒谎娘卖B!”
“有的有的,”徐畅说,“我信。那叫基因突变,至少千万分之一——怎么就叫你给篼到了?”
小川却说他前年玩过一位,光光的一根毛都没有,“味是有味,玩过后又有些后怕。说那叫白虎,可我不是青龙哦。”话到此处,他显得有些沮丧。
“化米呀,化七姓米煮饭吃,尽量化比较好的姓,比如刘,高,吉,杜等等。”叶广南立马关照说。
有人劝他不要迷信,有人却叫他去敬香问告。徐畅却说:“怕什么,老子开张就遇到白虎,”也许受到广南“启发”,他也不再矜持了——忆诉他读中学时代的“一夜情”,先是赞美那个稚嫩俊俏的小学妹一番,接着绘声绘色地描述,“……光光的一球型,不,半球……妈的,折腾半天竟是跑偏了……饮恨终身。”
虽然他没说出名字,大家碍着面子也不问,但多半猜出八九分,广南却说:“你那个‘饮恨’饮得太矫情。因为那么小,你根本不会操作嘛。”
听到“操作”二字,徐畅立马上升到理论:“有名人说过,性从繁殖走向娱乐,是一种进步,但只是动物的进步。若从娱乐走向艺术,那才是人类的进步。”